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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第九十二章 老怪落敗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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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第九十二章  老怪落敗出自《天龍八部》,《天龍八部》是中國現代作家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這部小說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前後共有三版,在2005年第三版中經歷6稿修訂,結局改動較大。 這部小說以宋哲宗時代為背景,通過宋、遼、大理、西夏、吐蕃等王國之間的武林恩怨民族矛盾,從哲學的高度對人生和社會進行審視和描寫,展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生活畫卷。其故事之離奇曲折、涉及人物之眾多、歷史背景之廣泛、武俠戰役之龐大、想象力之豐富當屬「金書」之最。作品風格宏偉悲壯,是一部寫盡人性、悲劇色彩濃厚的史詩巨著。 [1]

正文

阿紫聽得游坦之一招之間仗打倒了無惡不作葉二娘,便硬要他出頭對付丁春秋,不顧一切將丁春秋引了來。這時丁春秋一到,了無聲息,她目不能見,心中卻在想像丁春秋的神情,他見到自己和一個年輕公子在一起,一定大是奇怪了。 丁春秋心中確是十分奇怪,他站定在七尺開外,目光閃閃,望著游坦之。游坦之頭上的鐵面具已去,傷口也已經結痂,三分似人,七分似鬼,模樣十分可怖,卻坐在石上發抖。丁春秋雖是見多識廣,一時之間也摸不準是什麼路數,望了片到,才道:「閣下何人?」阿紫心想,丁春秋果然未見過王星天,聽他口氣像是十分猶豫忌憚,可知王星天一定是氣宇軒昂,儀表不凡。想到這裡又放下心來,只等游坦之回答。可是等了半天,卻聽不到游坦之的聲音。原來游坦之一見丁春秋趕到,心中便不斷叫苦,哪裡還有說話的氣力?阿紫「咯」地一笑,道:「丁春秋,你未曾見過這位公子麼?」丁春秋聽阿紫忽然直呼其名,心中大怒,但又聽出她語氣之中頗有所恃,便也暫不發作,道:「未曾見過,他是什麼人?」

阿紫笑道:「這位是極樂派掌門人王星天,你可曾聽說過麼?」星宿老怪一呆,武林中門派很多,卻從來也未曾聽到過「極樂派」之名,他一聲陡喝,道:「什麼極樂派,胡說八道!」阿紫冷冷地道:「你自己孤陋寡聞,有什麼好說的?王公子,何必與他多說,你可以出手了。」丁春秋大奇,道:「叫他出手,作什麼?」阿紫道:「你當了那麼多年星宿派掌門,只怕也當厭了,我想該換個人來當。」丁春秋又好氣又好笑,道:「讓給誰來當星宿派掌門人?」 阿紫向她自己的鼻尖一指,道:「自然是我,你可以拜在我的門下,叫我一聲師父。」丁春秋忍無可忍,一聲怪喝,身子向前陡地欺了過來,五指如鈎,便向阿紫頭頂抓下,左臂外翻,右掌似發非發,卻為防止游坦之突然出手。游坦之本來不敢出聲,這時見丁春秋來勢洶洶,才猛地叫道:「住手!」他心中驚駭之極,連聲音都走了調。丁春秋乃是何等樣人物,他一聽游坦之開口,便聽出對方內功極高,竟是一個扎手人物,連忙後退半步,那一抓也改向游坦之抓來。

游坦之在這剎那間,心想還手也是死,不還手也是死,雙眼一閉,雙手向前疾推而出。他那兩掌直勾勾地推出,全無章法可言,卻是寒風陡至,內力洶湧。星宿老怪吃了一驚,疾忙收招,打橫跨出兩步,喝道:「閣下何人?」游坦之張開眼來,見丁春秋已跨出了一步,死裡逃生,只怕再也不會有第二次機會了,這時幾乎想跪了下來,哀求乞命,卻已聽到阿紫叫道:「王公子,你一招便已將他逼退,為何不趁勝進擊?」游坦之茫然:「我……將他逼退?」 丁春秋剛才和游坦之的掌力相接,已試出對方的內力十分怪異,且也十分熟悉,這時陡地想起,一聲怪笑道:「原來你是那鐵頭小子的師長?」游坦之還未回答,阿紫已道:「王公子,什麼鐵頭小子?」游坦之結結巴巴,道:「我有一個……徒兒……頭上功夫厲害,丁春秋……曾吃過苦頭,所以記得。」阿紫喜道:「原來他連你的徒弟也不如,我這個星宿派掌門人是當定的了。」游坦之只覺得頭頸發僵,勉強轉過頭去,見丁春秋鬚髮戟張,神情十分可怖,幾乎便要拔腿而逃,卻又不忍丟下阿紫,只得也硬著頭皮和丁春秋僵持下去,一面心中思忖:如今只好捱過一刻,便算是多活一刻!

丁春秋已將大量毒質運至掌心,隨時都可發出,但因心中忌憚,並不發掌。他認定對方是游坦之的師長,而他曾和游坦之對過一掌,幾乎吃了大虧,這時豈能不忌憚三分。若無阿紫在旁,他早已借詞離開,但阿紫揚言要奪星宿掌門之位,還要他反拜在她的門下,丁春秋自己便曾弒師叛道,阿紫是他調教出來的徒弟,焉有不知她說得出做得到之理?此際自然萬不能走。 他們兩人一動不動地僵持著。游坦之心中害怕,只覺雙腿發軟,好幾次忍不住要跪下去大叫「師父饒命」。雖是勉強忍住,那一雙腿卻簌簌地發起抖來。一抖開了頭,片刻之間,他全身都如同篩糠一樣,抖個不住。 星宿老怪卻反而吃驚不小,他本就摸不清對方的底細,故遲遲不敢出手。這時游坦之忽然劇抖起來,丁春秋不知對方在弄些什麼玄虛,連忙向後退出一步。霎時間,他心中不知轉了多少念頭,想及自己和游坦之第一次對掌的情形,游坦之分明贏了,卻反而大叫饒命,當時便曾疑心他故意調侃自己。如今游坦之的師長突然出現,說不定就是他有命游坦之前來探底,並在緊要關頭帶走了阿紫,可能他們正是為了那座碧玉王鼎。星宿老怪一開頭想得偏了,牛角尖愈鑽愈深,只覺得自己所想的再也不會有錯,因此也就更是遲疑不決。

游坦之見丁春秋只是盯著自己,並不出手,心下稍放,但仍是不住地發抖。阿紫目不能視,側頭細聽,聽不到兩人動手,卻聽到了發抖之聲,心下大奇,道:「王公子,誰在發抖啊!」游坦之忙道:「沒……有……人……發抖……」他身子正在抖著,講起話來,自是斷斷續續,一字一震。阿紫吃驚道:「王公子,你在發抖麼?」游坦之道:「當……然不是,我是在運……功……」阿紫道:「那你為什麼還不出手?」 游坦之咽下了一口唾沫,道:「我這就出手了。」他用盡了氣力,緩緩揚起發抖的手臂來。丁春秋見對方揚手,大是緊張,左手當胸,右掌翻起,作勢迎敵。游坦之好不容易揚起手臂,那一掌卻是絕無勇氣發出,手掌已經翻轉,卻震得晃動不定。丁春秋心下駭然,各門各派的掌法,自己都有所知,似這般不斷抖動的古怪掌法卻是未曾見過。他心念電轉,只怕對方一出手,自己萬難討好,最好能夠不動手,關鍵便只在阿紫身上。他又後退了一步,道:「阿紫!」阿紫笑道:「丁春秋,你可是願意拜我為師了?」丁春秋沉聲道:「阿紫,你該知我天下無敵,如此妄作非為,只是自取其辱,還不幡然悔悟,我還可以不究既往。」阿紫何等聰明,早已聽出丁春秋色厲內荏,這句話雖然說得兇惡,卻掩不了他心中的害怕。她得意地笑了起來,道:「你既是天下無敵,不如出手將王公子擊斃,將我擒赴遼國南京,找到碧玉王鼎攜回星宿,豈不快哉!還在猶豫不決作什麼?」丁春秋氣得面上青黃不定,又向游坦之怒視了一眼。

游坦之也聽出丁春秋像是有所懼怯,心想:也許為了自己面容可怖,將丁春秋嚇窒了,但願這次竟能將他嚇走,硬著頭皮說道:「阿紫要當星宿派掌門,你讓是不讓?」丁春秋心想,總不能只憑一句話便將掌門之位拱手讓人,好歹也得試一試對方的武功究竟如何?真要不敵,走也未遲。他一聲冷笑,並不答言,手掌已向前緩緩推出。游坦之忽見丁春秋的手掌向前推來,登時汗流心跳,雙腿發軟,身不由自主的坐倒在地。丁春秋見對方忽然坐倒,那一掌的去勢陡地加快! 游坦之見丁春秋的掌勢陡地加快,嚇得大叫一聲,一個跟斗翻了出去。掌力到處,「篷」的一聲在地上擊出了一個小小的土坑來。游坦之正待站起逃跑,見丁春秋掌力如此之強,身子更是發軟,哪裡還站得起來?阿紫這時也聽出了不妙,忙道:「王公子,怎麼了?」游坦之苦笑道:「阿紫,你這個星宿派掌門人之位,看來……」丁春秋不等游坦之說完,身形聳動,第二掌又已向前推出。游坦之連滾帶翻,向後退避。丁春秋那一掌蓄力不發,喝道:「你如何不還手?」阿紫也急道:「你如何不還手?」游坦之軟癱在地,只急得話也說不出口,見丁春秋的手掌漸漸逼近,嚇得心膽俱裂,連縮了幾下頭,將頭臉藏到了脅下。

在這剎那間,心中陡一動,想起了那本梵文書中所載的一個怪姿勢,另一隻手則自胯下穿過,掌心向前推出。丁春秋見識極廣,雖然不知易筋徑,但立即看出遊坦之擺出的怪姿勢正是上乘的運氣凝力功夫,這一掌的去勢便停了一停。 游坦之擺出了這樣的一個怪姿勢之後,只覺得內息轉快,體內的勁力如萬馬奔騰也似,一齊湧向朝前伸出的那一隻手掌,且由掌心疾透了出去。丁春秋掌勢微收間,突然覺出一股大力涌到。此時再無猶豫之地,手掌的去勢陡地加速迎上。然而,他手掌每向前推出一寸,湧來的大力也就加強一分,等到他手掌推前了尺許,前面一道一道涌過來的大力已凝成實質,使手掌再難向前推動。丁春秋又驚又怒,身形微矮,拿樁站定,陡地一聲大喝,將全身的力道盡皆運於右掌,向前壓了過去!他只當這一傾力而為,至少可以和對方的手掌相交,乘機下毒。卻不料也就在他孤注一擲之際,只覺手掌中被一股極強的力道反震過來。丁春秋一聲大叫,被震得凌空飛起,連翻了七八個跟斗,方始落地,身子已在三丈開外。他定了定神。向游坦之望來,實難相信竟會遇上了一個功力如此高深的敵手! 阿紫聽得丁春秋怪叫,又聽得有人跌出,心中大喜,忙道:「王公子,丁春秋還有氣麼?」丁春秋怒極,道:「要我咽氣,還沒有那麼容易。」阿紫道:「王公子,快收拾了他,不可放虎歸山!」自從游坦之擺出了這樣一個出自易筋經的怪姿勢之後,全身內力便自掌心湧出,沛然莫之能御。如果丁春秋不是硬把手掌推了過來,原也禁受得住,但他一心要和游坦之對上一掌,以便施展「化功大法」,用力把手掌推了過去,和游坦之的掌力緊緊抵住後,仍然不知進退,他的內力又難以勝得過游坦之,自然要被震得向後飛跌了出去,而他在受震跌出之際,居然能立即運氣閉住七十二關穴,安然落下,那便是星宿老怪的過人之處了。 游坦之方在慶幸丁春秋懸空跌出,又聽得阿紫催促下手,忙道:「阿紫,窮寇勿追,由他去吧!這……星宿派掌門之位,自然是由你來當了。」阿紫大聲道:「丁春秋,你聽到了沒有?由今日起,我便是星宿派的掌門人。」丁春秋怒道:「你是什麼東西,也配當星宿派的掌門人?」阿紫「哈哈」一笑,道:「你已被王公子打敗,還好意思硬霸著掌門人的位置,不怕天下人恥笑麼?」丁春秋道:「你假借外人之力,乃是本派叛徒,還敢妄稱掌門人?」阿紫又是一笑,道:「我和王公子是什麼交情,你應該看出來,他可不是外人。我們立即起程到星宿海去,星宿弟子看再有敢認你作掌門的便立時處死,改奉我作掌門的自然賞賜有加。你僭稱掌門,我問你,星宿重寶碧玉王鼎卻在誰的手中?」阿紫口齒伶俐,丁春秋平時愛聽她的奉承,此時卻被她逼得啞口無言。 丁春秋出聲不得,阿紫便更是理直氣壯,道:「丁春秋,快向掌門人見禮!若敢不遜,今日叫你難討公道。」丁春秋一驚,身形如風,又向後退出了兩步,厲聲道:「阿紫,你若落在我的手中,我要將你削皮、抽筋——」一句未曾講完,阿紫已「咯咯」一笑道:「你何妨多說幾句,你說什麼,等你落在我手中時,我便照你所說的如法泡製。」丁春秋陡地住口,如今既打不過「王天星」,便是自己落在阿紫手中的可能居多,既已說了抽筋、剝皮兩種酷刑,怎敢再往下說去?阿紫哈哈大笑,心中得意之極,道:「丁春秋,我有好生之德,可以放你離去,但以後絕不許再提起星宿派三字,更不准你踏入星宿海百里之內,你卻要記住了。」

丁春秋面色青白,卻還不肯輸口,道:「星宿老仙乃是星宿掌門,誰敢不認了?」阿紫淡淡地說道:「你已敗了,我才是星宿掌門。」丁春秋道:「放屁,我是星宿派正統掌門人,你是僭稱,誰來認你?」阿紫笑道:「說由你說,若是教我在星宿海附近撞到了你,小心你的老狗命。還不快滾,在這裡狂吠亂叫作甚?」兩人互爭自己是星宿派掌門人,但說來說去,如今是阿紫的實力居上,丁春秋氣得吹鬍子瞪眼,卻是無可奈何。他狠狠地瞪上了阿紫幾眼,在阿紫的譏笑聲中,一個轉身,向外疾奔而去。阿紫高興之至,大罵丁春秋一頓,並硬奪了星宿派掌門人之位,這可以說是她一生之中最得意的「傑作」了。她笑了好一會,才道:「王公子,王公子!」 游坦之早已站了起來,當他聽得阿紫對丁春秋說「王公子怎算得是外人」之際,不覺心頭亂跳,輕飄飄的如同置身雲端一樣,只是怔怔地望著阿紫,竟未聽到阿紫的呼喚。他心中不斷的想,自己一生之中最大的痛苦乃是阿紫所賜,但最大的快活卻也是阿紫所予,世事之奇,當其變幻無方。阿紫連叫了七八聲,他才如夢乍醒,道:「阿紫,什麼事?」阿紫撅起了朱唇,道:「你為什麼不理我?」游坦之忙道:「阿紫,要我不理你,除非我死了。」阿扎笑道:「你武功那麼高,丁春秋果然給你打走了,我們要做的事情正多著,呆在這裡作什麼?」丁春秋究竟為什麼突然凌空跌出,游坦之直到如今仍然不明白,他一聽到阿紫的話,不由心驚肉跳,道:「又……又要作什麼?」阿紫道:「去找丐幫的長老奪打狗棒啊,難道你忘了麼?我得了打狗棒去見姐夫,姐夫已是遼國南院大王,不會再稀罕這丐幫之位,說不定他一高興,要不然我略施小計,他就將打狗棒送了給我,我便可兼任丐幫的幫主了!」她說到這裡,開心地笑了起來。

游坦之呆了片刻,道:「好,我們就去!」他心中已打定了主意,反正阿紫目不能視,引著她向荒無人煙的地方走去,她也未必知道相。不像對付丁春秋,她可以放信號把他引來。阿紫只當游坦之已經答應,這件事還未辦成,她又已在動下一件古怪主意的腦筋了。她人極聰明,這時已覺出對方對自己言聽計從,不論自己要做什麼,都不會拒絕。她心中高興,覺得比諸和蕭峰在一起時有趣得多。而且,蕭峰是她的姐夫,游坦之在她的心中卻是一個風流瀟灑的年輕公子,她心底生出了一股從來未曾有過的柔情蜜意,心頭甜絲絲地十分受用,把眼前的痛苦盡皆忘了。 游坦之引著阿紫向前走去,不多久,便經過了一個鎮甸。兩人走在大街之上,便聽得途人不斷地發出驚嘆之聲,道:「看這個人!」「看他的樣子?」「啊呀,我從來也沒有見過那樣的人!」阿紫聽了,心中更是歡喜,只當人人都在稱讚自己身邊的人英俊不凡。游坦之心中明白,只是低著頭疾行。 阿紫洋洋得意地走著,忽然想起道:「我們要各處去尋找丐幫的長老們,牲口是少不得的,這鎮甸像是很大,正可在此選買兩匹好馬。」游坦之連聲答應,引著她找到了一家牲口行。牲口行中的人見游坦之臉上這等模樣,早已嚇得呆了,眼看他牽走了兩匹好馬,腿兒發軟,口唇哆嗦,竟是不敢計較。兩人上了馬,阿紫笑道:「王公子,你所到之處,那些人見了你都連話也說不出來,可知你一定長得氣勢懾人。」游坦之苦笑道:「我也不是有心嚇唬人。阿紫,你和我在一起可覺得害怕?」阿紫道:「那可說不定,或者我見到了你也會害怕的。」游坦之吃了一驚,忙道:「不會的,不會的!」但轉念一想,阿紫雙目已盲,自然再也看不到自己的真面目,這才放下心來。兩人出了鎮外,並轡向西行去。游坦之有心避人耳目,專揀沒有人煙的地方走去,所到之處,越來越是荒涼。雨人都覺稱心如意,一路上有說有笑,倒也不覺寂寞。那幾天,可以說是游坦之一生之中最快樂的時刻了。過了七八天,也不知來到了什麼地方,向前看去,只見高山連綿,人煙絕跡。阿紫開始有些不耐煩起來,道:「我們是在什麼地方啊?怎的一點人聲也聽不到?」游坦之道:「前面便是一個大鎮了,只不過……天色已晚,只怕等我們趕到鎮上時家家都已睡靜,也沒有什麼好玩之處了。」阿紫秀眉策蹙,道:「怎的一連經過了幾個大鎮市,全是恰在晚間?你究竟為什麼要騙我?」游坦之變色道:「我騙你,我怎麼會騙你?只是確實湊巧了些。」阿紫撅著嘴,道:「你看,已經好幾天了,不要說未曾遇上丐幫中人,連人聲也聽不到,你叫我怎麼回遼國南京去見我姐夫?」游坦之呆了一呆,道:「阿紫,你——想要回遼國南京去?」阿紫一揚頭,道:「當然,我是遼國的端福郡主,我姐夫是南院大王,你若是見了我姐夫,一定也可以弄一個什麼大王做做,有什麼不好?」游坦之想起自己在南院大王府中那一段苦難的經歷,像是又回到了往日的噩夢之中,連聲音也不免有些發顫,道:「我不想做什麼大王。阿紫,你不是說願意和我在一起麼?我們兩人找一個人跡不到的去處,快快樂樂的過日子,豈不是連神仙也不如麼?」阿紫連連搖手道:「不好,不好。若是只有我們兩個人,誰又知道我結識了你這樣一個有本事的朋友?悶了又拿什麼來消遣?又怎能天下知名?」游坦之苦笑道:「阿紫,你——」阿紫搖頭道:「你別說了,連南院大王府中那麼多玩意兒,我還住厭了呢!你說前面有鎮市,快趕去打聽一下我們身在何處。我會告訴你,我們下一站上哪兒去玩。」游坦之暗暗嘆了一口氣,他本來想帶阿紫離開中原,到人跡罕至的地方,讓她漸漸定下心來,兩人長相廝守,再也不理武林之中的爭鬥殘殺。但那究竟只是游坦之的一廂情願,阿紫的名利心如此之重,看來還有不少是非。

游坦之無法可施,只得含糊答應,又策馬向前走去。阿紫越來越是不耐煩,大聲道:「怎的還沒有到?我們像是在山中行走呀?」游坦之支吾道:「過了山,就有鎮市了。」阿紫埋怨道:「你也真是,帶我到這樣荒涼的地方來作甚?」正在說著,忽聽得一陣笛聲傳來,這笛聲似斷似續,忽尖忽沉,聽來甚是詭異。游坦之待要避開笛聲的來處,卻因正好置身在一道峽谷之中,只有向前去的一條路,若是向後退回,必定惹得阿紫生疑,只得硬著頭皮向前走去。這笛聲漸漸傳近,阿紫十分高興,道:「接近鎮市,果然不同,這吹笛的是什麼人?可是有蛇群游近?」阿紫慣於擺弄毒物,這時笛聲中夾雜著「嗤嗤」之聲,她一聽便知是有蛇群游近。游坦之定睛向前看去,只見兩條五花斑爛的大蛇向前迅速游來,在蛇背之上卻站著一人。 這兩條蛇都有手臂粗細,長遠丈許,兩蛇並行而來。站在蛇身上的那人每隻腳踏著了一條蛇,如同踏雪撬一般向前滑來。難得蛇身這樣滑,他卻能站得穩的,手中還持住一枝短笛吹奏著。游坦之看得心中大奇,道:「阿紫,有奇景看了。」阿紫忙道:「什麼奇景?快說給我聽。」游坦之道:「一個人——是一個骨瘦如柴的胡僧,兩隻腳踏在兩條蛇身上,向這裡遊了過來。」阿紫什麼古怪的玩意兒都曾玩過,這踏蛇而行卻是未曾一試,忙道:「那你快將這兩條蛇搶了過來,我們踏蛇而行,豈不是比騎馬好玩得多麼?」游游坦之料不到她會想出如此古怪的主意來,不禁心中躊躇,深悔失言。正在他不知如何應對時,兩條大蛇已到了近前,蛇上的胡僧一聲尖嘯,兩條大蛇便停了下來,那胡僧翻著眼望向游坦之和阿紫兩人。游坦之見那胡僧臉色如鐵,頭如骷髏,雙眼卻炯炯生光,不禁感到一陣寒意。

那胡僧忽然伸手向他們兩人的坐騎一指,嘰哩咕嚕講起話來,什麼「希哈特薩」、「蒂斯瓦羅那」的講了一大串。游坦之聽出,那胡僧所說的正是波羅星教過自已的那種言語,但是他被迫而學,除了日日捱一頓打之外並無所得,這時也聽不懂那胡僧究竟是在說些什麼。 阿紫道:「王公子,這人在講些什麼?」游坦之道:「我也聽不懂,看樣子像是要我們的兩匹馬。」阿紫喜道:「想是他踏蛇兒踏厭了,要和我們換馬,就換給他好了。」游坦之向那胡僧望了一眼,道:「我看不像,他好像是要我們兩匹馬,給他腳下的兩條蛇充飢。」阿紫怒道:「這外國和尚,怎敢這樣大膽?」 那胡僧叫之不已,聲音越來越是尖銳。游坦之功力深厚,還不覺得怎樣,阿紫卻已覺得心煩意亂,身子搖晃著幾乎從馬上跌了下來。游坦之連忙伸手將她抱了過來,兩人共騎。阿紫剛離開那匹馬,只見胡僧右足下的那條大蛇陡地疾竄而起,旋風般將馬頸住纏,纏得那馬在地上連連打滾,慘嘶不已。阿紫驚問道:「什麼事,什麼事?」只見那大蛇的蛇頸竟從馬口中伸了進去,馬兒的慘嘶聲越來越是微弱了。

游坦之看得呆了,聽阿紫連問數聲,方道:「那胡僧的一條蛇將你那匹馬咬死了。」阿紫一怔,道:「不怕,叫他賠蛇兒給我們就行了。」那條大蛇這時已從馬口中退了出來,蛇信吞吐,懶洋洋地,躺在地上,就像一個人吃飽了之後在休息一樣。 另一條大蛇卻是昂首吐信,嘶嘶有聲,頗有不耐煩之狀。那胡僧指著游坦之和阿紫兩人合騎的馬,大聲呼喝。游坦之心想,這胡僧大是詭異,自己怎是他的對手?不如將這一匹馬送給他算了,忙道:「大師不必發怒,我們這就下馬。」他扶著阿紫下了馬背,向後退出幾步。轉眼之間,那條大蛇已飛竄而上,一口咬住了馬頸,只聽得呼呼有聲,頃刻便將馬腦吸食了個乾乾淨淨,然後也懶洋洋地躺了下來。 那胡僧背負雙手,來回踱步。游坦之站在一邊,不知怎麼才好。阿紫頻頻問道:「那兩條蛇兒呢?你怎麼不要他送蛇賠馬?」游坦之道:「我們和道胡僧言語不通,還是算了吧。」阿紫笑道:「言語不通打什麼緊?你將他趕走,蛇兒不就是我們的了麼?」游坦之搜索枯腸,也想不起波羅星教自己的話中這「蛇」字是怎麼說的,聽那胡僧說的話和波羅星一樣,兩人多半同族,說不定還是相識,自己提起波羅星的名字來,只怕還有個商量,道:「波羅星。」那胡僧陡地一呆,向他望來。 阿紫「咯咯」地笑了起來,道:「原來你也會說哪種怪話。」游坦之道:「我不會,波羅星乃是一個人的名字。」那胡憎向游坦之走近幾步,道:「波羅星?」游坦之點點頭道:「波羅星,波羅星,波羅星——」那胡僧陡地伸手,五根枯骨也似的手指突然抓住游坦之胸前的衣服,左手揮舞,嘰哩咕嚕的又說了一大串。游坦之大驚,道:「你這是幹什麼?」那胡僧眼睜睜地向游坦之看了半晌。面上大有怒容,尖聲道:「波羅星?」游坦之知道自己弄巧反拙,道:「波羅星是波羅星,我可只會說波羅星三個字,你抓住我也沒有用。」他在無可奈何之際,忽然記起了一句話,忙又道:「那拉斯蒂斯派哈諦。」這句話原是「哪拉站在哪裡」之意,但游坦之早已忘記,這時一急之下衝口而出。那胡僧聽了不禁一怔,四面看去,以為真是有一個叫「那拉」的女子站在那裡。 游坦之本是信口胡言,目力可及處哪裡有人?胡僧更是大怒,連聲叱喝不已。阿紫在一旁聽得心煩,道:「和他多囉唆什麼,將他打發了吧!」游坦之身子一縮,想要掙了開去,卻不料那胡僧抓得十分結實,「嗤」地一聲響,胸前的衣服已被撕破,懷中的東西一齊跌了出來,其中有風波惡所贈的那柄匕首,當地一聲跌在一塊石子上,彈起時青光閃耀,眩目難睜。那胡僧立即俯身將這柄匕首拾了起來,向游坦之揚了一揚,講了兩句話。

游坦之忙道:「這柄匕首,大師若是瞧著歡喜,就送給你了吧!」阿紫忙道:「王公子,他兩條蛇兒這樣好麼?給了兩匹馬,還要貼上一柄匕首?」游坦之啼笑皆非,道:「阿紫,你且別說話,讓我來對付他。」那胡僧握著這柄匕首翻來覆去地看了一會,手臂突然一抖。游坦之連忙拉看阿紫後退了兩步,原來在那胡僧手臂一抖之際,匕首盪起了一團瑩瑩的光芒,寒氣逼人,還當那胡僧要與自己動手,所以慌忙後退。阿紫也感到了一陣寒風襲面,忙道:「那胡僧出手了麼?」游坦之道:「還不知道他準備怎樣。」那胡僧連抖了幾下,卻又將這柄匕首拋到了地上。游坦之道:「原來大師不要,那我就收回了。」 他大著膽子,踏前兩步,俯身去拾。那柄匕首恰好落在那本易筋經之旁,他便順手將易筋經也拾在手中。忽聽那胡僧發出了一聲怪叫,不等他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手腕又已被那胡僧五隻鐵鉗也似的手指緊緊抓住,只覺手上一松,匕首和易筋經又一齊跌到了地上。那胡僧不顧匕首,卻去拾那易筋經。游坦之一驚,忙道:「大師,這個不能給你。」說話時用力一掙,掙脫了那胡僧的緊抓,順手向他肩頭推去。那胡僧只顧得拾取易筋經,來不及避開這順手的一推,恰好推在「肩井穴」上,只聽得他怪叫一聲,身子平平地飛了出去。游坦之一怔,心想這胡僧的輕功好生了得,抬頭看去,只見這胡僧直飛出兩丈以外,才落下地來,落地之後,又連翻了五六個跟斗。

游坦之看得咋舌不已,連忙俯身抓了匕首在手,準備與那胡僧一拼。怎知那胡僧站定之後,向游坦之瞪上一眼,掏出短笛來吹了幾聲。那兩條躺在地上的大蛇聽得笛聲,立時昂頭擺尾,疾沖了過來。游坦之大驚,叫道:「阿紫,快退!」阿紫失聲道:「什麼事?」游坦之來不及說話,那兩條大蛇已如風卷到。他雖然慣於弄蛇,但對這樣的大蛇也不免手足無措,一時不知該怎樣才好,只是緊緊地握住了阿紫的手。那兩條大蛇到了身前五六尺處,便不再前進,身子緊緊地盤成了一團,連蛇首也縮了起來。[2]

創作背景

《天龍八部》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部分內容曾由倪匡代筆撰寫)。故事背景設定在宋哲宗時期。金庸在《天龍八部》書前「釋名」部分中說:「本書故事發生於北宋哲宗元祐、紹聖年間,公元1094年前後。」書中對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進行了杜撰和改造。在創作《天龍八部》時,金庸對民族矛盾及民族國家之間的衝突,有了新的思想認識和新的處理方式,即不再局限於狹隘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而是升華至中華民族的整體利益的考慮,更多的傾向於和平主義和民族的和睦與團結,從而超越了狹隘的民族矛盾,對戰爭與和平有了嶄新的思考。

作者簡介

金庸,男,生於中國 浙江省 海寧縣 袁花鎮。1929年5月入讀家鄉海寧縣袁花鎮小學,先就讀於浙江省嘉興市第一中學(嘉興一中),為寫諷刺訓導主任的文章被開除,轉學去了衢州。1942年自浙江省衢州中學畢業,1944年考入中央政治大學外交系,1946年赴上海東吳法學院修習國際法課程。 1948年,畢業於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並被調往《大公報》香港分社  。1952年調入《新晚報》編輯副刊,並寫出《絕代佳人》《蘭花花》等電影劇本。 自1955年的《書劍恩仇錄》開始至1972年的《鹿鼎記》正式封筆,他共創作了十五部長、中、短篇小說。其作品內容豐富,情節跌宕起伏,有豪俠氣概,有兒女柔腸,有奇招異法,凡此種種,引人入勝。曾被多次拍攝、製作成影視作品、電腦遊戲,對當代青年的影響極其廣泛。他也曾以林歡作筆名,為長城電影公司編寫劇本,更曾合作導演過兩部電影,也曾以姚馥蘭為筆名撰寫電影評論。

早年在香港 《大公報》、《新晚報》和長城電影公司任職。後創辦香港《明報》、新加坡《新明日報》和馬來西亞《新明日報》等,形成《明報》集團公司。查良鏞先生五十年代中期起應報社之約,開始寫作連載性的武俠小說。到七十年代初寫完《鹿鼎記》而封筆,共完成了十五部。他曾用其中十四部書名的第一個字串在一起,編成「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的對聯。

他的小說既繼承了傳統白話小說的語言風格,又對舊式武俠小說從思想內容到藝術手法作了全面的革新。這些作品以古代生活為題材,卻體現出現代精神,同時富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因而贏得億萬讀者的喜愛,達到雅俗共賞的境界。金庸不僅是傑出的小說大師,同時又是一位出色的社評家。他寫有近兩萬篇社評、短評,切中時弊,筆鋒雄健犀利,產生了很大影響,曾被人讚譽為「亞洲第一社評家」。當代武俠小說作家、新聞學家、企業家、政治評論家、社會活動家,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與古龍、梁羽生、溫瑞安並稱為中國武俠小說四大宗師

1985年起,歷任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政治體制小組負責人之一,基本法諮詢委員會執行委員會委員,以及香港特別行政區籌備委員會委員。1994年,受聘北京大學名譽教授   。2000年,獲得大紫荊勳章。2007年,出任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榮譽教授   。2009年9月,被聘為中國作協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名譽副主席  ;同年榮獲2008影響世界華人終身成就獎  。2010年,獲得劍橋大學哲學博士學位  。2018年10月30日,在中國香港逝世,享年94歲。 [3]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