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杜英(林文楷)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山杜英》是中國當代作家林文楷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山杜英
於佳木而言,我深有感情,理由很簡單,自小與木為伍在山裡長大,俗話叫做山巴佬。山巴佬自然會喜歡樹木喜歡鳥鳴,那些生長在大山裡的好樹和好鳥。黃鸝、畫眉、百靈,杜宇,陽雀啊什麼的鳥都是我心中的好鳥。好鳥鳴聲清亮婉轉,似語如歌,且擇佳木而棲。鳳凰 「非梧桐不棲」雖然只是一種傳說,卻也有着道理,鳳凰品性清貴體態高大,有着富長而漂亮的尾羽(畫圖上畫的),當然只有梧桐的高幹、疏朗的枝條和寬闊而碧玉般的葉,才具與鳳凰靈性相匹配。鳥兒們都是有靈性感知豐富的物類,擇木而棲也自知佳木。只要鳥兒們愛棲的木定是佳木。時下城市,為人類趨之若鶩,紛紛棄了鄉下搬進鋼筋水泥圍堵的巢穴。人類喜歡並非鳥兒們喜歡,尤其那些喜清淨愛自由歌聲婉轉悠揚的好鳥,對目下的鋼筋水泥森林更是敬而遠之,唯恐避之不及。
城市裡也有鳥,如小家雀等,街道上的米糧攤點,或是小吃食鋪前,失落幾粒米粒或是有殘渣剩飯,它們便尋了機會來覓食。它們從香樟、意楊、法桐樹枝上落下,在道磚樹基間跳來蹦去,膽大的還會乘人不在竄到桌腿下,車行密集馬路街面上是斷然不敢去的。街道上的綠化樹多了大了茂密繁盛了,也會有家雀之外的它鳥棲息。家雀羽衣灰朴無關美艷,鳴叫吱吱噪而不婉轉,蹦來跳去雖然活躍,實則也沒有多少趣味。偶爾能見到一隻色麗而音美的好鳥,山里落網被人逮到賣到城裡來的,囚於鐵絲或是竹篾編織的籠子裡為人奚奴,掛於庭院或是樹枝上,是為取其啼鳴而豢養。常道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游,「鳥身自為主」籠中之鳥不得自由,其聲能覺出淒婉,每每看到聽到感知有如己身陷於囹圄般的悲楚,因此也失了愉悅不得快活生了哀怨。若是城裡自然生態,有好鳥自來與人為鄰鶯婉宇啼,便是另一種景象,沒有淒情只有愉悅了,心裡時常如此地思度。
若得好鳥須先得好木,否則是虛空妄言不可能的。好木並非一定要生自自家庭院,道途或野外也無尚不可,沐浴陽光雨露,感應風花雪月。牛頭禪師有一偈: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見之欣然,四季都是風景,無論何處都是無不照應。
佳木里有許多,因景因鳥也因人的情感而不同,山杜英是我意象中的佳木,老家半陰半陽的山石里,兒時常見。山杜英與鄉人愛植庭院的香樟、月桂不同,枝葉疏朗沒它們稠密,隨眼一瞥便能穿透,站在樹下仰望,枝葉間星眼疏漏,能見空中白雲飄忽,若是天朗氣清,穿過枝葉空隙,篩落些日精月華,映得地面斑駁陸離,風可通光易透,其色明其味清無絨毛,人在其中,感覺妙處無窮。銀杏樹枝椏過於稀疏,葉卻又過於緊密,還會散發出絲絲悶氣,香樟之類也是,鳥兒們也是不很愛戴。幾種比較,山杜英為好(兒時的印象),多有畫眉、杜宇棲息,還在樹上築窩育雛,春秋季節多傳播婉轉啼鳴。
近些年來城市綠化是大有改觀了,已非昔日香樟、意楊、法桐幾種的單調,園林工們用心思,多了諸般花木配搭,從海內外尋來花木品種,日本櫻花、南方廣玉蘭、鄉村聚落房側的銀杏、紫荊缺少不了,是誰提出了大樹進城?即使是大山裡的百年榆、榔之類都市裡也能見得到了,我居住的小區里居然還種植了一些山杜英大樹。
小區里遷來山杜英我大生感慨,初見時沉吟了許久,昔日舊情驟然生出,枝葉疏朗比之周圍的香樟、紫薇葉綢枝緊大有不同,立於其側仿佛進入了時空蟲洞。靈魂出竅穿越了,親切、自然、時光倒轉、位移,恍惚是置身於曾經的大山。朦朧中腦子裡放電影了,有杜宇、畫眉、黃雀的倩影掠過,有陽雀夫婦銜草在樹上壘窩,有百靈在枝葉間婉轉清唱。突的一個激靈,猛搖頭顱,思緒回歸到了當前,適才只是諸般幻象。
木之所在,有兩株山杜英立於我的窗側,山中成木,初移來時已有三五米高,經過七八年的生長又增高了不少,樹端已升至我所居三樓的窗戶的中部。流年四季,就在眼前,我是留意於它的變化了,除卻常綠主色調,又發現它們花白葉紅反了季節,秋季了,什樹結實纍纍豐收景象,山杜英則與時令捉迷藏,放花於窗前。白白(不是潔白而是帶一些灰)的一樹英花開得意氣風發燦然嬌脆。早間清寒,凝露中如濃霜似淡雪,細細碎碎滿滿當當活生生一閨中二八是要人不忍深看,生怕目力所達弄得霜損雪亂色殘,可又撩拔人眼忍不得你不去看她。窗側之美有不看的道理麼?你忍受得了麼?實是不忍也不能,我是會多看幾眼的,怕大眼看壞了竟半眯着眼兒,只一絲眼光儘量地去柔柔和和。花兒開得蹊蹺,杜牧云:「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楓葉、烏桕葉、柿子樹等,霜凋露塑葉紅,勝於春花。二月初春百花盛開爭奇鬥豔以紅為主,山杜英卻又不同了,不開花只生葉,新芽一束束萌發泛青,陳年舊葉主動讓起了位置,歷經淒風酷雨,歷經風刀霜劍,風風火火看過世界,該落幕了,將位置讓給新一輩葉片,以使枝頭保持疏朗。落幕時也不甘寂寞,還要再火上一把。紅了,山杜英葉,一片兩片三片,五片十片百片千萬片,掛在樹端,掛在枝葉里,掛在舊碧新綠間,一柄柄一片片一串串,如赤如血燒得爐火正旺,可與天日斗色,巧而玲瓏,又似精緻裝飾物。一日,妻在廚下:「快來!」突然叫我,聲音急切。生火做飯,我以為是缺了油鹽醬醋,怠慢不得,匆匆趕來廚間,問缺了什麼?妻見我到,她燦然一笑,指了窗下的山杜英,說你看這葉多像透熟的辣椒啊。三句話不離本行,妻多出入於廚房,自然想到了與廚下相關的事物。我看相間於那些綠碧間的透紅,在日照下晶瑩閃亮,其色其形其大小與成熟彤紅的辣椒無不恰切,實是比喻得精當。我含笑點頭,伸了下大拇指。山杜英舊葉生紅已非一兩日了,我也沒少光顧過廚房,常處目下,可從未想到過辣椒的樣子,面對妻子,再吟「霜葉紅於二月花」句,情何以堪,有了羞愧,折服其觀察聯想。
「鳳兮鳳兮,非梧不棲」,有了梧桐,可引鳳來,奇妙自在其中。隨着小區裡的山杜英越長越大,就有了極大的好處。前夜睡得早,醒來天尚未明,即有鳥語清歌唱起,音韻悠揚婉轉從窗口入室,聲源臨近聲聲入耳。放歌者不急不燥收放自如,它們時而獨唱時而對歌,落落大方毫不吝嗇,一聲接着一聲一曲接着一曲,像是要把室內人聽飽似的。沒有拌湊的清唱最見功底,如此清亮如此悠揚好不撩人。好久不聞只有深山密林才會生髮的這般天賴之聲了,我躺在床上盡情欣賞,絕不能驚擾了歌者,我身也不敢翻動,生怕弄出聲音。鳥也有趣,一直唱了好久,直至天色大明方才止息。
清歌又唱了,次日臨晨,接下來一次兩次三次,一連幾天每日如此,都在窗口。佳鳥臨窗而歌,是否因了山杜英的緣故?我如此思考,心想一定是。為了求證,今晨歌起,我靜止不住了,好似新婚之夜新娘在房,欲揭了蓋頭以見嬌容,我掀開被窩輕輕地溜下床,躡手躡腳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生怕弄出一絲兒響動驚得鳥兒飛了。我來到了窗前,好在室內黑暗,隔着玻璃沒有一絲聲響。看見了,緊臨窗戶山杜英的枝頭,棲息着一對鳥兒,是杜宇,燈火闌珊,影影綽綽,其形靈動辨不了羽色,歌兒就出自這對鳥兒,你一句我一句,時而低婉時而高昂,如初戀之人其情切切,如此情狀實乃可欣。清晨之際,方醒之時,有鳥兒前來奉獻韶虞,豈能驚擾了它們?與它們安寧自在才是上策,我悄悄離窗回床。鳥兒們也是忘情了,絲毫沒有覺出窗里人來人去的異端,依如先前縱情放聲。
清歌手有了伴唱,遠處傳來了「掰角掰角」,聲音渾圓厚重,是百米開外竹樹林裡的布穀鳥,它們跟着山杜英樹上的杜宇起了大早。「吱吱,吱吱」,香樟樹、廣玉蘭、紫荊花樹上的家雀們吵起來了,是嫉妒杜宇的清歌還是咕嚕自己不再獨有此處地盤還是別的什麼?我不得而知,還有山喳子和點水鳥簡單的叫聲。
今日有園林花木工來小區,一年幾度進行花木修剪打理,我與其談起山杜英,說形色具妙,是難得的佳木,引得山里杜宇前來,花木工卻不認同這種說法,當頭給我潑了盆冷水,說此樹無用。如此佳木為何不受待見?花木工說道出山杜英的生存適應性,說山杜英有大小葉屬別,大葉叫「杜英」,小葉叫「山杜英」全名叫做「中華小葉山杜英」。辨其形色,種於我窗側的是中華小葉山杜英,這種杜英「喜陰、耐濕好半陰」自然生長於南方千米以下的半高山,生存條件要求很高,怕冷也怕熱,北方寒冷養不活,南方低海拔夏季暴曬也不適應,生生長長間多有皮殼炸裂枯萎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山里生長健旺,換地了就少了豐茂,甚而死亡。原來如此嬌貴,怪不得以前城裡不得而見,又得好鳥喜歡呢!看向窗側的山杜英,沒有香樟、玉蘭的蔥鬱,有一株的個別枝梢失卻了太多的葉片,我有點兒擔心起來。[1]
作者簡介
林文楷,湖北宜昌人,作家,詩人,「中國當代小說獎」、「中國當代散文獎」、「最佳散文獎」獲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