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八部·第一百三十一章 千里傳訊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天龍八部·第一百三十一章 千里傳訊出自《天龍八部》,《天龍八部》是中國現代作家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這部小說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前後共有三版,在2005年第三版中經歷6稿修訂,結局改動較大。 這部小說以宋哲宗時代為背景,通過宋、遼、大理、西夏、吐蕃等王國之間的武林恩怨和民族矛盾,從哲學的高度對人生和社會進行審視和描寫,展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生活畫卷。其故事之離奇曲折、涉及人物之眾多、歷史背景之廣泛、武俠戰役之龐大、想象力之豐富當屬「金書」之最。作品風格宏偉悲壯,是一部寫盡人性、悲劇色彩濃厚的史詩巨著。 [1]
正文
王玉燕忙走到段譽身後,問道:「他打痛了你麼?」段譽笑道:「不礙事。二哥給我一通書柬,這位王子定是誤會了,生怕公主召我去相會。」一眾吐蕃武士見主公被人打倒,有的過去相扶,有的便氣勢洶洶的過來向段譽挑釁。段譽道:「這是非之地多留無益,咱們回去吧。」巴天石忙道:「殿下既然來了,何必急在一時?」朱丹臣也道:「西夏國皇宮內院,還怕吐蕃人動粗不成?說不定公主便會接見,此刻走了,豈不是禮數有虧?」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總是要段譽暫且留下。果然一品堂中有人出來,喝令吐蕃眾武士不得無禮。宗贊王子爬將起來,見那書箋不是公主召段譽去相見,心中氣也平了。
正擾攘間,木婉清忽然向段譽招招手,左手舉起一張紙,揚了一揚。段譽點了點頭,過去接了過來,木婉清化裝為段譽,雜在人叢之中,大家也不如何留心,這時宗贊注意著段譽的動靜,忽見木婉清向他招手,兩個人一般的衣飾打扮,一眼望去,便如是一個人化身為二的模樣。宗贊吃了一驚,心道:「妖怪,妖怪!」又見段譽展開那書箋來看,臉上神色不定,宗贊心道:「這封信定是公主見召了。」大聲喝道:「第一次你瞞過了我,第二次還想再瞞麼?」雙足一蹬,又是撲將過去,挾手一把將那信箋搶了過來。這一次他學了乖,不敢再伸拳打段譽胸膛。信箋搶到,右足一抬便踢中段譽的小腹,跟著右足踢出,鴛鴦連環,既狠辣,又矯捷。不料雙足踢中之處,正是段譽臍下丹田,那是鍊氣之士內息的根源,內勁不用運轉,反應立生,當真是有多快便這般快,但聽得呼的一聲,又是「嗆啷啷,哎喲」一陣響,宗贊身子倒飛出去,越過數個人的頭頂,撞翻了七八張茶几,這才摔倒。
這位王子皮粗肉厚,段譽又未故意運氣傷他,是以摔得雖是狼狽,卻未受內傷。他身了一著地,便舉起搶來的那張信箋,大聲讀了出來:「有厲害人物要殺我爸爸,也就是殺你的爸爸,快快去救。」眾人一聽,更摸不著頭腦,怎麼宗贊王子說「我的爸爸,也就是你的爸爸」,段譽和巴天石、朱丹臣等卻心下瞭然,此字條是木婉清聽寫,所謂「我的爸爸,也就是你的爸爸」,自是指段正淳而言了。幾個人擁在木婉清身邊,齊聲探問。木婉清道:「你們進去不久,梅劍和蘭劍兩位姊姊便進來,有事要向虛竹先生稟報。虛竹子一直不出來,她們便跟我說了,說道接得訊息,有好幾個厲害人物設下陷阱,蓄意加害爹爹,這些陷阱已知布在蜀南一帶,正是爹爹回去大理的必經之地。她們靈鷺宮已派了玄天、朱天兩部,前去追趕爹爹,要他當心,同時並西來報訊。」 段譽急道:「梅劍、蘭劍兩位姊姊呢?我怎麼沒瞧見?」木婉清道:「你眼中只有王姑娘一人,哪裡還瞧得見別人?梅劍、蘭劍兩位姊姊本來是要跟你說的,招呼你幾次,也不知你故意不睬呢,還是真的沒有瞧見。」段譽臉上一紅,道:「我……我確是沒有瞧見。」木婉清又冷冷的道:「她們急於去找虛竹二哥,不等你了。我想招呼你過來,你又是不理我,我只好寫了這張字條,想遞給你。」段譽心下歉然,知道自己心無旁鶩,眼中所見,只是王玉燕的一喜一愁,耳中聽聞,只是玉燕的一語一笑,便是天塌下來,也是不理,木婉清遠遠的示意招呼,自是視而不見了。若不是宗贊王子撲上來猛擊一拳,只怕還是不會抬起頭來見到木婉清招手,當下便向巴天石、朱丹臣道;「咱們連夜上道,追趕爹爹。」巴朱二人道:「正是!」各人均想鎮南王既有危難,那自是比什麼都要緊,段譽做不做得成西夏駙馬,只好置之度外了,當下一行人立即起身出門。
段譽等趕回賓館與鍾靈會齊,收拾行李。巴天石則去向西夏國禮部尚書告辭,說道鎮南王途中身染急病,世子須得趕去侍奉,不及向皇上叩辭。父親有病,做兒子星夜前往侍候湯藥,乃是天經地義之事,那禮郎尚書讚嘆一陣,才什麼「殿下孝心格天,段王爺定占勿藥」等語。巴天石辭行已畢,匆匆出靈州城南門,施展輕功趕上段譽等人之時,離靈州已三十餘里之遙了。 一行人馬不停蹄,在道非止一日,自靈州而至皋蘭、天水,東向尚鄭,經廣元、劍閣而至蜀北。一路之上,迭接靈鷺宮玄天、朱天兩部群女的傳書,說道鎮南王正向南行。有一個訊息說,鎮南王攜同女眷二人,兩位夫人在梓潼惡鬥了一場,似乎不分勝負。段譽心知道兩位夫人,一個是木婉清的母親秦紅棉,另一個則是阿朱、阿紫的母親阮星竹,論武功是秦紅棉較高,論智計則阮星竹占了上風,有爹爹調和其間,諒來不至有什麼大事發生。果然隔不了兩天,又有訊息傳來,兩位夫人已言歸於好,和鎮南王在一家酒樓中飲酒。玄天部已向他示警,告知他有厲害的對頭要在途中加害。
旅途之中,段譽和巴天石、朱丹臣商議過幾次,都覺鎮南王的對頭除了四大惡人之首的段延慶外,更無別人。一想到段延慶,眾人都是十分頭痛,此人武功奇高,大理國除了保定帝本人外,恐怕無人能敵,如果他在半途中追上了鎮南王,事情確是大有可慮。眼前之策唯有加緊趕路,與鎮南王會齊,眾人合力,才可和段延慶一斗。巴天石道:「咱們一見段延慶上來挑戰,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即便一擁而上,給他來個倚多為勝。決不能再蹈小鏡湖畔的覆轍,讓他和王爺單打獨鬥。」朱丹臣道:「正是,咱們這裡有段世子、木姑娘,鍾姑琅、王姑娘、你我二人,再加上王爺和二位夫人,以及華司徒、范司馬、董大哥他們這些人,又有靈鷲宮的姑娘相助。人多勢眾,就算殺不死段延慶,總不能讓他欺侮了咱們。」段譽點點頭道:「正是這個主意。」 當下眾人催馬疾行,將到綜州時只聽得前面馬蹄聲響,兩騎並馳而來。馬上兩個女子翻身下馬,叫道:「靈鷲宮屬下玄天部參見大理段公子。」段譽忙即下馬,叫道:「兩位辛苦了,可見到家父了麼?」原來靈鷲諸女極少單行,以前每次前來報訊,都是兩騎或三騎一起。其時道路不靖,單身女子上道,縱然武功高強,也是諸多麻煩。木婉清所以結下不少仇家,又得了個「香藥叉」的外號,便是以一妙齡女子孤身行走江湖之故。當時她以黑巾蒙臉,已然如此,何況靈鷲諸女以真面目示人? 右首那中年婦人說道:「啟稟公子,鎮南王接到我示警後,已然改道東行,說要兜個大圈子再回大理,以免遇上了對頭。」段譽一聽,登時便放了心,喜道:「如此甚好,爹爹金玉之體,何必去和兇徒廝拼?毒蟲猛獸,避之則吉,卻也不是怕了他。兩位又知那對頭人到底是誰?這訊息最初從何處得知?」那婦人道:「最初是菊劍姑娘聽到另一位姑娘說的。那位姑娘的名字叫作什麼阿碧,是咱們主人的大徒弟的徒兒……」王玉燕道:「原來是阿碧。」段譽接口道:「啊,是阿碧姑娘,我認得她,她本來是慕容復的侍婢。」那婦人道:「這就是了。菊劍姑娘說阿碧姑娘和她年歲差不多,都是靈鷲宮門下的自己人,和她很談得來。菊劍姑娘說到主人陪段公子到皇宮中去招親,阿碧姑娘便說她在途中聽到訊息,有個極厲害的人物要和鎮南王爺為難。他說段公子待她很好,所以特地來報個訊息。」段譽想起在姑蘇初遇阿碧進的情景,由於她和阿朱的牽引,這才得與玉燕相見,不料這次又是她傳訊,感激之心,油然而生。
段譽問道:「這位阿碧姑娘這時卻在哪裡?」那中年婦人道:「屬下卻不知悉。公子,聽梅劍姑娘的口氣,要和段王爺為難的那個對頭著實厲害。所以梅劍姑娘等不待主人下令,便命玄天、朱天兩部出動,公子還須小心才好。」段譽道:「多謝大嫂費心竭力,大嫂貴性,日後在下見到二哥,也好提及。」那婦人其喜,笑道:「我們玄天、朱天兩部一般辦事,公子卻不需提及賤名。公子爺有此好心,小婦人多謝了!」說著和另一個女子襝衽行禮,和旁人略一招呼,上馬而去。 段譽問巴天石道:「巴司空,你意如何?」巴天石道:「王爺既已繞道東行,咱們徑自南下,想來在成都一帶,便可遇上王爺。」段譽道:「司空之言,正合吾意。」當下一行人南下過了綿州,來到成都。錦官城繁華富庶,蜀中第一。段譽等在城中閒逛了三日,不見段正淳到來,各人心中均想:「鎮南王既有兩位夫人相伴,一路遊山玩水,享盡溫柔艷麗,自然是緩緩行而遲遲歸,一回到大理,便沒這麼逍遙快樂了。」 一行人再向南行,數日之間不見靈鷲諸女前來報訊,眾人見每行一步便近大理一步,心中也寬了一分。一路上繁花似錦,段譽與王玉燕按轡徐行,生怕木婉清鍾靈著惱,也不敢冷落了這兩位姑娘。木婉清知道段譽是自己兄長,途中又告知了鍾靈,她其實亦是段正淳所生的,二女改口以姊妹相稱,雖是段譽和王玉燕言笑宴宴,神態親密,亦只黯然惆悵而已,憂傷之情,日漸消減。
這一日傍晚,將到楊柳場時,突然變天,黃豆大的雨點猛灑下來,眾人忙催馬匹,要找地方避雨。轉過一排柳樹,但見小河邊白牆黑瓦,聳立七八間屋宇,眾人大喜,拍馬奔近。只見屋檐下站著一個老漢,背負雙手,正在觀看天邊越來越濃的烏雲。朱丹臣翻身下馬,上前拱手說道:「老丈請了,在下行旅之人,途中遇雨,求在寶莊暫避,還請行個方便,」那老漢道:「好說,好說,卻又有誰帶著屋子出來趕路的?列位官人、姑娘請進。」朱丹臣聽他說話語音清亮,不是川南的土音,雙目又是炯炯有神,不禁心中一凜,拱手道:「如此多謝了。」眾人進得門內,朱丹臣指著段譽道:「這位是敝上的余公子,剛到成都探親回來。這位是石老哥,在下姓陳。不敢請問老丈貴姓。」那老漢嘿嘿一笑,道:「老朽姓賈,真真假假的賈。余公子,石大哥,陳大哥,幾位姑娘,請到內堂喝杯清茶,瞧這雨勢,只怕還有得下呢。」段譽等一聽朱丹臣報了假姓,便知事有蹊蹺,當下各人都留下了心。那賈老者引著眾人來到一間廂房之中坐地。但見壁牆上掛著幾幅字畫,陳設頗為雅潔,不類鄉人之居,朱丹臣和巴天石相視以目,更加留神。段譽見所掛字畫均系出於俗手,不再多看。那賈老者道:「我去命人沖茶。」朱丹臣道:「不敢麻煩老丈。」賈老者笑道:「只怕待慢了貴人。」說著轉身出去,掩上了門。那房門一掩上,門後便露出一幅畫來,畫的幾株極大的山茶花,一株銀紅,嬌艷欲滴,一株極白,干已半枯,蒼老可喜。那山茶花以大理為盛,段譽一見,登時心生喜悅,但見畫旁題了一行字道:「茶花最甲海內,種類七十有一,大於牡丹,一望若火( )雲( ),爍日蒸( )。」其中空了幾個字。這一行字,乃是錄自「滇中茶花記」,段譽熟記於胸,明知茶花種類七十有二,題詞中卻寫「七十有一」,一瞥眼,見桌上陳列著文房四寶,忍不住提筆蘸墨,在那「一」上添了一橫,改為「二」字,又在火字下加一「齊」字,雲字下加一「錦」字,蒸字下加一「霓」字。
一加之後,便變成了:「大理茶花最甲海內,種類七十有二,大於牡丹,一望若火齊雲錦,爍日蒸霞。」原來題字,寫的是楮遂良體,段譽也依這字體書寫,竟是了無痕跡。鍾靈拍手笑道:「你這麼一填,一幅畫就完完全全,更無虧缺了。」說話未了,那賈老者推門進來,又順手掩上了門,見到畫中缺字已然補上,當即滿臉堆歡,笑道:「貴客,貴客,小老兒這可失敬了。這幅畫是我一個老朋友畫的,他題字之時,記心不好,忘了幾個字,他說要回家查書,下次來時補上。唉,不料他回家之後,一病不起,從此不能再補。想不到余公子博古通令,給老朽與我亡友完了一件心愿,擺酒,快擺酒!」一路叫嚷,一路出去。過不多時,那賈老者換了一件嶄新的繭綢長袍,來請段譽等到廳上飲酒。來人向窗外瞧去,但見大雨如傾,滿地千百條小溪流東西沖瀉,一時確也難以行走,見那老者意誠,推辭不得,便同到廳上,只見席上鮮魚、臘肉、雞鴨、蔬菜,擺了十餘碗。段譽等道謝入座,賈老者斟酒入杯,自己先喝了一大口,笑道:「鄉下土釀,倒也不怎麼嗆口。余公子,小老兒本是江南人士,年輕時與人爭鬥,失手殺了兩個仇家,在原地容身不得,這才逃到蜀地,唉,一住數十年,卻總是記著家鄉。小老兒本鄉的酒比這種大曲醇些,可沒這麼厲害。」一面說,一面給眾人斟灑。 各人一聽他自述身世,雖不盡信,卻也大釋心中疑竇,又見他替各人斟酒後,說道:「先干為敬!」一一將杯中的酒喝乾了,更是放心,便盡情吃喝起來。巴天石和朱丹臣都是極精細謹慎之人,飲灑既少,吃菜時也等那老者先行下箸,這才挾菜。酒飯罷,眼見大雨不止,那賈老者又誠懇留客,段譽等當晚便在莊中借宿。
臨睡之時,巴天石悄悄跟木婉清道:「木姑娘,今晚驚醒著些兒,我瞧這地方總是有些兒邪門。」木婉清點了點頭,當晚她讓王玉燕和鍾靈睡,自己和衣躺在炕上,袖中扣了滿筒毒箭,聽著廳外漸漸瀝瀝的雨聲,半睡半醒的直到天明時,居然毫無異狀。 眾人盥洗罷時,見大雨已止,當即向賈老者告別。賈老者送出數十丈外,禮數甚是恭謹。眾人行遠之後,均是嘖嘖稱奇。巴天石道:「這賈老兒到底是什麼來頭,實在古怪,這次我走了眼啦。」朱丹臣道:「巴兄,我噍你倒不是走眼。這賈老兒本懷不良之意,待見到公子填好了畫中的缺字,突然間神態有變。公子,你想這幅畫和幾行題字,卻又有什麼干係?」段譽搖頭道:「畫幾株山茶麼,那也平常得緊。一株粉侯,一株雪塔,雖說是名種,卻也不是罕見之物。」眾人猜不出來,也就不再理會,鍾靈笑道:「最好一路之上,多遇到幾幅缺了字畫的畫圖,咱們段公子一一填將起來,大筆一揮,便騙兩餐酒飯,一晚住宿,卻不花半文錢。」眾人都笑了起來。
說也奇怪,鍾靈說的是一句玩笑言語,不料旅途之中,當真接二連三的出現了畫圖,畫中所繪的一定是山茶花,有的題詞有缺,有的寫錯了字,更有的是畫上有枝無花,或是有花無葉。段譽一見到,便提筆添上。一添之下,圖畫的主人總是出來殷勤相待,美酒美食,又不肯收受分文。巴天石和朱丹臣幾次三番的設辭套問,對方的回答總是千篇一律,說道原來的畫師未曾畫得周全,多蒙段譽補足,實是好生感激。段譽和鍾靈是少年心性,只覺好玩,但盼缺筆的字畫越多越好。王玉燕見段譽開心,她也隨著開心。木婉清反正是天不怕,地不怕,對方是好意也罷,歹意也罷,她都不放在心上。只有巴天石和朱丹臣卻是越來越擔憂,見對方布置得如此周密,其中定有重大圖謀,偏生是全然瞧不出半點端倪。 巴朱二人每次當對方殷勤相待之時,總是細心查察,看酒飯之中,是否置有毒藥。須知有些慢性毒藥極難發覺,往往連服十餘次這才察覺。巴天石見多識廣,對方若是下毒,須瞞不過他的眼去,始終見酒飯一無異狀,而且主人往往先飯先食,以示無他。 在路非止一日,漸行漸南,雖已十月上旬,天時卻也不冷,一路上山深林密,長草叢生,與北國西夏相較,又是另一番景象。這一日傍晚,將到草海邊時,一眼望去,無窮無盡都是青青野草,左首卻是一片大叢林,眼看數十里內並無人居,巴天石道:「公子,此處地勢險惡,咱們乘早找個地方住宿才好。」段譽點頭道:「是啊,今日是走不出這大片草地了,只不知什麼地方可以借宿。」朱丹臣道:「草海之中,毒蚊、毒蟲甚多,又多瘴氣。眼下是桂花瘴剛過,莢蓉瘴初起,兩種瘴氣混在一起,毒性更烈。若是找不到宿地,便在樹枝高處安身較好,瘴氣侵襲不到,毒蟲毒蚊也少。」
當下一行人折而向左,往林中走去。王玉燕久居江南之地,從未來過南方,聽朱丹臣將瘴氣說得這般厲害,當即問他桂花瘴、莢蓉瘴是什麼東西。朱丹臣道:「這是咱們大理的說法。瘴氣是山野沼澤間的毒氣,三月桃花瘴,五月間榴花瘴最是厲害。其實瘴氣都是一般,時間不同,便按月令時花,給它取個名字。三五月間天候漸熱,毒蟲毒蚊萌生活動,所以為害最大。這時候已好得多了,只不過這一帶濕氣極重,草海一年又一年的不斷腐爛,瘴氣一定兇猛。」王玉燕道:「嗯,那麼有茶花瘴沒有?」段譽、巴天石等聽她如此問,都笑了起來。朱丹臣道:「咱們大理人最喜茶花,可不將茶花和那討厭的瘴氣連在一起。」 說話之間已進了林子。馬蹄踏入爛泥,一陷一拔,行走甚是不便。巴天石道:「我瞧咱們不必再進去啦,今晚就學鳥兒,在高樹上作個巢,等明日太陽出來,瘴氣浙清,這才啟程。」王玉燕道:「太陽出來後,瘴氣便不怎樣厲害?」巴天石道:「正是。」鍾靈突然指著東北角,失聲驚道:「啊喲不好,那邊有瘴氣升起來了,那是什麼瘴氣?」各人順著她手指瞧去,果見有一股雲氣,裊裊在林間升起。
巴天石道:「鍾姑娘,這是燒飯瘴。」鍾靈道:「什麼燒飯瘴?厲害不厲害?」巴天石笑道:「這不是瘴,是人家燒飯的炊煙。」果見那青煙中夾有黑氣,又有些白霧,乃是炊煙。眾人都笑了起來,精神為之一振,都說:「咱們找燒飯瘴去。」鍾靈給各人笑得不好意思,脹紅了臉。王玉燕安慰她道:「靈妹,幸好得你見到了這燒飯……燒飯瘴的炊煙,免得大家在樹頂露宿。」 一行人朝著炊煙走去,來到近處,只見林中搭著七八間木屋,屋旁堆滿了木材,顯是伐木工人的住所。朱丹臣縱馬上前,大聲說道:「木場的大哥,行道之人,想在貴處借宿一晚,成不成?」隔了半晌,屋內並無應聲,朱丹臣又說了一遍,仍無人答應。看屋頂時煙囪中的炊煙仍是不斷冒出,屋中定然有人。朱丹臣從懷中摸出作為兵刃的摺扇,拿在手中輕輕開了門,走進屋去。只見屋內一個人影也無,耳中卻聽到必剝必剝木柴著火之聲。朱丹臣走向後堂,轉入廚房,只見灶下有個駝背老婦正在燒火。朱丹臣道:「老婆婆,這裡還有旁人麼?」那老婦茫然瞧著他,似乎聽而不聞。朱丹臣道:「便只你一個在這裡麼?」那老婦指指自己耳朵,又指指嘴巴,啊啊啊的叫了幾聲,表示是個聾子,又是啞巴。朱丹臣回到堂中,段譽、木婉清等已在其餘幾間屋中查看一遍,原來七八間木屋之中,除了那老婦外並無一人。每間木屋都有板床,床上卻無被褥,看來這些時候伐木工人並未開工。
巴天石奔到木屋之外繞了兩圈,察見確無異狀。朱丹臣道:「這老婆婆又聾又啞,沒法跟她說話,我瞧王姑娘最耐心,還是請你跟她打個交道吧。」玉燕笑著點頭,道:「好,我去試試。」她走到廚房之中,跟那婆婆指手劃腳,取了一錠銀子給她,居然大致弄了個明白,眾人待那婆婆養好飯後,向她討了些米作飯,木屋中無酒無肉,大伙兒吃些乾菜,也就熬過了一餐。 巴天石道:「咱們就都在這間屋中睡,別分散了。」當下男的睡在東邊屋,女的睡在西邊。那老婆婆在中間房中一張桌上點了一盞油燈。各人安睡之後不久,忽聽得中間房嗒嗒幾聲,有人用火刀火石打火,但打來打去,總是打不著。巴天石走下地來,開門出去,見桌上放著的那盞油燈已給風吹熄了,黑暗中但聽得嗒嗒的聲響,那老婆婆不停的打火。以火刀火石打火,原非易事,倘若紙媒不燥,往往難以燃著。巴天石當即取出懷中的火刀火石,嗒的一聲,便打著了火,湊過去點了燈盞。那老婆婆臉上微露笑容,向巴天石打個手勢,借火刀火石,指指廚房,示意要去點火,巴天石便交了給她,自行入房安睡。過不多時,卻聽房中間的嗒嗒嗒之聲又起,段譽等閉著眼剛要入睡,睜眼一看,板壁縫中沒火光透過來,原來那油燈又熄了。朱丹臣笑道:「這位老婆婆,可老得有點兒背了。」本待不去理她,但嗒嗒之聲始終不絕,似乎若是一晚打不著火,她便要打一晚似的。朱丹臣聽得不耐煩起來,走到中間房中,黑暗裡朦朦朧朧的見那老婆婆手臂一起一落,嗒嗒嗒的打火。朱丹臣取出自己的火刀火石,嗒的一聲打著火,點亮了油燈。那老婆婆笑了笑,打了幾個手勢,向朱丹臣借火刀火石,要到廚房中一用,朱丹臣借了給她,自行入房。
豈知過不了多久,中間房中的嗒嗒嗒聲音又響了起來。巴天石和朱丹臣都大為光火,罵道:「這老婆子不知道在搗什麼鬼?」可是嗒嗒嗒、嗒嗒嗒的聲音始終不停。巴天石跳了出去,搶過她的火刀火石來打,嗒嗒嗒幾下,就是一點火星也無,摸上去也不是自己的打火之具,大聲問道:「我的火刀火石?」一句話一出口,隨即啞然失笑:「我怎麼向一個聾啞的老婆子發脾氣?」這時木婉清也出來了,取出她的火刀火石,道:「巴大叔,你要打火麼?」巴天石道:「這老婆婆真是古怪,一盞燈點了又熄,熄了又點,直攪了半夜。」接過火刀火石,嗒的一聲,打出火來,點著了燈盞。那老婆婆似甚滿意,笑了一笑,瞧著燈盞的火光。巴天石道:「木姑娘,路上累了,早些安歇吧。」即回入房中。 豈知過不到一盞茶時分,那嗒嗒嗒、嗒嗒嗒的打火之聲,又響了起來。巴天石和段譽同時從床上一躍而起,都想搶將出去,但突然之間,兩人同時省覺:「世上豈有這等古怪的老太婆?其中定有詭計。」兩人輕輕一握手,悄悄掩將出擊,分從左右掩到那老婆婆身旁,正要一撲而上,突然鼻中間聞到一陣淡淡的香氣,原來在燈盞旁打火的卻是香藥叉木婉清。兩人立時收勢,巴天石道:「木姑娘,是你?」木婉清道:「是啊,我覺得這地方有點兒不對,想點燈瞧瞧。」巴天石道:「我來打火。」豈知嗒嗒嗒、嗒嗒嗒幾聲,半點火星也打不出。巴天石一驚,道:「這火石不對。木姑娘,是給那老婆子掉了塊火石。」朱丹臣道:「咱們快去找那老婆子,別給她走了。」木婉清奔向廚房,巴朱二人追出木屋,但便在這片刻之間,那老婆子已走得不知去向。巴天石道:「別追遠了,保護公子要緊。」兩人回進木屋,段譽、王玉燕、鍾靈也都已聞聲而起。
巴天石道:「誰有火刀火石?先點著了燈再說。」只聽兩個人不約而同的說道:「我的火刀火石給那老婆婆借去了。」卻是玉燕和鍾靈。巴天石和朱丹臣暗晴的叫苦:「咱們步步提防,想不到還是在這裡折在敵人手中。」段譽從懷中取出火刀火石,嗒嗒的打了幾下,卻哪裡打得著火?朱丹臣道:「公子,那老婆子曾問你借來用過?」段譽道:「是,那是在吃飯之前。她打了之後便即還我。」朱丹臣道:「火石給掉過了。」 一時之間,大家默不作聲,黑暗中但聽得秋蟲唧唧。這一晚正當月盡夜,星月無光。六個人聚在屋中,只朦朦朧朧的看到旁人的影子,心中隱隱都感到周遭情景甚是兇險,只是自從段譽畫中填字,賈老者殷勤相待以來,六個人就如給人蒙上了眼,身不由主的走入一個茫無所知的境地中去。明知敵人實是暗中算計自己,但用的是什麼陰險毒計,卻也一點線索也沒有。各人均想:「敵人若是一擁而出,倒也痛快,卻這般鬼鬼祟祟,令人無從提防。」木婉清道:「那老婆婆取了咱們的火石去,用意是叫咱們不能點燈,他們便可在黑暗中施行詭計。」鍾靈突然尖叫了一聲,聲音甚是恐懼。眾人齊問:「怎麼了?」鍾靈道:「我最怕他們在黑暗裡放蜈蚣、毒蟻來咬我!」巴天石心中一凜道:「此事大是可慮,黑暗中若有細小毒物來襲,卻是防不勝防。」段譽道:「咱們還是出去,躲在樹上。」朱丹臣道:「只怕樹上已先有毒物安置。」鍾靈又是「啊」的一聲,捉住了木婉清的手臂。巴天石道:「鍾姑娘別怕,咱們點起火來再說。」鍾靈道:「沒了火石,怎麼點火?」巴天石道:「敵人是何用意,現下難知。但他們既要咱們沒火,咱們偏偏生火,想來總是不錯。」 他說昔轉身走入廚房,取過兩塊木柴,出來交給朱丹臣,道:「朱兄弟,把木柴弄成木屑,越細越好。」朱丹臣一聽,當即會意,道:「不錯,咱們豈能束手待攻?」從懷中取出一把匕首,將木柴一片片的削了下來。段譽、木婉清、王玉燕、鍾靈大家一起動手,各取匕首小刀,把木片切的切,斬的斬,輾的輾,弄成極細的木屑。段譽嘆道:「可惜我沒有天龍寺枯榮師祖的神功,否則內力到處,木屑立時起火,便是那個鴆摩智,他也會有這等本事。」其實這時他體內所積蓄的內力,已是在枯榮大師和鳩摩智之上,只不過不會運用之法而已。
幾個人不停手的將木粒碾成細粉,心中都是惴惴不安,不知敵人何時來攻,是以誰也不說話,都是留神傾聽外邊動靜,均想:「這老婆婆騙了咱們的火石去,決不會停留多久,只怕立時就會發動。」巴天石伸手一摸,見木屑已有飯碗大一堆,當即兜在一起,拿幾張火煤紙放在其中,將自己的單刀執在左手,向鍾靈借過她的單刀,右手執住了,突然間雙手一合,錚的一響,雙刀刀背相碰,火星四濺,火花濺到木屑之中,便燒了起來,只可惜一燒即滅,未能燃著紙媒,眾人嘆息聲中,巴天石雙刀連擊,錚錚之聲不絕,撞到十餘下時,那紙媒終於燒了起來。段譽等大聲歡呼,將紙媒拿去點著了油燈。朱丹臣怕一盞燈被風吹熄,將廚房,兩邊廂房中的油燈都取了出來點著了,火焰微弱,照得各人臉上綠油油地,而且煙氣極重,聞在鼻中很不舒服。但好不容易點著了火,眾人精神都為之一振,似是打了一個勝仗。這座木屋起得甚是簡陋,門縫之中不會有風吹進。六個人中巴天石、朱丹臣、木婉清三人閱歷甚富,武功也高,其餘三人卻是初出茅廬,倘若敵人真是大舉來襲,還真不易抵擋。六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中各按兵刃,側耳傾聽。[2]
創作背景
《天龍八部》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部分內容曾由倪匡代筆撰寫)。故事背景設定在宋哲宗時期。金庸在《天龍八部》書前「釋名」部分中說:「本書故事發生於北宋哲宗元祐、紹聖年間,公元1094年前後。」書中對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進行了杜撰和改造。在創作《天龍八部》時,金庸對民族矛盾及民族國家之間的衝突,有了新的思想認識和新的處理方式,即不再局限於狹隘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而是升華至中華民族的整體利益的考慮,更多的傾向於和平主義和民族的和睦與團結,從而超越了狹隘的民族矛盾,對戰爭與和平有了嶄新的思考。
作者簡介
金庸,男,生於中國 浙江省 海寧縣 袁花鎮。1929年5月入讀家鄉海寧縣袁花鎮小學,先就讀於浙江省嘉興市第一中學(嘉興一中),為寫諷刺訓導主任的文章被開除,轉學去了衢州。1942年自浙江省衢州中學畢業,1944年考入中央政治大學外交系,1946年赴上海東吳法學院修習國際法課程。 1948年,畢業於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並被調往《大公報》香港分社 。1952年調入《新晚報》編輯副刊,並寫出《絕代佳人》《蘭花花》等電影劇本。 自1955年的《書劍恩仇錄》開始至1972年的《鹿鼎記》正式封筆,他共創作了十五部長、中、短篇小說。其作品內容豐富,情節跌宕起伏,有豪俠氣概,有兒女柔腸,有奇招異法,凡此種種,引人入勝。曾被多次拍攝、製作成影視作品、電腦遊戲,對當代青年的影響極其廣泛。他也曾以林歡作筆名,為長城電影公司編寫劇本,更曾合作導演過兩部電影,也曾以姚馥蘭為筆名撰寫電影評論。
早年在香港 《大公報》、《新晚報》和長城電影公司任職。後創辦香港《明報》、新加坡《新明日報》和馬來西亞《新明日報》等,形成《明報》集團公司。查良鏞先生五十年代中期起應報社之約,開始寫作連載性的武俠小說。到七十年代初寫完《鹿鼎記》而封筆,共完成了十五部。他曾用其中十四部書名的第一個字串在一起,編成「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的對聯。
他的小說既繼承了傳統白話小說的語言風格,又對舊式武俠小說從思想內容到藝術手法作了全面的革新。這些作品以古代生活為題材,卻體現出現代精神,同時富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因而贏得億萬讀者的喜愛,達到雅俗共賞的境界。金庸不僅是傑出的小說大師,同時又是一位出色的社評家。他寫有近兩萬篇社評、短評,切中時弊,筆鋒雄健犀利,產生了很大影響,曾被人讚譽為「亞洲第一社評家」。當代武俠小說作家、新聞學家、企業家、政治評論家、社會活動家,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與古龍、梁羽生、溫瑞安並稱為中國武俠小說四大宗師。
1985年起,歷任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政治體制小組負責人之一,基本法諮詢委員會執行委員會委員,以及香港特別行政區籌備委員會委員。1994年,受聘北京大學名譽教授 。2000年,獲得大紫荊勳章。2007年,出任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榮譽教授 。2009年9月,被聘為中國作協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名譽副主席 ;同年榮獲2008影響世界華人終身成就獎 。2010年,獲得劍橋大學哲學博士學位 。2018年10月30日,在中國香港逝世,享年94歲。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