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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抒情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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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抒情歌手》中國當代作家王賀嶺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初秋的抒情歌手

1

我睡着時,夢醒着,田野醒着,村莊醒着,蟋蟀的叫聲像一層面紗蒙在上面。我醒來時,夜色醒着,外面的蟋蟀醒着。蟲鳴起伏,唱和聲聲,暑氣漸退的初秋夜,一輪天籟,枕上醒來。

如水的月光映着一窗秋夜。窗下樹影團團,綠地不語,一曲長廊舒展身姿,婉約在朦朧的草樹間。不遠處,一處建築工地,平房拆遷後,樓房在叮叮噹噹的聲響中上升,白天熱熱鬧鬧的場景,換成了夜晚高懸的一盞燈。不知是夢裡的歌謠惹人沉醉,還是夢外的清音把我叫醒,夢裡夢外一般同。在這靜寂的夜裡,夜的精靈,更深處,不負清風。

秋蟲在歌唱。濕潤的聲音與草木有關,與露水有關,與田野與山巒有關,與莊稼有關。輕嵌一線窗,響亮的蟲鳴嘩地一聲湧進來,從樹影中,從草葉間,從泥土裡,從天際,從雲端。聲聲相接,遠近相連,此消彼長,起伏的浪潮里,天地被縫合。聲音的雨露清涼圓潤,音響的晨光艷麗明朗,黑暗被搗碎,升起滿天星。

多麼純淨,多麼霸氣,多麼奢侈,多麼豪華!為了不驚動這夜的饋贈,起初,我小心翼翼起身,躡手躡腳移近窗前,開窗時又反覆思量,生怕弄出一點點聲響。事實上,我的顧慮是多餘的,聲聲蟲鳴不受我的影響,你謹慎或者莽撞,沒有誰能擾亂季節響亮的腳步。

夜是睡夢人的溫床,而歌者,朝向夜的一池清波,正把喉嚨浣洗得清清亮亮。白晝的陽光下,鳥飛蟲鳴織滿天地,盛夏的歡歌激情不減,正當豪華遍野,淺秋的歡唱,伴着時令如期而至,在初秋的夜晚高調登場。

這是我的蟋蟀,土生土長的蟋蟀,鄉間的歌謠,滾着露珠兒含着青草香,穿過鋼筋水泥的叢林抵達我的窗前。

2

蟋蟀,你的聲音是入詩的。不是蘇軾的「蟋蟀悲秋菊」,不是善持和尚的「西風吹蟋蟀,切切動哀吟」,不是《古詩十九首》里的「晨風懷苦心,蟋蟀傷侷促」。某些事物,一旦與秋天有染,詩人便常藉以抒發凋零悲苦哀怨之感,不順着這一思路,似乎就違背了常理,但我從不喜歡悲愁傷懷的移情於物。「蟋蟀獨知秋令早,芭蕉下得雨聲多。」這樣的描述尚且可近。

季節的腳步,風拽不住,自然的歡歌,不因時序的交替而停,只有生命的歌唱永恆。蟋蟀的歌,聲聲不息,詩意潮漲,唱響繁盛,唱衰頹廢。

蟋蟀,你的聲音是入樂的。是黑鴨子,完美的默契里以情代聲,情融於景,終極的和諧和優美,叩開我的心扉。是鳳凰傳奇,民族與流行結伴,鮮活的北方地域色彩,融合經典的民族元素,攀升月亮之上,漫過草色之外,旋舞一曲長風。是玖月奇蹟,樸素與時尚連姻,不摻一絲雜音的純粹激活靜夜,塵埃里展現高貴的自我,天地搭建了遼闊的音樂殿堂,生命的音響,勁爆高亢。

夢幻的聲音,閃爍飛揚,天成的旋律,激情華美。聽,在絕妙的組合里,遠處的低回混響,近處的高聲和鳴,高聲部和低聲部涇渭分明,又結合得天衣無縫,主唱和襯腔,遙相呼應,構成和美的天然樂章。是大潮奔涌,是瀑布飛瀉,是雨落芭蕉,是風吹麥浪,是蒼山起伏。一隻也是干萬隻,干萬隻又是一隻,籠天蓋地,不作留白,永無倦意的天地絕響,讓我無法形容,人在激動和迷失里,嘆為觀止。

蟋蟀,你的聲音是入夢的。像茗香入畫,酒香入詩。使人想象:炊煙一縷,炊煙縷縷,綠樹環圍,薄煙籠罩一村,寧靜盎然;使人想象:一溪水流,溪溪水流,愈流愈寬,匯入廣大的湖,淌成一汪;使人想象:春雨一滴,春雨滴滴,雲天漫捲,檐下嘩嘩流水,眼前雨簾一幕。使人想象:簌簌之音,是無邊落木。萬干秋葉,笑傲俗人製造的根的呼喚和枝的不留,優美的飛天舒廣袖,展翅的彩蝶當空舞,一卷飄逸的爛漫長詩,綻放着登臨春天特有的激情,飛揚的姿態,舞一場熱情,歌一曲豪華,於季節的頂端,於繽紛絢麗處。

3

佇立窗前,聲音的霧氣迷濛了我的視線,草尖的露水打濕了我的褲腳,拉一拉衣袖,晃一晃頭,我就站在了鄉間。我無法不回歸田園,那裡有我的好友,我無法不把鄉間想起,那裡的歌最是動聽。我時時都能聽到一種美妙的聲音,為了滿足我,它總是變幻得那麼好聽。

在田野,在山崗,在水邊,在農舍旁,秋蟲正不分晝夜,織出一張聲音的網,不惹幽怨,不訴離情,是聲聲喚醒,昂揚激進,醉人的天籟唱出一派清明。  

田野是一片深海,澄碧高遠,和遠天相連,碧空一望無際,那是真正的天,真正的天,天高雲淡。白雲之下,豆莢鼓脹,玉米棒披掛紅纓,高粱穗躍躍欲試,每一位秋的成員,即將把飽滿把成實把火紅舉給藍天。蟋蟀的聲聲號角中,金秋的千軍萬馬整裝待發,視野所及,陣容齊整。初秋的田野,在欣欣向榮和五彩斑瀾之間,假使你走在鄉間,田野會把你的目光和心思全部吸引,留下你豐富的想像和特有的愛戀,連成片的田野敞開真誠質樸的情懷,透視莊稼,你能看到黝黑的臉龐透亮的眼神善良的微笑。你想聆聽鄉間厚道的語言嗎?在初秋一望無際的田野的背景下,靠近田畔公路邊,問路時親切誠懇的交談,會成為你一次又一次回望的風景線。

山林間,一場秋雨初落後,洗過的草木晶晶亮亮,林壑幽靜,百鳥臨空。蔥蔥鬱郁的山坡,一棵棵油松蓬頭相接密布成林,入秋的蘑菇在榛柴下閃閃爍爍,黃蜂嗡嗡的飛鳴跟秋陽一樣猛烈,綠色小葉和紅瑪瑙搭配的山棗枝臨崖站立,蟈蟈拉響陽光的琴弦。山下是一望無際的莊稼地,山上與山下青碧相接,村莊就在層層綠野中呈現。在脫開俗世又不失煙火味的鄉間,高調的蟲鳴自然少不了我的蟋蟀,沐着金風,飲着玉露,威威武武地昂首山林間,激情歌詠鄉間迷人的初秋。

溪水之上,蜻蜓炫舞,三棱草一水鋪開,碧綠的草葉間,一隻只弱小的飛螢在晃動,幼蛙跳躍,草下清水漣漣,蟲鳴陣陣不絕,水草清芬,魚躍蛙泳,鮮活的生命體靈動地訴說着自然的密碼,我的蟋蟀就蹦跳在水草中。溪水中,從不缺少玩耍的村童,即使入秋了,岸上胡亂扔掉的鞋子,仍然詮釋着雙足對溪水的愛戀,清亮的水花飛濺,溪上笑語盈盈。

農捨生香,毛驢拱着石槽不忍抬頭,新鮮的青草入口,初秋被咀嚼得有聲有色。一樹家棗從房舍一角升起,紅綠相間的棗枝橫斜在院子當空。牆角的蟋蟀,輕輕振動雙翅,一聲問侯,把農具驚醒,睡鐮從牆頭上走下,擦亮磨刀石,唱響金風舞鐮的序曲。

村莊的夜,寧靜而神秘,滿天星光籠蓋四野。一顆圓潤的露珠,從葉子上生成與滾落的過程,生動了夜晚的細節。窗戶敞開,清風入夢,在秋蟲和美的歡唱里,掀翻農舍的鼾聲,和夜色融為一體。聲如響雷的鼾聲,豐碩飽滿,恬美真誠,沒有含沙射影,沒有指桑罵槐,沒有寓褒於貶,沒有秋窗風雨,圓潤的鄉間小夜曲,踏實地跳出房門,在田壟的琴鍵上纏繞。

我所依戀的鄉村是我的桃源,我的桃源又與外面的世界緊緊相連。

寧靜的鄉村不閉塞,當三歲娃娃也能把打工喊得清清亮亮時,一條小路已和外面的大路相連。春耕播種後,明媚的春光催動了青壯年的腳步,安頓好黃髮垂髫,瞅幾眼青青的田壟,揮一揮衣袖,拎起簡易行裝,沿芳草萋萋的小路出村,去找他們的詩和遠方。城市是綠色的荒漠,城市缺少鄉村的厚土,種莊稼,種鄉村的田園氣息扎不下根。你可以想像,陽光里叮叮噹噹的聲響是他們不倦的唱腔,夜裡沉重的身子蜷進簡陋的一隅,夢裡一定也惦記蟋蟀的歌唱,鄉村的草樹長在鄉村,鄉親們圍着建築工地種希望,一顆顆汗滴落下,驚奇地滋潤出沒有綠陰的樓房。當蟋蟀把秋天叫醒了,地里的莊稼托雲天捎來口信,一村草木重又綠在各自的心上。

4

家鄉的初秋,從來不與淒清相伴,不與寂寥為伍,風是金風,聲是金聲。熱愛生活的農人,不多感慨,不生清愁。家鄉蟋蟀鳴叫時的故事一派清新,思鄉的舊夢在蟋蟀的歡唱中分外甜美。我想起流沙河的一節詩:

「就是那一隻蟋蟀,在你的記憶里唱歌,在我的記憶里唱歌,唱童年的驚喜,唱中年的寂寞,想起雕竹做籠,想起呼燈籬落,想起月餅,想起桂花,想起滿腹珍珠的石榴果,想起故園飛黃葉,想起野塘剩殘荷,想起雁南飛,想起田間一堆堆的草垛,想起媽媽喚我們回去加衣裳,想起歲月偷偷流去許多許多。」

多好的詩句!詩中聲聲蟲鳴向着歲月深處延伸,親切中難掩一絲淡淡的淒婉和無法言出的惆悵,似乎又不完全是我想要的聲音。我唯獨喜歡鄉村初秋的天籟,唱響激情,不言凋零,隨緣而聚,不訴離聲。

這時節,我的小小的蟋蟀,應該剛剛躍出土層,帶着潮濕的泥土味,灰褐色的,油黑閃亮的,一隻只歡快地跳着,一聲聲痴情地叫着,鄉間哪裡都是你的舞台,村野到處都有你的鳴唱,你始終是振奮的,叫得夜晚和白晝一樣清亮。蟲鳴四野的鄉間,有你綿綿不盡的愛戀,鄉間每一寸土地都疊印着你的腳印,你是屬於鄉間的。根在哪兒,相思樹就在哪兒青翠。蟋蟀,我的早年的好友,站上初秋的舞台,你這橫空出世的歌手,敞開醉美的歌喉,金風鼓盪薄紗的翅羽,你不負鄉野,唱和一曲迷人的清秋。

5

而在城市,我熱切地聽你,只有夜晚才分明。喧囂落幕,寧靜十分,真正的繁華才會上演,塵染的嘈雜,掩蓋了太多自然的美聲。

靜謐的初秋夜,啟窗肅立,豎耳出神,我陷入一場浩蕩的鄉音里,靈魂出殼。這個世界,人實在不足為奇,面對自然盛大的歡歌,人只配默默作一個無聲的聽眾,任何自以為是的妄語狂言,也許都是對自然之聲的褻瀆。

清風朗月,情迷四野,蟋蟀聲,蟋蟀聲,蟋蟀聲聲,一隻在唱,干萬隻在唱,天在唱,地在唱,唱心中綿綿不盡的情歌,從城裡到鄉村,四面八方一個聲音,穿行萬里,綿延古今,響徹每一個角落,填滿每一道縫隙。多麼熱烈,多麼親切,多麼震撼,多麼感動!

莫非,是我鄉村的蟋蟀跑到城裡來了?晴空月朗,靜聽天籟,感受自然的美妙、超人,聳聳肩,躋身清風的行列,忽覺自身也化作了一隻秋蟲。親親的蟋蟀,我的好友,可別惹了鄉愁,秋收臨近了,就讓清風作伴,趁銀輝當空,今夜,隨我回家! [1]

作者簡介

王賀嶺,筆名潤物無聲,遼寧建平人,中國散文詩作協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