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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黃愛華)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事實揭露 揭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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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中國當代作家黃愛華的散文。

作品欣賞

春是我的同學。小學二年級時,轉到我們班。扎兩朵大粉的絲巾,滿頭的花枝招展。

春的年齡比我們稍大,她知道很多我們不知道的事。春剛來時,不會走山路,遇見坡路,蹲着往下蹭。一口純正的普通話,讓我們這些纖(天)記(地)不分的人,很有些慚愧。當然,春是和我們不同的,春的母親是當年從北京來的知青,下鄉來我們這,後來就沒回去。不過,聽說是回過的,春是在北京出生的,後來,又回來了。聽說過春的母親,舉手投足,皆與鄉人不同,一日三餐,都吃麵條。那是個怎樣的年代?麵條是在人家的紅白喜事大席上,當作一盤珍稀的湯菜,待客的。她母親能一天吃三餐,在當時,是件很奢侈的事。

春說她見過火車,見過飛機,春說這些的時候,臉上有種東西,讓人很神往。春還很得意地告訴我們,長大後,她是要去北京的,她的戶口都在北京。北京戶口,對於那時的我們來說,是弄不懂,而且很遙遠的一件事。

那個時候,學校在村東頭,用院牆圍住。一口大大的鐘,上窄下寬,中心穿一根鐵絲,吊在校園的一棵木梓樹上,時間一長,木梓被吊成了歪脖樹。上下課,老師拿一把煤炭錘,狠狠掄幾下,那鍾就響起來,洪亮而悠遠,隔十幾里路都能聽到。有時,有遲到或搗亂的同學,老師就命令「站到鐘下去!」那鐘下的方寸之地,曬不到,淋不着,對於不愛學習的我們來講,也倒是個好去處。站在鐘下,呆呆地望着,滿地樹影,像悟不透的道理,多而雜。鐘聲響過,校園靜下來,只有陽光,樹影、莊稼,窗外的蟬聲急促、稠密,忽然在某個瞬間沉默下來,周圍一片寂靜,時光仿佛停滯了。以後每每憶及,那鐘聲格外豪邁,盪氣迴腸——竟是忘不掉了。

春穿着背帶褲,站在講台上,給我們朗讀課文。春在課堂上,總在糾正着老師的發音「老師,應讀電,而不是見;」「老師,『魂』不能讀『紅』。」時間一長,老師就直接讓她給我們讀。春教我們讀「春姑娘,」我們讀「沖姑娘」。春大聲糾正着,很激動,粉嫩的鼻頭,沁出幾顆汗,我們在下面哄堂大笑。窗外,一棵苦楝樹花,怒蓬蓬地開,澀而甜的味道,在空氣里漫着。

春在學校很有名,每回的文娛活動,春是主角,唱的跳的,樣樣不落。春寫一手漂亮的正楷字,老師誇她的字「像鋼板刻的。」每次的家長會,春是被老師表揚最多的。於是,春成了村里男孩們的月亮,高高的,亮亮的。

我們女生都不跟春玩,也不和她說話,看見她,遠遠避開。聽說,春有輕微的精神分裂,每天早上,春就繞着她家門口的水田丘,一圈一圈的跑,十幾丘水田跑完,才來上課。有時,春不願意跑,他父親就拿長竹竿,狠狠追打着,春悽厲地喊着,邊哭邊跑。只有這時,我們才會有着難得的安靜。

鄉村的季節,悄默默地就來了。一夜雨,一陣風,滿坡滿嶺的生命,就長大了。轉眼,我們小學畢業。春初二時,輟了學。原因是春在學校的小吃點去買油餅,兩毛錢一個,春只給了一毛五分,就把油餅拿走了,可巧,賣油餅的又是一位老師的家屬,不知怎地,就傳出了春偷油餅吃的消息。平日裡高高在上的春,轉眼就成了人人憎惡的小偷。女生們暗暗竊笑,有男生公開在課堂喊「強盜、神經病。」春低着頭,淚水憋在眼眶裡,打着轉,終是沒忍住。很快,春就退學了。

春的母親到學校來接春,算起來,當時也不過四十幾歲,短髮,用兩個黑髮卡齊齊地卡住。藍嘰卡衣,黑褲子,再舊,也是整潔的。或許是外地人,春的母親在村子裡一直很低伏,對誰都溫綿,但骨子裡,卻有種掩不住的清傲。說話時,本地鄉土話里,尾音飄處,略帶京腔,整個人,就很有韻味的了。春的父親當年是生產隊大隊長,當年一同來的知青最後都返城了,不知怎麼回事,春的母親沒有回城,後來就嫁給了隊長。春的父親是典型的莊稼人,木訥、不苟言笑,做一手好農活。春的母親後來回北京,呆了幾年,說是要離婚,最終還是回來了。當年他們的事,據說在村里議論了很久,說去說來,最終都是憤憤不平:鮮花插在牛糞上。後來,慢慢就淡了。但風言風語,還是有的。村裡的女人們,對春的母親,都心有芥蒂。有時心裡氣不過,就罵「那個外路人……」

春輟學後,不久就嫁了人,鄰村的,聽說家庭條件很好。春出嫁的那天,穿着大紅的呢衣,塗脂抹粉,身後一大片羨慕的眼光。有時,碰到春回娘家,跟她打招呼,春笑得滿臉燦爛,愈發出落得別致了。

轉眼,我上了高中,高中的生活,緊張而繁重,每次回去,都是急匆匆的。兒時的夥伴,曾經的同學,都離得有些遠了。再次聽到春的消息,是三年後。春一個人,抱着一半大孩子,從外面回來。整個村都炸了,春結婚後一年,沒懷上孩子,那男人把春狠狠地揍了一頓,說春欺騙他,沒有生育,又有精神病。春離婚後,出門打工。不是說春沒有生育的嗎?這孩子,他父親呢?

女人們總是有意無意和春套着話,春什麼也不說,在馬路邊買一塊地,蓋兩間小屋,拖着孩子,種地,開一個小賣部。村裡有小伙子中意春,但大人不同意:春的那個孩子,不明不白,你看春那麼有錢,又是買地,又是蓋房,說不定就是在外面瞎混的;再說,春還有精神病。其實也沒見她犯過,說不定早好了,但大家都有忌諱。

有一回,看見春背着一個噴霧器,我們那裡,給莊稼噴農藥,都是趕在正午最熱的時候,據說這樣藥效最好。白花花的太陽,鋪天蓋地。春彎着腰,額前的頭髮被汗濕透了。農藥從噴霧器里噴出來,在白白的陽光下騰起一股股煙霧,嗆人的藥味便瀰漫開來。

春在場壩里栽了很多花草。一蓬植物長得正旺,肥綠的葉子,小而厚。單看不怎麼起眼,多了,擠擠挨挨的,簡直就算得上繁華了。春說,這是「打死還陽」,也叫打不死,生命力極旺,掐一段,隨便在土裡一插,就潑辣辣地活了。春也給我掐了幾枝,養在一個很大的瓦罐里。有時,春坐在矮墩子上,扎鞋底。陽光照下來,柔軟,明亮,開闊。麻線在她的手裡,一拉一拽,也就感覺,這漫無邊際的光陰被她拉長了許多。

那時候,村人都興玩紙牌,說是賭博,最多不超過一元,玩上一天,也分不出勝負,單調的鄉村,為的只是消磨時間罷了。春騰出一間房,專門供人玩牌,也是為了拉攏小賣部的生意。按規矩,主人收點「場子費」,多少隨意。

慢慢地,人們發現,常常去春那裡打牌的,就只有男人們了。男人下的賭局很大,那時流行「翻金花」,一夜下來,能輸掉好幾千。贏家心花怒放,出手就大方,也遠遠不止那點「場子費」了。眼見得春也滋潤起來,情場賭場雙盈利,村裡的女人們恨得咬碎了牙。罵春不要臉,浪、賤。但也沒法,只有把自家男人錢袋子看牢。有時,半夜裡,聽見春的孩子在屋裡嚎啕大哭,於是,整個村的人就都知道,春一夜沒回家。

春的日子好起來。花錢也大方,逢集必趕。吃的、穿的、玩的、寬綽的很。她托人從城裡買了一款女式踏板車回來,鵝黃色,明艷至極。那個時候的鄉下,誰有過踏板車?春本身就是美人胚子,稍一拾掇,就很有風韻了。春買一條又輕又薄的裙子,西瓜紅,穿在身上,騎着車,風一吹,忽溜溜亂竄,腰肢在車上一扭一扭,把人的魂都勾走了。

漸漸地,春的名氣大起來。不光只是本村,外村的男人,也常常來,甚至,還有城裡的。春家的場壩里擺滿了車,摩托、貨車,甚至還有小車。春的房子也翻了新,蓋上一幢兩層的平房,氣派得很。

這時,人們就笑村裡的丁娃,這丁娃——倒跟着沾了光。丁娃是個孤兒,有些輕微痴呆,一笑,一嘴誕水。餓了,就在村里亂跑,跑到哪家吃哪家,村人也不怪罪,都給丁娃送這送那,竟然把他養大了。長大後的丁娃就是村裡的一個硬勞力,村里所有髒活、重活,都喊丁娃,丁娃也老實,有多大力氣就做多少事,一天到晚不空。三十好幾的他,村里會開口說話的小孩,都叫他丁娃。丁娃一個人住在一間土牆屋裡,離春的家也不遠,春有做不動的重活,就喊他過來幫忙,都是兩個孤苦人,村裡有人也有意撮合,春不干,說是為了孩子。但對丁娃,也很好。漸漸地,兩人倒也是形影不離了。有時傍晚,春教丁娃騎車,丁娃踩着明黃的車,呼呼地跑,春在后座上摟着丁娃,慌得直喊,慢點、慢點,看不摔了你。路邊,一隻母雞紅着臉,慌亂而驕傲地叫着,扇着笨拙的翅膀,跑了。緋紅的雲霞,把村子照得亮通通的,這個時候的丁娃,很男人。

有時,有人朝春的孩子呶呶嘴,笑丁娃,這孩子,你的吧?丁娃的頭像只啄米的雞,點的飛快。又有人笑,丁娃,晚上把大門關緊點,莫讓別人進。丁娃就咧着嘴憨笑,一口誕水流下來,掛在衣領上,亮晶晶的。

春的母親,也偶爾來幫春帶孩子。跟人打着招呼,微微笑着,氣氛融洽、活躍。容顏雖是老了些,但風采不減。村裡的女人們恨不得殺人:倆娘母做那生意,真不要臉,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當年就是賤,才沒回成北京,現在老了還是那樣兒。旁邊有人發表不同意見:那也不一定,你們沒看到報道麼,說那時能返回城的女知青,都是付出了代價的,說不定她當年就是沒有低架子,才落得現在下場。論來論去,得不出結果,女人們撇着嘴,各自散去。

日子一天天過去,平靜,緩慢,沒有一絲波瀾。春依舊那麼張揚,圍繞春的閒言,依舊那麼多。今天看到春陪某某去醫院打針,明天看到春坐在誰誰的摩托車上,摟摟抱抱。村里人,慢慢也看開了很多事。各過各的日子唄,不管那麼多,有些事,習慣了,也就淡了。

不知是哪一夜,呼嘯的警車震醒了全村。春終於出了事。那一回,兩個男人在春的屋裡撞上了,這種事,原本就是極忌諱的,可偏偏,都撞上了。兩個男人抓着春,撕打着,春急了,喊着丁娃,丁娃一鋤頭下去,出了人命,一死一傷。春自然脫不了干係,倒是丁娃,沒什麼事。春帶走的那天,丁娃攆着警車,追出好幾里地,哭得撕心裂肺。

春的母親在春出事後,一病不起,不久去世。春的父親把春的那幢房子賣掉,帶着那點孩子,去了在外地打工的兒子那。後來,還聽說有人準備為春打官司,原因是春有精神病,但過後去醫院檢查了,春根本就沒有精神病。

這件事,在我們村議論了很長時間。有人說,紅顏禍水,都是春給害的。還有人故作深沉——怎麼樣?我說遲早是要出事的嘛。

日子一天天滑過去,一點聲息都沒有。這一恍惚,也是好些年前的事了。春在歲月的長河裡,慢慢地被光陰流走了,越來越遠。有時候,人們偶爾也提起,講起春和她母親,說,哦,那個外路人啊。

到如今,每次看到那輪圓月,我都會想起,那個時候,那輪小小的皎月,散發出的一些清冷的光。仿佛夢一場,有些模糊,有些竟似是真的。 [1]

作者簡介

黃愛華,湖北省作協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