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汪曾祺散文)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夏天》是中國當代作家汪曾祺寫的散文作品。
作品欣賞
夏天的早晨真舒服。空氣很涼爽,草上還掛着露水(蜘蛛網上也掛着露水),寫大字一張,讀古文一篇。夏天的早晨真舒服。
凡花大都是五瓣,梔子花卻是六瓣。山歌云:「梔子花開六瓣頭。」梔子花粗粗大大,色白,近蒂處微綠,極香,香氣簡直有點叫人受不了,我的家鄉人說是:「碰鼻子香」。梔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撣都撣不開,於是為文雅人不取,以為品格不高。梔子花說:「去你媽的,我就是要這樣香,香得痛痛快快,你們他媽的管得着嗎!」
人們往往把梔子花和白蘭花相比。蘇州姑娘串街賣花,嬌聲叫賣:「梔子花!白蘭花!」白蘭花花朵半開,嬌嬌嫩嫩,如象牙白色,香氣文靜,但有點甜俗,為上海長三堂子的「倌人」所喜,因為聽說白蘭花要到夜間枕上才格外地香。我覺得紅「倌人」的枕上之花,不如船娘髻邊花更為刺激。
夏天的花里最為幽靜的是珠蘭。
牽牛花短命。早晨沾露才開,午時即已萎謝。
秋葵也命薄。瓣淡黃,白心,心外有紫暈。風吹薄瓣,楚楚可憐。
鳳仙花有單瓣者,有重瓣者。重瓣者如小牡丹,鳳仙花莖粗肥,湖南人用以醃「臭鹹菜」,此吾鄉所未有。
馬齒莧、狗尾巴草、益母草,都長得非常旺盛。
淡竹葉開淺藍色小花,如小蝴蝶,很好看。葉片微似竹葉而較柔軟。
「萬把鈎」即蒼耳。因為結的小果上有許多小鈎,碰到它就會掛在衣服上,得小心摘去。所以孩子叫它「萬把鈎」。
我們那裡有一種「巴根草」,貼地而去,是見縫紮根,一棵草蔓延開來,長了很多根,橫的,豎的,一大片。而且非常頑強,拉扯不斷。很小的孩子就會唱:
巴根草,
綠茵茵,
唱個唱,
把狗聽。
最討厭的是「臭芝麻」。掏蟋蟀、捉金鈴子,常常沾了一褲腿。其臭無比,很難除淨。
西瓜以繩絡懸之井中,下午剖食,一刀下去,喀嚓有聲,涼氣四溢,連眼睛都是涼的。
天下皆重「黑籽紅瓤」,吾鄉獨以「三白」為貴:白皮、白瓤、白籽。「三白」以東墩產者最佳。
香瓜有:牛角酥,狀似牛角,瓜皮淡綠色,刨去皮,則瓜肉濃綠,籽赤紅,味濃而肉脆,北京亦有,謂之「羊角蜜」;蝦蟆酥,不甚甜而脆,嚼之有黃瓜香;梨瓜,大如拳,白皮,白瓤,生脆有梨香;有一種較大,皮色如蝦蟆,不甚甜,而極「面」,孩子們稱之為「奶奶哼」,說奶奶一邊吃,一邊「哼」。
蟈蟈,我的家鄉叫做「叫蚰子」。叫蚰子有兩種。一種叫「侉叫蚰子」。那真是「侉」,跟一個叫驢子似的,叫起來「咶咶咶咶」很吵人。餵它一點辣椒,更吵得厲害。一種叫「秋叫蚰子」,全身碧綠如玻璃翠,小巧玲瓏,鳴聲亦柔細。
別出聲,金鈴子在小玻璃盒子裡爬哪!它停下來,吃兩口食——鴨梨切成小骰子塊。於是它叫了「丁鈴鈴鈴」……
乘涼。
搬一張大竹床放在天井裡,橫七豎八一躺,渾身爽利,暑氣全消。看月華。月華五色晶瑩,變幻不定,非常好看。月亮周圍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大圓圈,謂之「風圈」,近幾天會颳風。「烏豬子過江了」——黑雲漫過天河,要下大雨。
一直到露水下來,竹床子的欄杆都濕了,才回去,這時已經很困了,才沾藤枕(我們那裡夏天都枕藤枕或漆枕),已入夢鄉。
雞頭米老了,新核桃下來了,夏天就快過去了。[1]
作者簡介
汪曾祺(1920年3月5日—1997年5月16日),江蘇高郵人,中國當代作家、散文家、戲劇家、京派作家的代表人物。 被譽為「抒情的人道主義者,中國最後一個純粹的文人,中國最後一個士大夫。」 汪曾祺在短篇小說創作上頗有成就,對戲劇與民間文藝也有深入鑽研。作品有《受戒》《晚飯花集》《逝水》《晚翠文談》等。
1935年秋,汪曾祺初中畢業考入江陰縣南菁中學讀高中。1939年夏,從上海經香港、越南到昆明,以第一志願考入西南聯大中國文學系。1950年,任北京市文聯主辦的《北京文藝》編輯。1961年冬,用毛筆寫出了《羊舍一夕》。 1963年,發表的《羊舍的夜晚》正式出版。1981年1月,《異秉》在《雨花》發表。1996年12月,在中國作家協會第五次全國代表大會上被推選為顧問。
1997年5月16日上午10點30分,汪曾祺因病醫治無效去世,享年77歲。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