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百科歡迎當事人提供第一手真實資料,洗刷冤屈,終結網路霸凌。

時鐘小劇場裡的博爾赫斯(黃笑)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事實揭露 揭密真相
前往: 導覽搜尋
時鐘小劇場裡的博爾赫斯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時鐘小劇場裡的博爾赫斯》中國當代作家黃笑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時鐘小劇場裡的博爾赫斯

猩紅色、寶藍色、墨綠色、深紫色……厚厚的絨布簾,陰影交疊着陰影,晦暗重合着晦暗,每格包廂都是一處庇護所,每處庇護所都是一個初始化的子宮,每個子宮都有自己的色調,每條生命都從子宮裡窺見夢栩栩如生的細節。燭火守着紋飾了葡萄藤的大理石燭台,如同靈魂的眼睛。身着黑制服的領座員仿佛鬼魅般無聲地踩着波斯地毯,提着老式開水壺穿梭於各個包廂間,輕輕地詢問觀眾桌上的瑪黛茶是否需要加水。

在一個悶熱潮濕的八月午後,克雷塔羅自治大學哲學系和藝術系的學生們穿過古西班牙庭院式的教學樓和行政廳,來到時鐘小劇場,脫下浸着水汽的鴨舌帽,將傘柄靠在過道的牆壁上。當他們落座時,椅子散發出海與鐵鏽的氣息。

舞台背景是一塊塊鏡子的碎片,它們是不規則的地理版圖,它們延伸着荒涼,它們對應着諾斯替教祭司的觀點:「宇宙的景象僅是一種幻影,或者(更確切地說)一種詭辯。鏡子和為父之道是污穢的,因其增殖並且布散。」(《英美百科全書》第四十六卷)舞台兩側幾把巨大的銅鑰匙伸、縮、伸、縮,呼、吸、呼、吸。一方逼仄的玻璃櫃自舞台下方緩緩上升,小小的氣孔布滿了柜子的四面。玻璃櫃裡露出一尊歪着的腦袋,年輕的眼睛閉着,某種催眠與夢遊的暗示游向觀眾席。沉默的嘴突然張開,以一種古怪的抑揚頓挫反覆吟誦着博爾赫斯《東蘭辛的一把鑰匙》里的些許章句:「我酣睡着空夢,在我看不見的一個櫃中,被我的鏈子拴住,有一把瑣在等待着我,唯一的一把……另一側是房間,隱蔽而真實……鏡子看守着夜晚與白晝,以及那些死者的照片。」

在那顆浮着的腦袋後面,一位女大提琴手正斷斷續續地拉着格奧爾基·阿爾瑙烏多夫(Gheorghi Arnaoudov)的《儀式》之三「博爾赫斯片段」。這位出生於保加利亞的音樂家,多少年來,受歐洲當代實驗性音樂——尤其是阿沃·帕特(Arvo Pärt)神秘極簡主義音樂的薰陶,同時深深地迷戀着博爾赫斯書房裡永恆的黃昏、令人心生恐懼的記憶與純淨的夢魘。他以連綿的不和諧音、輓歌般的喃喃自語對話博爾赫斯筆下忘了名字的本體與盲人的孤獨。

玻璃櫃裡浮着的歪腦袋開始以同樣古怪的抑揚頓挫反覆吟誦着博爾赫斯《鏡子》里的段落:「我害怕鏡子裡不發一聲的時間,會偏離人類的鐘點所遵循的、日日不變的軌跡,並會在它想象的模糊範圍之內接納新的存在、形式色彩。」現實變得越來越稀薄,人們仿佛在等待着某個時刻,牛頭人與猛然放聲奸笑的面具會從橫七豎八、凌亂的鏡面中一躍而出。

相互交織的音樂聲與吟誦聲還在持續,幕布緩緩垂落,第一幕到此結束。待幕布再次拉起時,已是另一番景象。天花板上懸着一把把弓箭,舞台上堆着叢叢簇簇的沙子,舞台背景是融化的、呈流汁狀的羅盤。勞倫斯·卡塞利(Lawrence Casserley)的電聲先鋒音樂「迷宮」從四面八方響起,這位出生於英格蘭埃塞克斯的裝置藝術家,尤愛時不時鑽入博爾赫斯設計精巧的迷宮與小徑交叉的花園之中(作曲家的一支曲子即以「小徑交叉的花園」命名),他樂譜上躁動迷離的電子映襯了博爾赫斯筆下的混沌、偶然、並列與分離。沒有演員,沒有演員來到舞台中央,舞台上空無一人,唯有人們對於劍拔弩張、飛沙走石的想象。物與意境的呈現是唯一的在場。

突然,四名女子身着古希臘契頓(Chiton)服,手捧發光的貝殼,頭戴月桂花環,從觀眾席左側走出;四名男子赤裸着上身,頭戴孔雀羽毛,私處至膝蓋以上由蒲草遮擋,手持火把,從觀眾席右側走出。八人一邊沿着順時針方向走動,將觀眾圍在圈內,一邊齊聲吟誦起博爾赫斯《緣由》中的些許斷章:「水在亞當咽喉之中的清冽,黎明時分狼的愛情,詞,六音步,鏡子,巴別塔和自負,伽勒底人眼望的月亮,恆河裡無量數的沙子,莊周和夢見他的蝴蝶,島嶼的金蘋果,遊蕩的迷宮的腳步……波斯的象棋與代數,漫長的遷徙的軌跡,刀劍之下無數王國的征服,永不停歇的羅盤。」一個洪荒之世被營造而出,這個洪荒之世是真實的存在,但歷史的樣貌摻雜了後人貪婪的虛構,以至於成為了神秘本身。而幻想同時也是時間的一個組成部分,做着白日夢的我們、陷入記憶中的我們、在睡眠中意識脫離了身體的我們,都經歷了時間真實的流淌。

音樂聲和吟誦聲再次契合,詭譎的波召喚着一根痙攣的腸子的回音。無需會毒害神經中樞的死藤水和致幻蘑菇,我便能感受到博爾赫斯在發現「特隆」這個虛擬星球時的激動——「在伊斯蘭教內,有一個夜晚叫做夜中之夜。那天晚上,天上秘密的門都要敞開,瓮中之水都會變得更甜。即使這些天門統統打開,我也不會感到那天傍晚所感到的激動。」(博爾赫斯《特隆,烏克巴爾,奧爾比斯·忒蒂烏斯》)當音樂聲和吟誦聲越來越響,以至於讓脆弱的耳鼓膜有被逼近死亡之感時,觀眾便逐漸陷入了醉酒般的迷狂之中。我則感到我與我的團隊正在創造一個勇敢的新世界,一個與外界絕緣的、以理想主義為本能的「特隆」,一個以詩性和戲劇效應為內在規律的完整宇宙。在這裡,一切從屬於心理學、從屬於一系列不間斷的感受與思考的過程……

一首詩、一齣戲、一場夢,回首那個夏天,有那麼一個瞬間,我恍惚了、恍然了、恍神了,仿佛一切都只是博爾赫斯筆下本可存在而從未存在過的獨角獸、精靈與白鹿,似乎只有藉由文字才能探求記憶真實

後記:2022年的初春時節,我受墨西哥克雷塔羅大學學生團體的邀請,籌劃將在該年八月份舉辦的「詩歌—戲劇跨界表演藝術節」,感謝所有人的信任,我才得以有幸全權設計「博爾赫斯詩歌呈現」這一單元。法國作家、演員安托南·阿爾托曾在其《戲劇及其重影》中提出「殘酷劇場」的概念,在他的設想里,「殘酷劇場要重新使用所有古老的、經過時間錘鍊的具魔力的(magiques)手段,來打動觀眾。這些手段包括強烈的色彩、燈光、音效,並使用音樂節奏或話語句子的重複、震顫,還要運用燈光的色調和感染力……使用言詞,在其邏輯意義之外,還要使用它如咒語的、真正神奇的效果——取言詞之形狀、其官能的感染力,而不再只取其意義。如此組合、如此建構的表演,取消了舞台的隔閡,可以傳達到整個劇場,從地面出發,通過輕便的走道,到達牆壁,將觀眾實實在在地包圍起來,讓他們始終沉浸在燈光、影像、動作、聲音之中。」這一劇場理論正適合於表現博爾赫斯的哲學狂想、他對一切概念帶有偏離性和實驗性的詮釋、他筆下縹緲於現實之上的虛構世界以及令人着迷的夢魘,等等。故而,在策劃與設計的過程中,我借鑑了這一劇場理論中的諸多觀點。此外,為了能讓觀眾置身於博爾赫斯編織的繽紛迷幻的異空間之內,劇院經理大度地允許我對觀眾區的設計和服務做出調整和改動(如:為每格包廂訂製不同顏色的窗簾,將領座員的服裝設置為幽靈黑,等等)。作為一個策劃者和指導者,我的觀念、想法、思路的呈現——從擇詩、選角、排練、站位到布景、道具、音效、燈光——最終都依賴於所有同行無條件的積極配合。謹以此文聊表謝意。[1]

作者簡介

黃笑(1988-),女,安徽銅陵人,復旦大學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博士。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