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八部·第三十四章 包三先生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天龍八部·第三十四章 包三先生出自《天龍八部》,《天龍八部》是中國現代作家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這部小說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前後共有三版,在2005年第三版中經歷6稿修訂,結局改動較大。
這部小說以宋哲宗時代為背景,通過宋、遼、大理、西夏、吐蕃等王國之間的武林恩怨和民族矛盾,從哲學的高度對人生和社會進行審視和描寫,展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生活畫卷。其故事之離奇曲折、涉及人物之眾多、歷史背景之廣泛、武俠戰役之龐大、想象力之豐富當屬「金書」之最。作品風格宏偉悲壯,是一部寫盡人性、悲劇色彩濃厚的史詩巨著。 [1]
正文
司馬林雖是心急父仇,但卻不是一味蠻來的一勇之夫,他尋思道:「要殺褚保昆這龜兒,須得先阻止這女娃子,不許她指點武功。」正在計謀如何下手,加害王玉燕,忽聽她說道:「褚相公,你是蓬萊派的弟子,混入青城派去偷學武功,那可是大大不該。司馬衛老師父多半不是你害的,可是偷學武功,總是你的不是,快向司馬掌門賠個不是,也就是了。」 褚保昆心想此言不錯,何況適才她於自己有救命之恩,全仗她教了這幾招,方得脫險。她此刻如此吩咐,自是不能違拗,當即深深一揖,說道:「掌門師兄,是小弟的不是……」 司馬林向旁一讓,說道:「你還有臉叫我掌門師兄?」玉燕叫道:「快,『遨遊東海』!」
褚保昆心中一凜,身子一拔,躍起丈許,但聽得嗤嗤嗤響聲不絕,十餘枚青鋒針從他腳底射過,相去只是一瞬眼的時間。若不是玉燕出言提醒,又若不是她叫出「遨遊東海」這一招,單只說「提防暗器」,自己定是凝神注視敵人,哪知道司馬林居然將青鋒針從袖中發射,再要閃避,已然不及了。 司馬林這門「袖裡乾坤」的功夫,那才是青城派司馬氏傳子不傳徒的家傳絕技。這是司馬氏本家的規矩,姜孟二老者也是不會,司馬衛不傳褚保昆,只不過遵守祖訓,也算不得藏私。殊不知他臉上絲毫不動聲色,雙手只是在袖中這麼一攏,暗扳動袖中「青蜂針」的機括,玉燕卻已叫破,還指點了唯一可避這門暗器的功夫,那便是蓬萊派的「遨遊東海」。 司馬林這勢所必中的一擊竟然沒有成功,如遇鬼魅,說道:「你不是人,你是鬼,你是鬼!」 孟老者滿口牙齒被小錘敲落,十餘枚落在地下,有三枚在忙亂劇痛中吞入了肚內。他年紀已高,但眼明發烏,牙齒堅牢,向來以此自負,其時北宋年間,牙齒掉一枚便少一枚,哪裡有什麼假牙可裝?孟老者自是十分疼痛,大叫:「抓了這女娃子,抓了這女娃子!」
青城派中門規甚嚴,孟老者輩份雖高,但一切事務都須由掌門人示下。眾弟子目光都望著司馬林,待他一聲令下,便即向玉燕撲去。 司馬林冷冷的道:「王姑娘,本派的武功,何以你這般熟悉?」玉燕道:「我是從書上看來的。青城派武功以詭變陰險見長,變化也不如何繁複,那是很容易記的。」司馬林道:「那是什麼書?」 玉燕道:「嗯,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書,記載青城武功的書有兩部,一部是『青字十八打』一部是『城字三十六破』,你是青城派的掌門,自然都看過了。」司馬林暗叫一聲「慚愧」。 他幼時起始學藝之時,父親便對他言道:「本門武功,原有青字十八打,城字三十六破,可惜後來日久失傳,殘缺不全,以致與蓬萊派打成個僵持不決的局面。若是有誰能設法找到這套完全的武功,不但滅了蓬萊派只是一舉手之勞,就是雄霸天下,也是不足為奇。」 這時聽玉燕說起看過此書,不由得大是驚奇,說道:「此書可能借與在下一觀,且看與本派所學,有何不同之處?」
玉燕尚未回答,姚伯當已哈哈大笑道:「姑娘別上這小子的當,他青城派的武功簡陋得緊,青字最多有這麼七打八打,城字也不過這麼十七八破。他是想騙你的武學奇書來瞧,千萬不能借。」 司馬林給他拆穿了心事,青鬱郁的一張臉上泛起黑氣,說道:「我自和姑娘借書,又關你秦家寨什麼事了?」姚伯當哈哈笑道:「自然關我秦家寨的事。王姑娘這個人,心中記得了這許許多多希奇古怪的武功,誰得到她,誰便是天下無敵。我姓姚的見到金銀珠寶,俊童美女,向來伸手便取,如王姑娘這般千載難逢的奇貨,如何肯不下手?司馬兄弟,你要借書,不妨來問問我,問我肯是不肯,哈哈,哈哈!你倒猜上一猜,我肯是不肯?」 姚伯當這幾句話是說得無禮之極,傲慢之至,但司馬林和姜孟二老聽了,都是不由得怦然心動:「這小小女子於武學上的造詣,真是到了深不可測的地步。瞧她這般弱不禁風的模樣,要自己動手取勝,當然是不能的,但她經眼看過的武學奇書極多,又能融會貫通,咱們若是將她請到青城派中,也不僅僅是學全那青字十八打、城字三十六破而已。秦家寨已起了不軌之心,今日是勢須大戰一場了。」
只聽姚伯當又道:「姑娘,咱們本來是尋慕容家晦氣的,瞧這模樣,你似乎是慕容家的人了。」 王玉燕聽到「你似乎是慕容家的人了」這句話,心中又羞又喜,紅暈滿臉,輕輕啐了一口道:「慕容公子是我表哥,你找他有什麼事?他又有什麼地方得罪你了?」姚伯當哈哈一笑道:「你是慕容復的表妹,那是再好也沒有了。姑蘇慕容家祖上欠了我姚家一百萬兩金子、一千萬兩銀子,至今已有好幾百年,利上加利,這筆帳如何算法?」玉燕一愕,道:「哪有這種事?我舅舅家素來豪富,怎會欠你家的錢?」姚伯當道:「是欠還是不欠,你這小姑娘懂得什麼?我找慕容博討債,債沒討到,他人卻死了。老子死了,只好向兒子討。哪知慕容復見債主臨門,竟然躲起來不見。我有什麼法子,只好找一件抵押的東西。」 玉燕道:「我表哥慷慨豪爽,若是欠了你錢,早就還了,就算沒欠,你要向他拿些金錢使用,那也是決不拒卻的。豈有見你躲避之理?」
姚伯當眉頭一皺,道:「這樣吧,這種事情一時也辯不明白。姑娘今日便暫且隨我北上,到秦家寨去盤桓一年半載。秦家寨的人決不動姑娘一根亳毛。我姚伯當的老婆是河朔一方出名的雌老虎,老姚在女色上面是一向規矩之極,姑娘儘管放心便是。你也不用收拾了,咱們拍手就走。待你表哥湊齊了金銀,還清了這筆陳年舊債,我自然護送姑娘回到姑蘇,跟你表哥完婚。秦家寨自當送一筆重禮,姚伯當還得來喝你的喜酒啦。」說到這裡,咧開了嘴,又是哈哈大笑。 他這番言語說得極是粗魯,但玉燕越聽到後來,越是心中甜甜的覺得十分受用。她自幼便對這位表哥十分傾慕,近年來識解情意,更是滿懷相思,都纏在這表哥身上,可是慕容復也不知是故意裝作不知,還是忙於大事,無心及此,對這位小表妹只是當她小妹妹一般,除了談論文事武功之外,從來不涉半句男女之情。近來兩家交惡,玉燕的母親王夫人不許慕容家人踏入曼陀山莊一步,玉燕眼見困難重重,早就愁腸百結。她從來沒聽見有人這麼直截了當的提到她與表哥的婚事,母親固是萬萬不許,而眾丫鬟雖然明知她的心事,但懾於王夫人之威,誰也不敢明提一言半語。 姚伯當這幾句話,本不過是隨口調侃,但在這滿腔柔情蜜意的少女聽來,卻是大有知己之感。姚伯當這人品格原不甚佳,行事也是莽撞之極,殊不知無意中說說這幾句取笑的言語,得到玉燕的好感,後來竟然免去數次殺身之禍,倒非始料之所及了。此是後話不提。 玉燕心下歡喜,微笑道:「你這人便愛胡說八道的。我跟你到秦家寨去幹什麼?要是我舅舅家真的欠了你錢,多半是年深月久,他不知道,只要雙方對證明白,我表哥自然會還你的。」
姚伯當本意是想擄走玉燕,逼她吐露武功,什麼一百萬兩黃金、一千萬兩白銀,全是信口開河,這時聽玉燕說得天真,居然對自己的胡謅信以為真,便道:「你還是跟我去吧。秦家寨好玩得很,咱們養有打獵用的黑豹、大鷹,又有梅花鹿、四不像,包你一年半載也玩不厭。你表哥一得知訊息,立刻便會趕來和你相會。就算他不還我錢,我也可讓你和他同回姑蘇,你說好不好?」這幾句話,可真的將玉燕說得怦然心動。 司馬林這人頗深世故,見玉燕眼波流轉,臉上喜氣浮動,心想:「若是她答允同去雲州秦家寨,我再出口阻止,其理就不順了。」當下不等玉燕接口,便道:「這雲州是塞外苦寒之地,王姑娘是如此嬌滴滴的姑娘,豈能挨此苦楚?不似我成都府號稱『錦官之城』所產錦繡固然甲於天下,而草木風華,亦是不殊江南。以王姑娘這般人才,到成都去多買些錦緞穿著,那當真是紅花綠葉,相得益彰了。慕容公子既是才貌雙全,自亦喜歡美女華服。」 姚伯當喝道:「放屁,放屁,放你娘個狗臭屁。姑蘇難道還少得了綢緞錦緞?你睜大狗眼噍瞧,眼前這三位姑娘,哪一位不會穿著衣衫?」司馬林冷哼一聲,道:「很臭,果然很臭。」
姚伯當怒道:「你是說我麼?」司馬林道:「不敢!我說這狗臭屁果然很臭。」姚伯當唰的一聲,從腰間拔出單刀,叫道:「司馬林,我秦家寨對付你青城派,大概是半斤八兩,旗鼓相當。但若秦家寨和蓬萊派聯手,多半能滅了你青城吧?」司馬林臉上變色,心想:「此言果然不假。我父親故世後,青城派力量已不如前,再加褚保昆這奸賊來偷學了本派武功,若是秦家寨再和咱們作對,此事大大可慮。常言道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今日之事,只有殺他個措手不及。」當下淡淡的道:「你待如何?」 姚伯當見他雙手攏在衣袖之中,知他隨時能有陰毒暗器從袖中發出。姚伯當這人的說話行事,與所學武功截然不同,為人粗魯而臨敵之際卻是絕不莽撞,當下全神戒備,說道:「我要請王姑娘到雲州去小住數日,待慕容公子來接她回去。你是不答應,是不是?」 司馬林道:「你雲州地方太差,未免委屈了王姑娘,我要請王姑娘去成都府小住。」 姚伯當道:「好吧,咱們便在這兵刃上分勝敗,是誰得勝,誰就做王姑娘的主人。」司馬林道:「便是這樣。反正敗了的便想作主人,也總不能將王姑娘請到陰曹地府去。」他說這話,言下之意這場比拼,並非較武功高低,乃是判生死、決存亡的大搏鬥。姚伯當哈哈一笑,道:「我姚某人一生過的是刀頭上舐血的日子,司馬掌門想用這『死』字來嚇我,姚某倒也不怕。」
司馬林道:「咱們如何比法?由誰作公證?用兵刃還是使拳腳?」姚伯當道:「自然用兵刃,誰耐煩用拳腳了……」一言未畢,只聽得嗤嗤三聲輕晌。 姚伯當和他說話之際,目光沒片刻離開他的全身,又素知青城派「袖裡乾坤」的暗器功夫,往往殺人於無形,但萬萬想不到他竟會當雙方正在談論比拼規矩之時,突施暗襲。 司馬林突向左瞧,似乎左方發生了極奇特的變故,其實那是旨在引開姚伯當的目光。待得姚伯當猛地警覺,這暗器離他胸口已不及半尺。他心中一酸,自知已然無幸。 便在這千鈞一髮的當兒,突然間一件黑越越、白晃晃的物事橫過胸前,噠噠幾聲,將射來的幾枚毒針盡數打落。那些毒針本已極快,以姚伯當如此久經大敵,兀自不能避開,可是這件物事更來得快了數倍,後發先到,格開了毒針。可是這物事倒底是什麼古怪,到底是黑是白,姚伯當和司馬林都沒看見。玉燕卻歡聲叫了起來,說道:「是包叔叔到了嗎?」 只聽得一個極古怪的聲音道:「非也非也,不是包叔叔到了。」這聲音忽輕忽響,忽高忽低,似乎說得很模糊,但大家又聽得清清楚整。
玉燕笑道:「你難道還不是包叔叔?人沒到這『非也非也』已經先到了。」那聲音道:「非也非也,我不是你包叔叔。」玉燕道:「非也非也,那麼你是誰?」那聲音道:「慕容兄弟叫我一聲三哥,你卻叫我叔叔。非也非也,你叫錯了!」 玉燕聽明白了他言語中的含意,心內一喜,暈生雙頰,道:「那……那我叫你什麼?」那聲音道:「哈哈,這個我可不教你了。你自己叫好了,叫得對,我做你好朋友,叫得不對,我跟你搗蛋到底,叫你做不成我慕容兄弟的夫人。」玉燕啐了一口,道:「你還不出來?」 那聲音卻不答話。過了一會,玉燕見絲毫沒有動靜,叫道:「喂,你出來啊,幫我將這些亂七八糟的人都趕走了。」 可是四下里再也寂然無聲,顯然那姓包之人已然遠去。玉燕臉上微有失望之色道:「他這人便是這般,總是叫人捉摸不定。」 阿朱微笑道:「包三先生自來是這般脾氣,姑娘你說『你還不出來?』他本來是出來的,聽了你這句話,偏偏跟你鬧個彆扭。這會見只怕已在數里之外,今日是再也不來了。」 玉燕想和包三先生見面,商量著去少林寺為慕容公子赴援之事,既是自己一句話說錯了,激得他不再現身,心下不免不快。司馬林和姚伯當卻都是暗暗高興,適才包三先生說話之時,他二人竭力要找到他的藏身之所,可是那聲音的來處忽遠忽近,或東或西,始終無法確定他是在何處說話。聽這人言語中的語氣,稱慕容復為兄弟,和玉燕又極友善,若是這麼一位高手出頭作梗,只怕不易對付,此刻飄然遠去,自然是上上大吉了。
姚伯當這條性命十成中已去了九成,多承那包三爺出手相救,自不免有感激之心。他和青城派本來並無多大仇恨,這時卻不免要殺司馬林而後快,單刀一豎,喝道:「無恥之徒,你放暗器,能傷得了老夫嗎?」跟著一刀便向司馬林當頭劈去。 司馬林雙手一分,一手銅錐,一手小錘,展開青城派武功,和姚伯當的單刀鬥了起來。 姚伯當膂力沉猛,刀招極是狠辣,司馬林則以輕靈小巧見長。青城派門人和秦家寨中的好手從未動過手,今日第一次較量,而且雙方都是由首腦人物親自應戰,勝敗之數不但關係雙方生死,且亦牽連到兩派的興衰榮辱,是以姚伯當和司馬林兩人,誰也不敢有絲毫怠忽。拆到七十餘招後,玉燕忽向阿朱道:「你瞧,秦家寨的五虎斷門刀,所失的只怕不止五招。那一招『負子渡河』和『重節守義』,姚當家的不知何以不用?」阿朱卻不像玉燕那般,懂得普天下的武功家數,只能唯唯以應。 姚伯當在酣斗之中,驀地聽到了這幾句話,又是大吃一驚:「這小姑娘的眼光恁地了得。五虎斷門刀的六十四招刀法,近數十年來只剩五十九招,那原是不錯的。可是到了我先父手上,因他資質和悟性較差,沒學成『負子渡河』和『重節守義』那兩招。這兩招就此失傳了。為了顧全顏面,我將兩個變招稍加改動,補足了這五十九招之數,不料居然給她瞧了出來。」 姚伯當給她說破此事,心下有愧,急欲打敗司馬林,以便在本寨群盜之中維持威嚴。
可是,這武功較量,半分也大意不得,本來姚伯當若是穩紮穩打,到四百招左右,便可憑長力取勝,這一求勝心切,登時心浮氣燥。他連使武招險著,都給司馬林一一避過,姚伯當大喝一聲,一刀斜砍,待司馬林向左跳起時,驀地一腿踢出。司馬林身在半空,無法再避,他應變極快,左手鋼錐便向對方腳背上戮戳下去,要姚伯當自行削足。姚怕常這一腳果然不再踢實,左腿卻是鴛鴦連環,向他右腰疾踢過去。 司馬林小錘斜揮,啪的一聲,正好打在姚怕當的鼻樑正中,立時鮮血長流,便在此時,姚怕當的左腿也已踢在司馬林腰間。只是他臉上受擊在先。心中一驚,這一腿的力道還不到平時的一成,司馬林雖被踢中,除了感覺隱痛,絲毫沒有受傷。就這麼先後頃刻之差,勝敗已分,姚伯當虎吼一聲,提刀欲待上前相攻,卻是頭痛欲裂,腳下踉蹌,站立不絕。 司馬林這一招實是勝得有點僥倖,知道若是留下對方這條性命,以後禍患無窮,當下一咬牙,起了趕盡殺絕之心,右手小錘一晃,待姚伯當揮刀擋架,左手鋼錐向他心窩中直戳下去。 秦家寨的副寨主見情勢不對,口中一聲胡哨,突然單刀脫手,向司馬林擲了過去。一瞬眼間,大廳上風聲呼呼,十餘柄單刀一齊向司馬林身上招呼。
原來秦家賽的武功之中,竟有這一路單刀脫手作暗器投擲的絕技。那刀每柄均有七八斤至十來斤重,這一用力擲出,勢道極是沉猛,何況十餘柄單刀同時攻至,司馬林實是擋無可擋,避無可避。眼見他就要身遭亂刀分屍之禍,驀地里燭影一暗,兩隻雞爪般又瘦又大的手掌插入刀叢之中,東抓西接,將這十餘柄單刀盡數接在手中,哈哈一聲長笑中,廳中的椅上已端端正正的坐看一人。跟著嗆啷一聲響亮,那十餘柄單刀盡數投擲在他足邊。眾人駭然相視,但見那是個容貌甚是瘦削的漢子,身形甚高,穿一身灰布長袍,臉上帶著一股乖戾執拗的神色。眾人適才見了他搶接鋼刀的身手,實已出神入化,無不驚佩,誰都不敢說什麼話。 只有段譽笑道:「這位兄台出手甚快,武功想必是極高的了,尊姓大名,可得聞歟?」 那高瘦漢子尚未答話,王玉燕走上前去,笑道,「包三哥,我只道你不回來了,心下好生牽記,不料你又來啦,真好,真好。」
段譽道:「唔,原來是包三先生。」那包三先生向他橫了一眼,道:「你這小子是誰,膽敢跟我囉哩囉嗦的?」 段譽道:「在下姓段名譽,生來無拳無勇,可是混跡江湖,居然迄今未死,也算是奇事一件。」 包三先生眼睛一瞪,一時倒不知如何發付於他。司馬林忽然上前深深一揖,說道:「青城派司馬林多承拔刀相助,大恩大德,永不敢忘。請問包三先生的名諱如何稱呼,也好讓在下常記在心。」 包三先生雙眼一翻,飛起左腳,砰的一聲,踢了他一個跟斗,喝道:「憑你也配來問我名字?我又不是存心救你,只是這兒是我阿朱妹子的莊子,將你這臭小子亂刀分屍,豈不污了這聽香精舍的地皮?快滾快談!」 司馬林但見他一腳踢出,急待要躲,已然不及。這一個跟斗摔得好生狼狽,聽他如此說,實是尷尬萬分,按照江湖上的規矩,若不是翻臉成仇,動手一決生死,那也得訂下日後的約會,決不能在眾人眼前,甘願受此羞辱而沒一個交代。他硬了頭皮,說道:「包三先生,我司馬林今日受人圍攻,寡不敢眾,險些命喪於此,多承你出手相救。司馬林恩怨分明,有恩當酬,受辱必報,請了請了!」他明知這一生再練二十年、三十年,也決不能練到包三先生這般武功,只好以「有恩當酬,受辱必報」八個字含含混混的交代了場面。
包三先生全沒聽他說什麼話,只管跟玉燕道:「你叫我包三哥,這就對了,最好嘛,我說不如更親熱些,乾脆便叫我作三哥。」 玉燕笑道:「我叫你作三哥,那也成,可是你得依我一件事。」包三先生很是喜歡,滿臉屍氣的麵皮上露出了幾絲笑意,說道:「依你什麼事?」玉燕道:「你跟別人鬧彆扭,我不管,可是你別跟我表哥鬧彆扭,成不成?」 包三先生嘿嘿一笑,道:「全然不鬧,那不成。瞧在我好妹子的面上,少鬧幾次,那可有得商量。」玉燕嫣然一笑,道:「三哥,我謝謝你啦!」 段譽見玉燕這一笑中嬌嫞無限,只覺得自己腦中微感暈眩,跟著胸中又是一酸,暗道:「只為包三先生答應少嚮慕容公子鬧幾次彆扭,她便對他如此親切。慕容復啊慕容復,你前生到底積了什麼大功德,竟有這麼一位美佳人待你這般的情義深重?」 司馬林見包三先生自顧和王玉燕說話,對自己的場面話全沒理睬,不由得心中深種怨毒,適才他相救自己的恩德,那是半分也不顧了,左右一揮,帶了青城派的眾人便向門外走去。 包三先生道:「且住,你站著聽我盼咐。」司馬林回過身,道:「什麼?」包三先生道:「聽說你到姑蘇來,是為了替你父親報仇。這可找錯了,你父親司馬衛,不是慕容公子殺的。」
司馬林道:「何以見得?包三先生怎麼知道?」包三先生怒道:「我既說不是慕容公子殺的,自然就不是他殺的了。就算真是他殺的,我說過不是,那就不能算是。難道我說過的話,都作不得數麼?」 司馬林心想:「你這句話可也真箇橫蠻。」便道:「父仇不共戴天,司馬林雖是武藝低微,縱然粉身碎骨,也當報此深仇。先父到底是何人所害,還請示知。」包三先生哈哈一笑,說道:「你父親又不是我兒子,是給誰所殺,關我什麼閒事?我說你父親不是慕容公子殺的,多半你不肯相信,好吧,就算是我殺的,你要報仇,沖著我來吧!」司馬林臉孔鐵青,說道:「殺父之仇,豈是兒戲?包三先生,我自知不是你敵手,你要殺便殺,如此辱我,卻是萬萬不能。」包三先生笑道:「我偏偏不殺你,偏偏要侮辱你,瞧你怎生奈何得我?」 司馬林氣得胸膛都要炸了,但說一怒之下就此上前拚命,卻終究是不敢,站在當地,不進不退,好生尷尬。 包三先生又道:「憑那司馬衛這一點微末功夫,哪用得著我慕容兄弟親自費心?慕容公子的武功高我十倍,你自己想想,司馬衛也配他親自動手麼?」司馬林尚未答話,褚保昆抽出兵刃,說道:「包三先生,司馬衛老先生是我授藝的恩師,我不許你這般辱他死後的聲名。」
包三先生笑道:「你是個混入青城派偷師學藝的奸細,管什麼隔壁閒事?」褚保昆大聲道:「司馬師父待我仁至義盡,我褚保昆愧無以報,今日為維護先師聲名而死,稍減我欺瞞他的罪孽。包三先生,你向司馬掌門認錯道歉!」包三先生笑道:「包三先生生平決不認錯,決不道歉,明知是自己錯了,也要硬撐到底。司馬衛生前沒什麼好聲名,死後聲名更糟。這種人早該殺了,殺得好!殺得好!」 褚保昆叫道:「你出兵刃吧!」包三先生笑道:「司馬衛的兒子徒弟,都是這麼一批膿包貨色,除了暗箭傷人,什麼都是不會。」 楮保昆叫道:「看招!」一招「上天下地」,左手鋼錐,右手小錘,同時向他攻了過去。 包三先生更不起身,左手衣袖揮出,一股勁風向他面門撲去。褚保昆但感氣息窒迫,斜身避他這股勁風,包三先生右足一勾,褚保昆撲地倒了。包三先生這一腳乘勢踢出,正中他的臀部,將他直踢出廳門。 褚保昆在空中一個轉折,肩頭著地,一碰便即翻身站起,重行奔進廳來,又是舉錐向包三先生胸前戳到。
包三先生忽然伸出手掌,抓住他的手腕,也不知怎麼一甩,將他身子高高拋起,啪的一聲巨響,重重撞在梁間,顯然是撞得他十分疼痛。褚保昆身子一跌下地,翻身又即站起,第三次向包三先生撲來。包三先生皺眉道:「你這人真也不知好歹,難道我就殺你不得麼?」褚保昆道:「你有種便將我殺了……」包三先生雙臂一探,抓住他的雙手,突然向前一送,喀喀兩聲,褚保昆雙臂臂骨已然拗斷,跟著一錐戳在自己左肩,一錘擊在自己右肩。左肩鮮血淋漓,右肩肩骨粉碎,便和他青城派絕技「左右逢源」那一招所傷一般無異。褚保昆受傷極重,雖然仍想繼續拚命,卻已有心無力。青城派眾人面面相覷,不知是否應當上前救護,又見他所受之傷,明明是出於本派的「左右逢源」,不知包三先生如何也會這一路絕技。[2]
創作背景
《天龍八部》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部分內容曾由倪匡代筆撰寫)。故事背景設定在宋哲宗時期。金庸在《天龍八部》書前「釋名」部分中說:「本書故事發生於北宋哲宗元祐、紹聖年間,公元1094年前後。」書中對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進行了杜撰和改造。在創作《天龍八部》時,金庸對民族矛盾及民族國家之間的衝突,有了新的思想認識和新的處理方式,即不再局限於狹隘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而是升華至中華民族的整體利益的考慮,更多的傾向於和平主義和民族的和睦與團結,從而超越了狹隘的民族矛盾,對戰爭與和平有了嶄新的思考。
作者簡介
金庸,男,生於中國 浙江省 海寧縣 袁花鎮。1929年5月入讀家鄉海寧縣袁花鎮小學,先就讀於浙江省嘉興市第一中學(嘉興一中),為寫諷刺訓導主任的文章被開除,轉學去了衢州。1942年自浙江省衢州中學畢業,1944年考入中央政治大學外交系,1946年赴上海東吳法學院修習國際法課程。 1948年,畢業於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並被調往《大公報》香港分社 。1952年調入《新晚報》編輯副刊,並寫出《絕代佳人》《蘭花花》等電影劇本。 自1955年的《書劍恩仇錄》開始至1972年的《鹿鼎記》正式封筆,他共創作了十五部長、中、短篇小說。其作品內容豐富,情節跌宕起伏,有豪俠氣概,有兒女柔腸,有奇招異法,凡此種種,引人入勝。曾被多次拍攝、製作成影視作品、電腦遊戲,對當代青年的影響極其廣泛。他也曾以林歡作筆名,為長城電影公司編寫劇本,更曾合作導演過兩部電影,也曾以姚馥蘭為筆名撰寫電影評論。
早年在香港 《大公報》、《新晚報》和長城電影公司任職。後創辦香港《明報》、新加坡《新明日報》和馬來西亞《新明日報》等,形成《明報》集團公司。查良鏞先生五十年代中期起應報社之約,開始寫作連載性的武俠小說。到七十年代初寫完《鹿鼎記》而封筆,共完成了十五部。他曾用其中十四部書名的第一個字串在一起,編成「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的對聯。
他的小說既繼承了傳統白話小說的語言風格,又對舊式武俠小說從思想內容到藝術手法作了全面的革新。這些作品以古代生活為題材,卻體現出現代精神,同時富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因而贏得億萬讀者的喜愛,達到雅俗共賞的境界。金庸不僅是傑出的小說大師,同時又是一位出色的社評家。他寫有近兩萬篇社評、短評,切中時弊,筆鋒雄健犀利,產生了很大影響,曾被人讚譽為「亞洲第一社評家」。當代武俠小說作家、新聞學家、企業家、政治評論家、社會活動家,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與古龍、梁羽生、溫瑞安並稱為中國武俠小說四大宗師。
1985年起,歷任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政治體制小組負責人之一,基本法諮詢委員會執行委員會委員,以及香港特別行政區籌備委員會委員。1994年,受聘北京大學名譽教授 。2000年,獲得大紫荊勳章。2007年,出任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榮譽教授 。2009年9月,被聘為中國作協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名譽副主席 ;同年榮獲2008影響世界華人終身成就獎 。2010年,獲得劍橋大學哲學博士學位 。2018年10月30日,在中國香港逝世,享年94歲。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