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作自由花(林清玄)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願作自由花是中國當代作家林清玄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願作自由花
那中部大平原的一畝青花菜的黃花,既有自由,又有承擔,它站在那裡默默的生長着,但它雷聲一樣的展示自己的自由
經過中部大平原,突然看見在稻田中有一大片金黃色的花,在陽光中格外耀眼,停了車,從田埂走到花中,仿佛走進一個金黃色的夢。
仔細看,才知道原來是青花菜所開出的花,我們平常在市場看見的白花菜、青花菜都是一球球的,往往讓我們忘記原來它們是花。因此看到眼前這一片青花菜令我感到吃驚,十字形的花朵從團團的菜花中抽放出來,拉高竟到了人的腰際,開得非常非常繁密,但因有高低的層次,並不讓人感到擁擠。在綠色的稻田裡,這一片金黃色的菜花有如閃電一般,有懾人之美。
它占地約有一畝,又在早春的風中搖曳,使我看見了土地的溫柔與源源不絕的生機。站在田中面對這一片青花菜的黃花,我思索着它被留下來的理由,有可能是菜農要收成青花菜的種子,也有可能是稻田保存地力的輪替,還有可能是菜價低賤,農夫懶得收成而任其開花怒放。
不管是什麼理由,青花菜被留下來是唯一的真實,它比所有的同類幸運;大部分的青花菜沒有開花的機會,花苞結成就被採收了,因此,大部分吃青花菜的人沒有機會看見這大地上的美麗之花。這片青花菜何其幸運,是同類中僅有的自由花,我又何其幸運,能看到它毫無顧忌的怒放,這無非是一次殊勝的因緣呀!當我繼續開車前行,眼前好像一直都看見那金黃色的影子,一閃一滅,這平凡的青花菜最令我動容的是什麼呢?為什麼它竟成為中部大平原上最耀眼的風景呢?是它的自由!
當我看到青花菜的自由,感覺自己就像從束縛中被解放出來,我們大部分人就如同市場中的青花菜一樣,在還沒有完全開放時就被採收,因而不知道自己也可以開出最美麗的黃花。人也可以自由開放嗎?
當然!自由的開放可以說是禪者最主要的風格,乃至於可以說是佛教的基礎,修行者最重要的就是自由,是無牽無掛、無拘無束、無礙無縛。什麼是自由?自由不在境上,而在心中,自性清淨的人不為境轉,是為自由;證悟空性者,知悉無常遷化,就不會被外物所役、所捆綁了。
因為這樣的自由,當我們看到禪師如是的對話,就不會吃驚了:僧問:「如何是三寶?」潭州總印禪師:「禾、麥、豆。」僧問:「如何是佛法大意?」
明州法常禪師:「蒲花、柳絮、竹針、麻線。」僧問:「如何是禪?」石頭希遷禪師:「碌磚。」僧問:「如何是道?」徑山道欽禪師:「山上有鯉魚,水底有蓬塵。」僧問:「如何是西來意?」
天柱崇慧禪師:「白猿抱子來青嶂,蜂蝶銜華綠葉間。」生命的真實里固已解脫了束縛,問答之間又何必有什麼絲線呢?在自性的清淨自由里,萬事萬物都是三寶、是佛法大意、是禪、是道、是西來意,其中並沒有分別,因為有分別就有執著、就有相、就會生心、就偏離了自由。
我認為修行者可以用「六自」來說:自覺、自由、自在、自主、自信、自尊。
一切自由的開端是來自覺悟,等覺悟到自性清淨本心時才能做自己的主人,自主之後才得以過無礙自由進退自在的生活,這時體會到生命的真意而有絕對的信心,也因知悉佛性本具有了生命的尊嚴。
但是自由自在不是放任,我們來看一個公案:招提慧朗禪師造訪石頭希遷禪師:問曰:「如何是佛?」
師曰:「汝無佛性!」曰:「蠢動含靈又作麼生?」師曰:「蠢動含靈卻有佛性。」曰:「慧朗為什麼卻無?」師曰:「為汝不肯承擔!」慧朗言下開悟。
好一個「為汝不肯承擔!」自覺、自由、自在、自主、自信、自尊全是來自「承擔」兩字,承當不是我見我執的度量和計算,而是用無念的自我來面對客觀的外境,是內外在世界的完全統一——最究竟的解脫是體證到圓滿的自我生命,而進入解脫門的是即心即佛,心佛無二是最偉大的承當。
承擔,就像青花菜昂然美麗的站在土地上。承擔,是坦然面對風雨,自在的盛放。承擔,是即使明日要凋謝,今天還能飽孕陽光,微笑的展顏。作為花,就要努力開放,做為人,就要走向清淨之路,這是承擔。
那中部大平原的一畝青花菜的黃花,既有自由,又有承擔,它站在那裡默默的生長着,但它雷聲一樣的展示自己的自由,使我想起《金剛經》的一句:「說法者無法可說,是名說法。」[1]
作者簡介
林清玄(Lin Qingxuan,1953年2月26日—2019年1月23日),中國台灣當代作家、散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