用孩子純淨的心來打量這個世界 馬明高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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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孩子純淨的心來打量這個世界》是中國當代作家馬明高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用孩子純淨的心來打量這個世界
用孩子純淨的心來打量這個世界
——讀莫言新作《天下太平》
1
莫言又寫出新的小說了。繼《收穫》2017年第5期刊發了題為《故鄉人事》的一組短篇小說,及《人民文學》2017年第9期刊發戲曲劇本《錦衣》和七首現代詩《七星曜我》之後,莫言又在《人民文學》第11期發表短篇小說《天下太平》了。
這一次,莫言是用一個叫小奧,大名叫馬迎奧的小孩的視角來寫當下的現實生活的。「迎奧」,肯定是迎接奧運會,在中國舉辦那年生的,大約在2008年,現在也就是個八九歲的樣子。其實,《故鄉人事》中那三篇小說《地主的眼神》、《鬥士》和《左鐮》,也大都是用孩子的眼睛來看這個世界的。由此,我們可以看出莫言小說創作的新變化了。這就是用小孩純淨的心來打量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用小孩純淨的眼睛來看我們當下的現實生活。
我覺得,這對莫言來說,應該是一個重大的變化。我們知道,在這之前,或者在獲諾貝爾文學獎之前的《蛙》《檀香刑》《生死疲勞》等等,都是感覺絢爛,想象力奇崛,語言駁雜,泥沙俱下,甚至喜歡像劉震雲那樣有繞舌癖,感覺徹底解放和放大,從具象到象徵,鋪排疊加堆砌,語言狂歡喧囂躁動,氣勢奪人。正如王安憶在《喧譁與靜默》一文中所說:「莫言有一種能力,就是非常有效地將現實生活轉化為非現實生活,沒有比他的小說里的現實生活更不現實了。他明明是說這一件事情,結果卻說成那一件事情。仿佛他看世界的眼睛有一種曲光功能,景物一旦進入視野,頓時就改了面目。並不是說與原來完全不一樣,甚至很一樣,可就是成了另一個世界。」(《當代作家評論》2011年第4期)而莫言的新作《故鄉人事》《天下太平》再不是這樣了,六十多歲的他,開始學習以純潔、善意、仁愛和慈悲的心看待這個世界了。這其實就是以一顆赤子之心來看待這個世界。孟子說:「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所謂赤子,就是剛剛出生的嬰孩。而赤子之心,正是猶如嬰孩那樣純潔無暇、超越善惡的心。是的,一個成熟的作家,一個「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的作家,一個碩果纍纍的著名作家,應該用一顆像嬰孩一樣純潔善良的心,一顆晶瑩剔透的心來看待一切了。這就叫做達到了「通而為一」的大境界。這也就是「赤子情懷」,或叫「大情懷」。有了這種情懷的作家,才會對這個世界永遠保持好奇心,對人性懷有大悲憫。
2
《天下太平》,也就是寫了這個小奧的小孩,一個星期天之中所經歷的事情。這是一個父母進城打工只能跟爺爺在一起的兒童。「星期天上午,因為下雨,無法放羊,爺爺讓小奧在家裡學習」,他覺得特煩。但他是喜歡動物昆蟲,對一些都充滿好奇的孩子。一切動植物、昆蟲,在他的眼睛裡都是充滿活力和生命力的。「他的目光盯着牆上的一隻壁虎看,看……突然,那壁虎向一隻蚊子撲去。蚊子到嘴時,壁虎的尾巴一聲微響,斷裂了。另一隻壁虎從黑暗中躥出來,把那條在炕席上跳動着的小尾巴吞了下去。」「大街上沒有人,一條狗夾着尾巴,匆匆地跑過。一隻麻雀叼着一隻知了從很高的空中飛過。那知了尖利地鳴叫,拚命地掙扎。」「小奧路過張二昆家大門口時,看到路邊停着一輛黑色的奧迪,車後粘着一個銀色大壁虎。他畏畏縮縮地靠近那壁虎,想用手指戳戳它。」「他看到張二昆穿着一件壁虎牌T恤衫,胳膊上刺着一條青色的壁虎,與T恤衫上那條壁虎上下呼應。」在這個壁虎橫行的世界裡,小奧看到好多東西是髒的臭的和污垢的。那兩個打魚的人的腿上沾着黑泥,從灰白的水裡用魚網打撈上來的,「有水草,有淤泥,有漚爛了的雞毛撣子,有破塑料盆,有磚頭瓦塊,還有各種顏色的塑料袋子」,還有「黑色的蛤蟆,在那些被網拖上來的淤泥和水草中,笨拙地爬動着」,當然也有幾條「明晃晃的,像犁鏵一樣」的鯽魚。原來水清見底,生長着蘆葦和蒲草的大灣河,變成了污水坑,井裡的水,也散發着刺鼻的臭氣。他看到被養污染後大灣里,魚是身上長着瘤子,還長着腿的魚,鱉是激素鱉、變態鱉,生產的豬四個月長四百斤,是用十幾種藥物催起來的豬。而發了財的人卻在青島、威海買了房子,全家隨時都準備遷走。在小奧的心目中,張二昆既是村里最大的官兒,也是村里最大的刺兒。他把前任收拾的面對眾人說出挪用黑青鐵路占村里公留地賠償款的情況,把以前這個出了名的村子治理得服服帖帖。但全村人又都懼怕這個人。「張二昆家的大門是村里最氣派的大門」,「張二昆家裡還養着一條狼狗,像小牛一樣高大,每次可以吃五斤肉。張二昆家還有一面大銅鑼,他一敲鑼,全村的人都會跑出來,把你們圍起來,沒收你們的魚,沒收你們的鱉,沒受你們的網。如果你們不老實,就把你們扔到灣子裡去,哼!」
上面最後一段,就是小奧說給偷偷到太平村大灣里打魚的父子倆聽的話。這兩個打魚的父子倆心太貪了。打了那麼多魚,還打到個十幾斤重的鱉,居然還不走,居然以給小奧兩條小魚讓他替他們看護那個大鱉。當然小奧是不答應的,堅定地說:「我不要這鱉,我就要這隻鱉。」那老打魚為了騙他,便嗯嗯諾諾給他許下了願,又去前面打魚去了。小奧心想:「這隻老鱉到手後,是拎到集市上賣了呢,還是燉湯給爺爺補身體?」他知道自從去年奶奶去世後爺爺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但他看見這隻老鱉「背甲綠里泛黃,甲殼上布滿花紋。甲邊的肉裙又肥又厚。脖子周圍,臃着黑色的疙瘩皮,頭是黑的,但鼻子是白的。」他覺得這是只上了歲數的老鱉。他還看見「鱉頭上那兩隻晶亮的綠豆眼放射着仇恨的光芒」。他忽然想起爺爺奶奶講過的鱉精的故事,心裡頓生敬畏與恐懼之心。於是他想放掉這隻被那打魚父子用繩子拴在樹上的老鱉。老鱉身上的繩子被從樹上解開了,卻不走。小奧覺得它是不願意拖着一根尼龍繩小下水的,便「彎下腰,試圖去解拴在鱉後腿上的繩子」,「那老鱉,卻以閃電般的速度,咬住了他的右手食指。」小奧慘叫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大聲哭喊起來,叫喊那兩個打魚的父子卻也無用。他哭着訴說:「老鱉啊老鱉,我是想放你生啊,我是善良的孩子,我奶奶信佛,不殺生。我剛才想把你殺了給我爺爺燉湯喝是我錯了,我一時糊塗了,我只記得行孝,忘了奶奶對我的教導。老鱉,老鱉,你繞了我吧……」
莫言借這個小孩把人類死到臨頭才抱佛腳的本性寫的一覽無餘。小說故事就這樣漸漸進入高潮了,各色性格鮮明的人都一一登場了。
3
莫言沒有把這篇小說寫成詩意化、情緒化、散文化、哲理化和寓言化等等,而是老老實實地在「小奧被鱉咬」這個典型的事件和典型的環境中,去寫社會上各色各樣的人,去刻畫這些身份地位職務親疏不同的人的性格個性,去敘寫他們各自複雜的內心世界與小奧內在世界的複雜變化。儘管,莫言一再說他是一個「講故事的人」,但對於真正的文學寫作而言,寫小說遠比「講故事」要複雜的多。我們知道,在當今越來越濃烈的商業與市場主義的氣息中,故事和趣味一次又一次地成為了一些作家消費小說的有力理由。事實上,當代敘事學的理論已經告訴我們,小說寫作這一敘事文學除了「講故事」之外,不僅還存在着許多不容忽視的結構、形式、視角、敘事時間以及敘述的聲音等一系列語言建構的藝術問題,而且在本質上也是反映作家書寫人生與現實,顯示出對社會、生命、生存等一系列思想與精神問題的敘事倫理問題。克羅齊說過這樣一句話,「沒有敘事,就沒有歷史」。同樣,沒有敘事,也就沒有現在和未來。因為一切的記憶和想象,幾乎都是通過敘事來完成的。而敘事不單單是一種講故事的方法,更重要的是,它關乎作家的內心世界,以及他對這個世界的基本認知。所以說,敘事倫理的根本,說到底就是一個作家世界觀的問題。他有什麼樣的世界觀,就會產生什麼樣的文學。
周作人曾經說過:「人生的文學是怎樣的呢?據我的意見,可以分作兩項說明:一,這文學是人類的,不是獸性的,也不是人性的。二,這文學是人類的,也是個人的;卻不是種族的,國家的,鄉土及家族的。」(《周作人自編文集·藝術與生活》,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9頁)新時期以來,中國的作家當然也包括莫言都衝破寫作「禁區」了,很少有去人的「神性」了,都去寫人的「獸性」了,以為人的「獸性」就是人的「人性」,或者「人性的複雜性」,比如莫言的長篇小說《紅高粱》系列,《酒國》和《豐乳肥臀》等等。但周作人一語道破,「人性」既不是「獸性」,也不是「神性」,「人性」就是「人性」;再者,整整二十世紀以來,中國的作家當然也包括莫言,都喜歡寫種族、國家、鄉土及家族的小說,而且一寫就是一百年歷史變遷,莫言的長篇小說《生死疲勞》寫了一個人的「六世輪迴」,那就不知道是一百年的多少倍了。但周作人說,這些都不一定是人類的,可能就是中國作家喜歡的「史詩」、「國家命運史」、「變遷史」或「一幅發展長卷」罷了,但這些都與「文學是人性的」、「文學是人類的,也是個人的」關係不大。因為一寫「一百多年」,一寫「種族的、國家的、鄉土及家族」的,就個人的視角得不到貫徹,有了某個集團與團體的利益了,反而人類性的情懷卻被擠壓得無法建立了。所以,中國好多小說當然也包括莫言的一些小說的局限性也正在於此。
但是,從莫言的這兩部短篇小說新作來看,莫言不在過多的關注人的「獸性」了,也不在充滿野心地要寫出「種族的、國家的、鄉土及家族的」的「史詩」了。而是全心全意地、充滿自信地、從容自如地,以「文學是人性的,人類的,也是個人的」三個維度來創作新的文學作品。而且從《天下太平》來看,莫言最大的變化也在於他在認真書寫「新時代」的現實與問題,認真敘述「新時代」的「中國故事」和「中國經驗」。當然,從小奧這個小男孩的視角看到的這一糸列「新時代」的現實與問題,也是整個人類「新時代」的現實與問題。大名叫「馬迎奧」的小奧,這小傢伙的右手指頭已經被老鱉咬住不放好長時間了。正在這時,絕望中小奧聽到了爺爺的喊聲「小奧,小奧!」,他哭泣着喊道:「爺爺……爺爺……快來救我……」我們細細來看,莫言是如何通過「小奧被鱉咬」這一典型的「中國現實」,來敘寫「人性的,人類的,也是個人的」「故事」與「經驗」的。
4
爺爺跌跌撞撞的來了也沒有辦法,叫喊那兩個打魚的父子,卻遠遠的不應。爺爺只好「拄着拐杖一瘸一顛地」去叫星雲姑姑。這讓我們想起了他的長篇小說《蛙》里的姑姑。當然,此「姑姑」乃非彼「姑姑」。此「姑姑」乃「小奧姑奶奶家的女兒,是村子裡的醫生。」那打魚的父子倆回來了。小打魚人說「我一隻腳踏在它的背上,還怕它不鬆口嗎?」老打魚人說:「不行,鱉這東西邪性,你越踩它,它越用勁,那小傢伙的手指就要斷在鱉嘴裡了。」小打魚人說「斷了就斷了唄,不就是根指頭嘛!」老打魚人說「他的指頭斷了,我們還走得了嗎?」那小打魚人竟說:「怎麼就走不了?」「又不是我把他的指頭咬了下來。」由此可見父子倆的性格和內心世界是多麼的不同。爺爺領着星雲姑姑和她丈夫即縣畜牧獸醫局的侯科長來了。侯科長雖是縣畜牧獸醫局的職工,但他是領導,不懂業務,何況又沒見過這種事情,當然解決不了這種特殊情況,只是與打魚父子打了一動口仗,計較了一頓這究竟是誰的鱉,與事無補。星雲姑姑倒是背着藥箱子來了,但她是人醫,也解決不了這一「非正常」自然事故。可是,現在的醫生都會輸液,一見病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輸液。侯科長發令了,「不過輸點也沒壞處,加點抗生素,防止傷口感染。」星雲只好回去取藥。侯科長說「順便喊一下二昆」。縣官不如現管嘛!中國當下城鄉農村的醫療狀況和中國淵源流長的官場作風,均「窺一斑而知全貌」。
「叼着煙捲,打着飽嗝」的「村里最大的官」張二昆「懶洋洋」的來了,自認為老子天下第一,「將煙頭放在嘴邊吹了吹,將火頭猛地按在鱉頭上」,結果「小奧又是一聲哀鳴。一股暗褐色的腥臭液體從鱉尾巴下竄出來。」只好摸出手機,叫110來。打魚的父子倆今天看來是「搗鳥搗出了蛇」來了,前傲後敬的奴性接蹱而至,諂媚又遞煙巴結,「這隻價值三千元的大鱉」給你們,「再奉獻一褲子魚,給各位嘗嘗鮮」。張二昆這個「也是村里最大的刺兒」才不吃這套,「激素鱉」「變態鱉」和「身上長瘤子」的魚,誰吃那玩意兒?星雲姑姑都把吊瓶支架豎起來,輸上液體也好長時間了,還不見110的來。110來了!本村養豬大老闆的兒子、也是「小奧的同學」外號叫「小鱉」的袁曉傑喊道:「我聽到警車的聲音了」。張二昆沒理他,卻說「小鱉,去,把你爹叫來,就說我找他。」「去把你父親袁武叫來,就說我張二棍子或者是張二混子有要事找他。」既專橫又霸氣,是社會黑痞與領導官方語言的雜交綜合。其實,上午小奧在張二昆家門口用手指戳那黑色奧迪年車後的銀色大壁虎時,已經看到:「張二昆跟隨着一個五大三粗的黑漢子走出來。那黑漢子腆着肚子,腰帶扎在肚臍下邊。張二昆與那黑漢子握手,臉上掛着笑,嘴裡連聲說:『您儘管放心,袁武的工作我去做。」這黑漢子要不是社會黑痞,要不就是黑痞化的官方領導。達成協議,擠掉本村養豬大戶,為黑痞老大「幹大事」服務。黑色奧迪走後,張二昆突然看見小奧在那裡,認為聽到他們的說話了,很不高興,「虎着臉說:『看什麼?鱉羔子,回家讓你爺爺給你爹娘打電話,讓他們趕快滾回來,我們太平村要幹辦大事,不用出去打工了。』」好!現在就是收拾袁武的好機會。既要辦了自己心裡想要辦的事,還要讓對方感恩戴德。用的就是這種恩威並重的傳統為官之道。這就是「新時代」中國農村政權管理的形象縮影。
警笛呼嘯而至,下來兩個警察,「一個是瘦高個,面孔黑黢黢的,鷹鈎鼻,目光犀利。另一個體態壯碩,紅臉膛,蒜頭鼻,眼睛發紅。還有一個白淨面皮的,手把着方向盤,穩坐在駕駛座上。」言簡而貌豐,政法公安機關名色人等狀態由此可知。態度很不友善。壯碩警察煩躁地說:「大事大事,我還以為多大的事!驢踢着鱉咬着都報警,接下來是不是連老母雞不下蛋、圈裡的豬不吃食都要報警?把我們當什麼了?」「奶奶的……」官大一級壓氣人,以為你村裡的頭兒算什麼!但他沒有遇上了具有「反偵破」智慧的黑社會「刺兒」。張二昆說「你罵誰?」壯碩警察說「我罵人了?你聽到我罵人了?「二昆晃晃手機說「我不但聽到了,而且還錄了下來」。壯碩警察慌了,說「我是罵你嗎?我怎麼敢罵你!」「我是罵我自己,罵我的嗓子,罵我不爭氣的身體,昨天夜裡也不過出了三次警,就咳嗽、發燒、流淚」。張二昆當然是得理不饒人,說「少來這一套」,「驢踢着鱉咬着不能報警嗎?人民警察為人民,人民被鱉咬着,鱉不鬆口,醫生無計可施,你說,不找警察找誰?」多麼精彩的對話!聯繫小說特定環境特定語境,這些對話人物性格、心態以及滋生出話外有話、弦外之音,栩栩如生而耐人尋味。瘦警察可能是個小頭目,看事態不妙,不得不親自出馬了,連忙說「人民警察為人民,別說被鱉咬着,就是被蚊子咬着,也可以找我們」。讀到這裡,聯繫小說開頭,小奧在家裡壁虎與蚊子互相爭鬥殘殺的畫面,這些對話語義豐富,令人回味無窮。這也是「新時代」社會問題的自然表達,怨氣太重,互不理解,積怨不淺。張二昆是道上的人,自然眼睛雪亮,說「這話說得,有水平!您一定是隊長!」隨即亮明了底牌,說「我們村子裡的人,在我的培訓下,都有強烈的新聞意識,都能熟練地使用手機的錄像功能,上到百歲老人,下到五歲兒童」,他指着那些舉着手機的村民,又說「你們想,人民警察,頂風冒雪,前來解救一個被鱉咬住手指的留守兒童。這樣的視頻,在網上發布後,你們馬上就是網紅。你們成了正能量滿滿的網紅,你們領導也會高興,你們領導一高興,等待你們的,不是立功就是提升!可是,你們竟然發牢騷、罵人,這個視頻要是在網上一發布,那是什麼後果,你們自己想想吧!」多個「新時代」的流行用語、時代符號,交匯使用,形象一個「新時代」的浮世繪景象,抓住了時代的敏感神經,極具時代感和時代特性。
瘦警察叫陳隊,一直抽着煙,在苦思冥想如何解決這一重大難題。狀碩說要對準王八蓋子放一槍,小奧哭着不讓。他說用電棍搞它一傢伙,小奧也是哭着不要。他又說叫救護車來。瘦警察搖搖頭,蹲下身,看看小奧,又看看老鱉,終於想出一個好辦法了,站起來,對張二昆說「能找到豬鬃嗎?」張二昆抬頭一看,「袁武在兒子的引領下,來到眾人面前」,說「你看,我們的作惡多端的太平養豬場的場長來了」,「你趕快弄幾根豬鬃來」!這個「大個子,背有點駝,瘦長臉,大眼,頭髮花白,胡薦子很硬,下巴上有道血口子」的袁武,一開始見到警察還有幾分不安,見與他無關,便嘴硬了,說豬都殺光了,沒有豬鬃。讓張二昆又教訓了他一頓,打發村裡的文書和他兒子去豬場取去了。張二昆又訓開袁武了,說他把大灣弄成了一個污水炕,為了自己發財用藥物催豬,四個月長四百斤。袁武則爭辯說他養豬是縣裡和鎮上支持辦起來的,村里修路建廟他捐款最多,飼料是從縣畜牧局下屬公司買的,並要侯科長給他作證,都是你們的理,「不久前還給我披紅戴花,一轉眼就成了罪人」。張二昆見說不住他,知道打蛇必須先打七寸處,便問你「是不是有一條暗道通到這個大灣里?你污染了一灣清水,還污染了我們村的地下水源」,「省環保巡視組的人已經到了縣裡,你看着辦吧。」生態治理與保護這一直是「十九大」前國家抓的頭等大事。袁武當然急了,說大不了我的養豬場徹底關門,還不行了你們把我抓進唄!他想說句狠話把張二昆噎住,沒想到張二昆卻是個比他性格更狠毒的人,說你往大灣里排污的養豬場關門是必須的,「但抓你是不行的。即便公安局來抓你,我們也要把你留住,等你把這個大灣的污水變成清水,把井裡的臭水變成甜水,才能放你走。」袁武已經徹底看出張二昆的真實用意與內心的狠毒了,怒氣沖沖地說,「你不用跟我玩花樣了,不就是有人看上養豬場這塊地兒嗎?要在這裡建什麼養老別墅吧?我讓出來還不行嗎?」當然,目的達到了,張二昆也不落於,繼續狠訓他害得全村人買水吃,村里三十多人得了怪病,全村的年輕人都不回鄉等等,都是他的責任。打魚的父子見過情況覺得十分不妙,也想什麼都不要了溜走。但張二昆和村民不讓,要他們將這些污染的魚和鱉做無公害化處理後才能走。這時,正在輸液的小奧仿佛睡了一小覺。他夢見了自己在城裡一家小飯店打工當廚師,正在剁一條眼鏡蛇的腦袋,那個眼鏡蛇落在地上的蛇頭突然飛起來咬住了爹的手指,嚇得他「慘叫一聲,渾身是汗」,醒了。人們以為他疼痛的受不了了,告他不要睡,警察同志又辦法了,一會兒就好了。這時豬鬃也找來了。「小奧的眼睛裡流出了熱淚」。他暗自發誓今後再也不做壞事了。他認為自己被鱉咬不是無緣無故的,「因為他的父母打工的那家餐館,是家野味餐館,父親除了每天殺蛇外,還要殺死很多鱉」。他甚至考慮到「請星雲姑姑索性將自己的手指割斷,就算自己送給老鱉的一份禮物」。這就是人類所共有的替父母贖罪和犧牲奉獻的精神。與在場的所有成年人比起來,這個八九歲的小孩的內心世界是多麼得純潔而美好啊!這就是中國古人所崇敬的人類人性中應有的「赤子之心」、「赤子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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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到此其實也就該結束了,至於小奧被鱉咬的結局為何已經顯得不是太重要了。因為小說的使命基本結束了。從這一段中,我們可以依稀看到莫言慣有的特點,「想象力奇崛」。十幾個手機盯着鱉頭,瘦警察「將豬鬃的尖兒,小心翼翼地捅進老鱉的鼻孔里」,「又將一根豬鬃插進老鱉的另一個鼻孔里」,「靈巧地捻動着豬鬃」,「老鱉突然閉緊眼睛,尖尖的鼻子裡打出了一個響亮的噴嚏,與此同時瘦警察抓住小奧的手腕,猛地往後一扯,在鱉口裡受苦多時的小奧的食指,終於獲得了解放。」真的,最後終於「天下太平」了。大家都要把老鱉放生。莫言又「想象力奇崛」,色味俱全,趣味無窮地寫了這麼幾句,「老鱉往前掙扎着,嘴巴里發出了憤怒而絕望的叫聲。聽到鱉的叫聲,人們的臉都變了顏色。這是一種尖利的聲音,就像鐵皮哨子發出的聲音。世界上聽過蛤蟆叫的人比比皆是,但聽過鱉叫的人寥寥無幾。」是對大自然殘遭破壞無法生存的控訴,還是對人類貪婪自私惡毒本性的譴責?是對「禮失諸野」區區小事卻付出巨大成本的人類的潮諷,還是在替天行道警醒人心呢?讓人浮想聯翩卻又不得而知。但是,不管怎樣,在人們的一片「天下大平」的歡呼聲中,老鱉「的身體立起來,像一個鍋蓋,沿着斜坡,向大灣滾去。」
通讀全篇,莫言沒有對於任何人、任何事的一句批判和歧視,而是視自然、天地與萬物為大的生命,充滿了同情與慈悲,超越了道德、是非、善惡、得失這些現世的問題,而是着眼於「人性的,人類的,也是個人的」問題,從俗世中來,卻用寬廣而仁慈的精神,着意於從更高的精神視點來體察俗世,打量人生,從而走向了一個通達生命、天地、萬物與世界的「新的境界」。[1]
作者簡介
馬明高,山西省孝義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