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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第七十五章 好心受制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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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第七十五章  好心受制出自《天龍八部》,《天龍八部》是中國現代作家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這部小說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前後共有三版,在2005年第三版中經歷6稿修訂,結局改動較大。 這部小說以宋哲宗時代為背景,通過宋、遼、大理、西夏、吐蕃等王國之間的武林恩怨民族矛盾,從哲學的高度對人生和社會進行審視和描寫,展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生活畫卷。其故事之離奇曲折、涉及人物之眾多、歷史背景之廣泛、武俠戰役之龐大、想象力之豐富當屬「金書」之最。作品風格宏偉悲壯,是一部寫盡人性、悲劇色彩濃厚的史詩巨著。 [1]

正文

三淨強忍疼痛,半聲也不哼,說道:「你爺爺天下為家,你管我是哪一座寺院中的和尚?我斷了腿自己會治,誰要你假惺惺的來討好?」蕭峰道:「你自己會治,那是再好也沒有了。在下姓蕭名峰,你要報仇,到南京城找我便了。阿紫,咱們走。」阿紫向三淨伸伸舌頭,用手颳了刮臉,說道:「在下姓段名紫,你要報仇,到南京城來找我便了。」說著攜了蕭峰的手,揚長而去。 游坦之躲在草叢之中,見到適才這一幕,心下十分驚駭,見阿紫雖去,雖感寬慰,但不知怎地,竟是忽忽如有所失,尤其是她與蕭峰攜著手的親密神情,更是胸頭鬱悶,只聽得三淨叫道:「水,水,我要喝水!」游坦之心想:「那冰蠶是我偷了去給姑娘的。累得這和尚如此傷心,腿又折斷,好生過意不去!」聽他苦求飲水,便從草叢中走了出來,說道:「大師少待,我拿水給你。」

三淨轉過頭來,見到他奇形怪狀的鐵頭,嚇了一跳,道:「你……你……是什麼東西?」游坦之苦笑不答,道:「我去取水。」走到溪邊,雙手掬了兩掌水,快步走到他身前,慢慢灌入他口內。三淨道:「不夠,還要!」游坦之道:「好!」又去掬了一把水來給他飲了,說道:「大師,你行走不得,這裡離憫忠寺不遠,我負了你去吧!」三淨睜著一雙銅鈴般的怪眼,骨溜溜的向著他轉動,只是游坦之的臉蛋藏在鐵罩之內,臉上神情無法見到,大聲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是憫忠寺的和尚?」 游坦之一窒,心道:「糟糕!別要露出馬腳來!」說道:「這裡附近只有憫忠寺一座大廟,想來大師自是那廟裡的僧人了。」三淨道:「嗯,你倒很是聰明,我也不用你背負,我在憫忠寺的菜園中有個葫蘆,葫蘆中有上好的治傷藥酒,煩你給我去取了來。」游坦之奇道:「菜園中還有一個葫蘆,那葫蘆……」這「那葫蘆」三字一出口,立即知道不妙,登時縮口,不知再說什麼好。 三淨道:「啊,我胡塗啦,那葫蘆不見了。只好請你背負我去。」游坦之道:「很好!」從這溪畔望得見憫忠寺的屋角,背著他過去,也不過里許之地,於是蹲下身來,讓三淨伏在背上,拔步便行。 只走出七八步,突覺三淨十根手指如鋼抓般扼住了自己頭頸,越收越緊,幾乎扼得他氣也透不過來。游坦之大驚,用力想將他摔下地來,哪知三淨的兩個膝蓋緊緊扣在他腰間。他用力一掙,腰間便是一陣劇烈的酸痛,只聽三淨道:「好啊,我那葫蘆酒是你這小子偷去的,是不是?小賊,你偷了我酒喝,連我的葫蘆也偷去了!」游坦之在他掌握之中,只得抵賴:「沒有,我沒有偷你的葫蘆。」三淨道:「你聽說我菜園中,還有個葫蘆,便覺奇怪,那麼我這葫蘆不是你偷的,又會是誰?」游坦之聽他沒提冰蠶,心想:「偷個葫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反正這時已然無法再賴,便道:「好吧,就算是我偷的,我去拿來還你便是了。」三淨哈哈大笑,突然間卻又哭了起來,抽抽噎噎的說道:「小賊,你偷我葫蘆之時,有沒有看見我那寶貝孩子寒玉蟲?」游坦之道:「沒有啊,我只見地下有個圓圈,沒見到什麼蟲兒。」三淨道:「唉,他就不守本份,終於給人家打死了。小賊,向東走。」游坦之道:「向東去哪裡?」三淨雙手使勁,在他喉頭重重的一扼,道:「我叫你向東,便向東,多問什麼?」游坦之給他扼得好生疼痛,只得負了他向東行走。

這和尚雖矮,但十分肥胖,份量著實不輕,游坦之走出數里後,已是氣喘噓噓,十分辛苦,道:「我走不動了,得坐下來歇歇!」三淨怒道:「我又沒叫你歇!快走快走!」一面說,一面雙膝運勁,用力夾他腰間,竟如催逼坐騎一股。 游坦之在他催逼之下,無可奈何,只得勉力拖著腳步,一步步的向前挨去。又行了五六里,實在是再也走不勁了,身子向前一撲,口吐白沫,只是喘氣。三淨連叫:「快走!快走!」握拳打他背脊。游坦之道:「你便是打死我,也走不動了。」三淨道:「你不走,我便殺了你!」一言甫畢,忽聽得身後有人喝道:「三淨,好大膽子,逃到了這裡,方丈傳下法旨,命我等擒你回去。」 游坦之側頭一看,只見身後大路上兩個灰袍僧人如飛的趕來,當先一人正是那日在菜園中見過的中年和尚。三淨求道:「師兄,我雙腿給敵人打斷了,這時難以行動,待我續上雙腿之後,自當來寺向方丈請罪。」那中年僧人喝道:「有人負著你逃到了這裡,自有人負你回寺,咦!這……這……這人好生古怪。」他見到游坦之的鐵頭,不禁大是詫異。另一個青年僧人道:「這等邪魔外道,古里古怪,一起擒回寺中去吧!」三淨道:「兩位師兄既是非要我回去不可,只得從命。」向游坦之喝道:「小賊,跟著這兩位師兄前去。」游坦之道:「我……我走不動啦,須得歇一會。」三淨道:「不成!咱們得在天黑前趕回憫忠寺。」那中年僧人道:「是啊,快走,還歇些什麼?」說著順手在道旁拾了一根樹枝,一棍便向游坦之肩頭打來。游坦之吃痛,心想:「出家人也是這般暴躁,不可理喻。」只得掙扎著站了起來,負著三淨一跌一撞的向原路回去。兩個僧人在游坦之身後監視,見三淨一雙小腿的腿骨果已折斷,兩隻腳飄飄蕩蕩的凌空懸掛,便不加提防。哪知四個人行到一處旁臨深谷的山嶺上,三淨突然左手在游坦之背上一撳,身子飛起向那中年僧人撞了過去。那僧人罵道:「你作死嗎?」不及抽出戒刀,一掌便向他拍去。三淨右掌對準他掌心擊出,雙掌相交,啪的一聲響,三淨身子飛了起來,借勢向那青年儈人撞去。那青年僧人退了一步,雙掌併攏,向三淨胸口打到。三淨左掌在他掌上一借力,身子向上一提,右掌一記打中他的天靈蓋,跟著一個倒翻跟斗,又回到游坦之的背上。 游坦之當他飛身而出迎敵之際,背上本是一輕,還沒來得及決定乘機逃走還是留在原地不動,三淨又已飛快的躍回,左手扣住了也的咽喉。只見那中年和那青年的兩個僧人雙膝軟倒,身子慢慢坐了下去,蜷成一困,不住的抽搐。游坦之又驚又奇,心想:「這三淨和尚用的是什麼厲害功夫,只是輕輕一掌,便打得他們重傷如此?」只聽得兩個和尚口中荷荷而呼,抽搐得幾下,便即死了。 三淨伸出右掌,拿到游坦之眼前,得意洋洋的道:「你瞧清楚了!」游坦之向他掌心一看,只見他右手中指戴著一枚精銅戒指,戒指上突出了一枚極細的金針,針上有一點點的鮮血滴下來。游坦之一想,便即恍然:「原來他掌心中暗藏毒針,看來針上還塗有劇毒的藥物,是以兩掌之間,便擊斃了兩人。」三淨將那金針向他鐵罩的眼孔一下下的虛刺,喝道:「你若不聽話,我便給你一針。」說著左手逐一提起那兩個屍身,拋入了山谷之中,說道:「向東,向東!」 游坦之不敢違拗,想到他殺死二僧的手段之毒,不由得心膽俱寒。也不知從哪裡來的一股力氣,雙腿雖是嚇得發顫,卻是移動極快,大步向東方行去。 眼見天色漸漸黑了下來,游坦之心想:「你雙腿斷了,一時未能接續,等你睡著了,我總有脫身逃走的機會。」哪知道天黑之後,三淨命游坦之走進草叢,叫他躺了下來,自己縮成一個肉球,坐在游坦之的鐵罩之上,不多時便即鼾聲大鳴,竟然睡熟了。游坦之氣苦之極,知道自己只須一動,立即便會將他驚醒,勢必挨一頓飽打……

游坦之給這團肉球壓在頭上,真是苦不堪言,這鐵罩乘熱時戴在他的頭上,已與他頭皮臉面黏在一起,無法分開。三淨坐在鐵罩之上,只要一動,便扯得游坦之頭臉劇痛。好容易挨到次日清晨,三淨雖將自己斷折的小腿接續上了,但看來若非經過五六十天,難以行走如常。游坦之想想也覺心驚:「難道這五六十日之中,時時刻刻要我背負著這個二百來斤的大肉球?」這日中午,兩人行到一處市集,歇下來在一家麵店中打尖。游坦之見有一個騾馬販子率著幾匹騾馬走過,便道:「師父,你雇一匹騾馬乘坐,豈不是比我背負你行走快得多了?」三淨喝道:「少胡說八道!乘坐騾馬,哪有叫人背負方便?馬兒能負看我入屋上床麼?能負我到廁所出恭麼?」游坦之一想不錯,嘆了口氣,只好不言語了。三淨為了讓他行走時迅速有力,倒讓他將麵條饅頭吃得飽飽的,下午折而向南,一路上三淨忽然向他大談佛理,說道天生萬物,貴賤禍福,原是前生註定的,一個人前世作了孽,今生變牛變馬,供人乘坐。像游坦之這樣,雖然不變牛馬,但作人奴隸,那也是前生孽重,只有今世好好的服侍旁人,多積陰德,來世才能享福。游坦之聽得將信將疑,尋思:「你出手便連殺兩個僧人,如此殘忍,已往殺過的人一定不少,卻還說什麼積德修行?」只是在他鉗制之下,不敢將心中言語說了出來。如此向東南方連行數日,天氣漸暖,游坦之聽得三淨一路向人打聽走向海濱的路徑。他心下暗暗歡喜:「到海中去倒好,有船可乘,我便不須給他做牛做馬了。」又行了數日,這日下午,二人坐在一座涼棚下喝茶。游坦之流了滿身大汗,連盡數碗涼茶,兀自口渴未消,突然間嗆啷一聲,三淨手中的茶碗掉在地下,跌得粉碎,低聲叫道:「快走,快走!」聲音極是惶急。游坦之還沒放下茶碗,三淨左手五指猶如鋼鈎,已抵入他的左肩,一借力處,一個大肉球已伏在他的背,喝道:「向西北角上走,越快越好!」游坦之站起身來,躍出涼棚,只聽得「阿彌陀俤,阿彌陀佛!」四處都是口宣佛號之聲。游坦之咽喉中被三淨扼得緊緊地,顧不得理會旁人,發足便往西北角衝去。只見兩名黃衣僧人手執禪杖,攔在身前。游坦之一斜身,欲往左側衝出,又被兩名黃衣僧人攔住。跟著右側和身後各有兩名僧人逼上,八個和尚手中各挺兵刃,指住了三淨。 三淨說道:「罷了,罷了!眾位師弟、師侄,算你們本事大,終於找上我啦,咱們這就去吧!小賊,你跟著大夥見一起走。」游坦之心想:「原來是憫忠寺中大批和尚追下來,這一次,三淨可不見得能將這八個僧人都殺了。」果然一路上三淨絕無動靜,那八名僧人也不跟他說一句話,但游坦之災難不脫,每日仍是負了三掙行走,只是一路向南,卻不回到憫忠寺去。

一行人朝行夜宿,長途跋涉,在道上一月有餘,游坦之走得慣了,漸漸的不以為苦,初時還常常想著:「這一路向南,卻到哪裡去?」到得後來,渾渾噩噩的行走,當真便如一頭騾馬相似。自己將來命運如何,一行人要到哪裡去,再也不關心半點。後來越走便越是山道崎嶇,每天都在上山。這一日下午,終於到了一座大廟之前,游坦之抬頭一看廟額,見匾上寫著「敕建少林寺」五個大字。他從前當然曾聽伯父、父親說過,少林寺乃是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人人仰望之所,但他這一年中連受折磨,對身外之事已是絲毫不感興趣,只求每天少走幾里路,三淨少打自己幾下,那便心滿意足。其實,就是多行路程,三淨舉拳毒打,他也是默不作聲的忍受,多走少走,多打少打,到得後來,似乎也沒什麼分別了。 這時突然之間來到了少林寺,他心中不免一震,但隨即便處之淡然,他如此大受折磨之餘,即便進入皇宮內梡,只怕也引不起什麼興趣之情。

一行人進入一座大殿,殿內一名僧人說道:「送戒律院!」那八名僧人答應了,引著游坦之從側門出去,沿著一條小徑一路上山,來到一座陰森森的院落之中。院裡出來一名老僧,聲音乾枯的說道:「奉戒律院首座法諭:三淨未得許可,擅自下山,先打三百法棍,分十天責打。再行嚴查下山後之劣跡,按情治罪。」兩名僧人抓住三淨,將他提了起來,伏在地上。游坦之背上陡然間一松,大感暢決。 只見一名擒拿三淨前來的僧人走到老僧身旁,低聲說了幾句話,又向游坦之指了一指。那老僧點了點頭,說道:「游姓小賊相助三淨逃走作惡,敗壞佛法,先打一百法棍,再按情治罪。」一名僧人在游坦之背上一推,說道:「低頭伏罪!」游坦之毫不抗拒,便即伏下,心想:「你們要我怎樣,便怎樣好了,你們說我有罪,我總是有罪的。」那老僧說了這幾句話後,轉身入內,戒律院中走出四名僧人來,將三淨和游坦之橫拖倒曳,搭入了一間大廳之中。幾名僧人按住三淨,大棍便打了下來,打滿三十棍後,按住游坦之又打。游坦之覺得擊打自己這三十棍,比之打三淨的要重得多了,想是他們同門相護,下手之際大有輕重的分別。 這三十棍打得他皮開肉綻,下半身儘是鮮血。過得七日,棒瘡尚未痊可,又被拖來第二次再打,直打了一百棍才罷。一名僧人向他宣示戒律院首座法諭:「游姓小賊著罰入菜園挑糞,痛自懺悔過往罪愆。」游坦之茫茫然的跟著那僧人來到菜園之中,向管理菜園的僧人叩見。管菜園的僧人法名叫做緣根,身形瘦小,容貌枯槁,落了兩隻門牙,說話關不住風。他見了游坦之頭戴鐵罩的怪狀,大感興趣,坐在長凳上架起一雙二郎腿,盤問他的來歷。游坦之心想伯父和父親是武林中大有名望的人物,自己今日折墮至此,說出來豈不是辱沒了游氏雙雄和聚賢莊的威名?當下只說自己是個尋常的鄉民,不幸被契丹官兵打草谷時擄去,以至苦受折磨。那緣根極愛說話,什麼細節都要問得清清楚楚,決不許游坦之含糊過去,但游坦之決意不吐露自己身世遭際,除了說自己是個農家少年之外,什麼也不提及。這一場盤問,直到天黑方罷,足足問了三個多時辰。緣根反來覆去的問了一次又一次,想要在游坦之的言語中找到什麼破綻。游坦之並非十分聰明之人,若是說謊,早就給緣根捉到了岔子,但他只是將身世縮到了極度的簡單平淡。「你父親呢?」「死了!」「怎麼死的?」「生病!」「生什麼病?」「我不知道!」為什麼你幫助三淨?」「他捉到我的。」「你為什麼不逃?」「他捉住了我,逃不脫。」到了晚飯時分,緣根捧著一大碗飯,一邊吃,一邊盤問,直到實在榨不出什麼了,才道:「你去挑二十桶糞澆菜。咱們這裡不能偷懶,剛才跟你說了半天話,功夫都耽擱了。」游坦之應道:「是!」他已然不會抗辯,說道:「是你叫我說話,又不是我想說話。」他肚子餓、棒瘡痛,但還是去挑糞澆菜。 少林寺這菜園地面甚是廣闊,幾近二百畝地,在菜園中做工的僧人和長工、短工共有三四十人。游坦之既是新來,頭上這鐵罩又令他顯得古怪詭異,人人都將他來欺騙取笑,最骯髒粗笨的功夫都推給他做。游坦之越來越是不會思想,是非之心固是日漸淡泊,連喜歡悲傷之別也是模模糊糊,逆來順受,渾渾噩噩的打發著日子,只有在睡夢之中,才偶爾想起了阿紫。

這日黃昏,他澆罷了糞,已累得全身筋骨酸痛,耳聽得飯鐘聲響,當即站起身來,到小飯堂中去吃飯,忽聽得緣根叫道:「阿游,這碗飯你送到那邊竹林小屋中去,給一位師父吃,他生了病,起不了身。」游坦之應道:「是!」接過那碗白米飯,沿著小徑走向竹林之中。那竹林極大,走了好一會仍未出林,只見綠蔭深處有一座小小的石屋,游坦之走到屋前,叫道:「師父,師父,給你送飯來啦。」屋裡有個低沉的聲音應了一聲。游坦之伸手推門,那板門應手而開。他捧著這大碗飯走了進去,見屋裡地下的席上一人向里而臥,屋中無床、無桌、無凳,只一張草蓆,席邊放著一隻瓦缽,缽中有半缽清水。游坦之又道:「師父給你送飯來啦!」那人道:「我不餓,不吃飯,你拿回去吧。」說話的口音含混不清,始終不轉過身來。游坦之聽他說不餓,不要吃飯,便將這碗飯捧回小飯廳中,回報了緣根。次日午間,緣根又叫他送飯去,那人仍是不吃。一連四日,游坦之每日送兩次飯去,那人一直不轉過身來,也始終不吃飯。游坦之已無好奇之心,此事雖然頗不尋常,他卻也漠不關心。這人到底是誰?為什麼不要吃飯?一直不吃飯豈不餓死?他全不放在心上。緣根叫他送飯,他便送去,那人不吃,他就拿了回來。到得第五日中午,他又送了一碗飯去。那人仍是說道:「我不餓,不吃飯,你拿回去吧。」游坦之平平淡淡的道:「好!」轉身便走。那人突然從床上一躍而起,一把抓住游坦之的手臂,罵道:「你這人全無心肝……」剛說得這幾個字不禁「啊」的一聲驚呼,見到他頭上的鐵罩,大感詫異。游坦之見這僧人又瘦又黑,凹眼高鼻,模樣不是中土的和尚,臉上一條條的皺紋,也不知他已有多大年紀。

那僧人問道:「你頭上罩的是什麼東西?」游坦之道:「鐵罩。」那僧人問道:「誰給你罩的?」游坦之道:「契丹人。」那僧人又問:「幹麼不除下來?」游坦之道:「除不下。」那僧人道:「我接連四天不吃飯,你置之不理,也不叫寺里的知客來看我一次,不叫人整藥醫治,是何道理?」他雖是西域胡僧,華語卻說得甚是流利。游坦之道:「你死也好,活也好,關我什麼事?」那胡僧大怒,手一伸,抓住了他的肩頭。游坦之只覺肩頭劇痛,有如刀剜,但他忍痛忍慣了,既不掙扎,也不呻吟,處之泰然。那胡僧奇道:「你痛不痛?」游坦之淡淡然道:「痛也好,不痛也好,有什麼相干?」那胡僧更是奇了,道:「怎叫作『有什麼相干?』難道這肩頭不是你的,我再使些力氣,將你的肩頭捏碎了!」他一面說,一面手上運勁。游坦之只覺痛徹心肺,這肩頭真是便要給他捏得粉碎,但他身上雖痛,心情卻已麻木,既不抗辯,更不討饒,心想:「我若是命中注定肩頭要給人捏碎,那也是無法可想之事。」那胡僧見他耐力如此之強,倒也十分佩服,說道:「很好,少林寺中,連一個小小的火工也有這般修為。你去吧!」游坦之捧了那碗飯出來,沒走出竹林,忽然撞到緣根守在路旁。緣根陰惻惻的走到他身前,冷笑道:「阿游,遼國憫忠寺的事發了,到戒律院去吧。」游坦之聽到「憫忠寺的事發了」幾個字,心想:「想必是三淨查到我偷了他的冰蠶,這種事終究賴不掉,那就聽天由命吧。」當下跟著緣根來到戒律院中。

他第一日來到戒律院遇過到的那個老僧,這時他仍是站在院前,淡淡的道:「游坦之,三淨說道,遼國憫忠寺的那些罪大惡極之事,是你乾的,是也不是?」游坦之應道:「是,是我乾的。」 那老僧聽他一口認罪,倒是頗感詫異,說道:「你既自己認罪,我也不來難為你,那五百記殺威棍,便給你免了。你到懺悔房,自己好好的思量,再來跟我說話。」緣根帶著游坦之,來到戒律院之後,一塊空地上。只見四根方形石柱,並排豎立。緣根在一根石柱上一拉,開了一道門,原來是一間小小的石室,推開室門,命他入內,便關上了門。這懺悔房說是一間房間,其實倒似是個豎起的石頭棺材。游坦之一走了進去,別說坐下,便轉身也是十分為難。石室項上鏤有兩個小孔,作透氣之用,四面石壁緊緊迫著他的身子。游坦之心道:「我有什麼事好思量?有什麼東西可懺悔的?」便在此時,只聽得一個人殺豬也似的大聲叫喊,那聲音從石室頂上的小孔傳了進來,正是三淨的口音。只聽得叫道:「不行,不行,我這身體,怎麼進得懺悔室?」戒律院的老僧道:「本寺千年的規矩,僧徒犯了大罪,須得入懺悔室反省,你進去吧。」三淨急道:「我這樣胖,說什麼也擠不進去。」 游坦之雖在難中,聽了這句話後,想起三淨那大皮球一般的身子,卻也忍不住好笑。只聽那老僧冷冷的道:「將他推進去,把石門關上了!」隱隱約約聽到有好幾個人撐持之聲,三淨大聲呼喊,但那老僧毫不寬容,非執行寺規不可。三淨叫道:「我去稟告方丈,你虐待同門,你拘泥不化,怎麼將我這胖和尚硬塞進這……這間……哎唷……不得了……不成……不成!」那老僧道:「大家再加一把勁,用力,用力!」另一名僧人道:「好臭,他的屎尿也擠出來了!」老僧道:「嗯,塞進了一大半,還有一小半,用力推啊!」搞了半天,終於將三淨一個肥大如球的身子,硬塞進了這座窄小的石室。三淨早已沒了抗辯的力氣,嗚嗚咽咽、抽抽噎噎的哭泣。游坦之心想:「這樣狹窄的一間石室,連我也轉身不靈,居然能將這個大肉球塞了進去,倒也是稀奇之極。」突然之間,三淨叫道:「放我出來,放我出來,我什麼都說了,不敢抵賴。」那老僧道:「你先說了,再放你!」三淨道:「我……我在遼國憫忠寺中,偷了三十三兩銀子,去買酒喝,殺了三條狗,又殺了七個和尚,四個俗家人……我……我在遼國有個女子相好……又去賭場賭錢。」那老僧道:「你說這些事都是那個鐵頭人幹的?」三淨道:「是,是,都是他幹的。我忘記了。」老僧道:「你還沒想得清楚,在這裡想上一天一夜,多半便可想清楚了。」三淨大叫:「再過一個時辰,就把我擠死了。我一切招認,都是我乾的。」那老僧道:「那麼那個鐵頭人幹了什麼壞事?」三淨道:「他……他偷我的葫蘆,偷我的酒喝。」那老僧道:「還有呢?」三淨道:「我……我不知道。快……快放我出來。」那老僧冷言道:「你倒會冤枉人,去把那鐵頭人放出來。」執事僧人應了,打開石室的石門,將游坦之拉了出來,游坦之見旁邊那座石室的門縫中,三淨的肥肉迸了出來,倘若這不是石室而是木室,那勢非脹裂不可。

那老僧向游坦之道:「憫忠寺的事,三淨自己已招認了,怎麼你不言明真相?」游坦之道:「我不知道。」那老僧道:「到底你有沒有做過錯事?」游坦之道:「我這生多災多難,想必是前世造的孽很重,前世一定做了許多壞事。」那老僧聽他這麼說,很是喜歡,適才冤枉了他,也覺有些過意不去,向緣根道:「這鐵頭人本性倒很純良,那胡僧波羅星有病,你叫鐵頭人專門服侍他,這幾天不用在菜園中做工了。」緣根道,「是。」 三淨叫道:「我不成啦,快放我出來!」只聽得咯咯之聲不絕,猶似爆豆一般,原來三淨全身骨骼受到擠迫,相互摩擦發聲。 游坦之心想:「看來三淨身上的肋骨已斷了許多根。」只聽三淨又叫:「我一切都已招認了,怎麼還不放我出來?這……這不是騙人麼?」綠根向游坦之道:「快拜謝執法大師的慈悲,委派了你一件輕巧的功夫。」游坦之自從在遼國大吃苦頭之後,對任何外國人都無好感,不以為服侍那胡僧波羅星有什麼好處,但緣根既這麼說,他也就跪地拜謝。綠根帶著他來到竹林中波羅星的屋中,波羅星向牆而臥,對二人毫不理睬。到得用膳時分,游坦之送飯去給他,波羅星道:「不吃飯!」再也不去睬他。如此兩日,波羅星說話的聲音越來越是衰弱,寺中知客得到訊息,前來探望。哪知客探病之後,十餘位老僧絡繹前來慰問。游坦之站在一旁,聽到那知客向波羅星傳報各老僧的身份,都是什麼羅漢堂首座、達摩院副座、戒律院首座等等職司甚高之人。他心想:「這胡僧似是頗有來頭的人物,一生病,竟有這許多人來探望。」 波羅星病了數日,始終不痊,偶而也吃些稀粥,但仍是不能起身,每日裡終是面壁而臥。幸好這人性子溫和,並沒如何支使折磨游坦之,倒令他日子過得甚是清靜。又過了兩日,波羅星突然半夜裡大聲呻吟,大叫:「頭痛啊!頭痛啊!」在地下滾來浚去,難以忍耐。游坦之點起燈燭,只見他滿臉通紅,伸手在他額頭一摸,著手滾燙。波羅星跳上躍下,叫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快叫人來給我醫治。」游坦之道:「是,是!」不知去跟誰說好,只得奔到茶園中去叫醒了緣根,由緣根到清健院中去請了治病的當人來給他診治,釙炙服藥,忙碌了半夜,直到天明,這才安靜了下來。

如此發作了數次,連清健院中的醫僧也不住搖頭,出得門來,便道:「這胡僧得的是夭竺怪病,非中土所有,看來難以治好。」波羅顯越來越是衰弱,有一日起床便溺,腳下一絆,摔了一跤,額頭跌破了一個大洞,流了不少鮮血。眾老僧知道了,又都來慰問看視。如此纏綿了一月有餘,波羅星的病越來越重,這一晚合當有事,游坦之白天受了涼,半夜裡肚痛起來,忙到竹林中去出恭,正在結束褲子,月光下突然見到丈余之外的地中鑽上一個人頭。游坦之大吃一驚,正要失聲而呼:「妖怪!」只見一個黑影上半身鑽了出來,跟著全身現出,赫然便是波羅星。日間所見到的波羅星氣若遊絲,要坐起身來喝一口溫水也是十分艱難,但這時竟然變得猶如生龍活虎一般,從地底一鑽上來,瑟的一聲輕響,便竄上了竹樹,敏捷有如狸貓。游坦之大奇:「原來他這些日子中都是裝病,他怎麼會從地底下鑽出來?這時候卻又到哪裡去?」但見竹樹輕搖,波羅星已從一株竹樹躍到了三丈外的另一株竹樹上。竹杆彈性極強,一彈之下,身子便已過去。若不是游坦之親眼見到他竄上竹子,定不知樹上有人,只道是清風動竹,月下搖曳而已。眼見得搖動的竹子一路指向西北,去得極快。游坦之雖對世事漠不關心,但終究年紀甚輕,好奇之心未曾全失,走到波羅星鑽出來的地方一看,只見地下有一個圓洞,一塊木板放在一旁,木板上堆滿了泥土竹葉。顯然當波羅星鑽入洞中之後,便將這塊木板掩上洞口,竹林中本來少有人至,就算有人,一腳踏在木板之上,也不會覺得有何異狀。游坦之心道:「這地道通到何處,倒要去瞧瞧。」伸足踏入地洞,便鑽了下去。不料這地道甚短,爬行不到數丈,便向上升。游坦之鑽了上來,忍不住啞然失笑,原來便是在波羅星的睡臥之地,出口處給那張草蓆蓋住了,平日波羅星就睡在其上,誰也不會發覺。[2]

創作背景

《天龍八部》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部分內容曾由倪匡代筆撰寫)。故事背景設定在宋哲宗時期。金庸在《天龍八部》書前「釋名」部分中說:「本書故事發生於北宋哲宗元祐、紹聖年間,公元1094年前後。」書中對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進行了杜撰和改造。在創作《天龍八部》時,金庸對民族矛盾及民族國家之間的衝突,有了新的思想認識和新的處理方式,即不再局限於狹隘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而是升華至中華民族的整體利益的考慮,更多的傾向於和平主義和民族的和睦與團結,從而超越了狹隘的民族矛盾,對戰爭與和平有了嶄新的思考。

作者簡介

金庸,男,生於中國 浙江省 海寧縣 袁花鎮。1929年5月入讀家鄉海寧縣袁花鎮小學,先就讀於浙江省嘉興市第一中學(嘉興一中),為寫諷刺訓導主任的文章被開除,轉學去了衢州。1942年自浙江省衢州中學畢業,1944年考入中央政治大學外交系,1946年赴上海東吳法學院修習國際法課程。 1948年,畢業於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並被調往《大公報》香港分社  。1952年調入《新晚報》編輯副刊,並寫出《絕代佳人》《蘭花花》等電影劇本。

自1955年的《書劍恩仇錄》開始至1972年的《鹿鼎記》正式封筆,他共創作了十五部長、中、短篇小說。其作品內容豐富,情節跌宕起伏,有豪俠氣概,有兒女柔腸,有奇招異法,凡此種種,引人入勝。曾被多次拍攝、製作成影視作品、電腦遊戲,對當代青年的影響極其廣泛。他也曾以林歡作筆名,為長城電影公司編寫劇本,更曾合作導演過兩部電影,也曾以姚馥蘭為筆名撰寫電影評論。

早年在香港 《大公報》、《新晚報》和長城電影公司任職。後創辦香港《明報》、新加坡《新明日報》和馬來西亞《新明日報》等,形成《明報》集團公司。查良鏞先生五十年代中期起應報社之約,開始寫作連載性的武俠小說。到七十年代初寫完《鹿鼎記》而封筆,共完成了十五部。他曾用其中十四部書名的第一個字串在一起,編成「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的對聯。 他的小說既繼承了傳統白話小說的語言風格,又對舊式武俠小說從思想內容到藝術手法作了全面的革新。這些作品以古代生活為題材,卻體現出現代精神,同時富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因而贏得億萬讀者的喜愛,達到雅俗共賞的境界。金庸不僅是傑出的小說大師,同時又是一位出色的社評家。他寫有近兩萬篇社評、短評,切中時弊,筆鋒雄健犀利,產生了很大影響,曾被人讚譽為「亞洲第一社評家」。當代武俠小說作家、新聞學家、企業家、政治評論家、社會活動家,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與古龍、梁羽生、溫瑞安並稱為中國武俠小說四大宗師

1985年起,歷任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政治體制小組負責人之一,基本法諮詢委員會執行委員會委員,以及香港特別行政區籌備委員會委員。1994年,受聘北京大學名譽教授   。2000年,獲得大紫荊勳章。2007年,出任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榮譽教授   。2009年9月,被聘為中國作協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名譽副主席  ;同年榮獲2008影響世界華人終身成就獎  。2010年,獲得劍橋大學哲學博士學位  。2018年10月30日,在中國香港逝世,享年94歲。 [3]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