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米(吳愛萍)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借米》是中國當代作家吳愛萍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借米
外婆說,生二舅那年家裡窮得不能再窮了,是莙薘菜救了一家人的命。因為這種菜割了一茬之後,只要留着根,過不了幾天就會長出新的葉子,也就是農村人所說的母豬菜。吃到嘴裡黏糊糊的、澀澀的、吃得人大便都是綠的。其它只要能吃的東西都吃,苦菜、南瓜葉、葫蘆花、檸條花、洋槐樹葉、蒲公英、紅薯葉。南瓜還沒長大,嫩嫩的、光亮的就提前收穫了。西紅柿等不上熟,摘下來放窗格子上讓太陽曬紅吃。
生下二舅後,一個月子裡,家裡只有一碗米,也從未給產婦多吃、偏吃。二舅生下來只有3斤,皮包骨頭,面部蒼白,頭髮稀少、黃亂、沒光澤,皮膚鬆弛,滿臉皺紋,沒一點彈性,像個乾癟的小老頭。八天後眼才睜開。五個月的時候,外爺把二舅裹在被單里,放在秤盤上稱了稱,10斤。清晨醒來可以從眼睛裡拉出黏黏的絲。
外婆還講,那年大舅三歲。發熱、咳嗽、流鼻涕。外婆給他吃了四環素,不見好,雙魚正痛片也沒效果。還嘔吐、腹瀉。幾天後,發燒更厲害了,隨之耳後、頸部、髮際邊緣出現了稀疏的紅色斑。太姥姥戴上老花鏡一看說:「出麻疹了,沒事,每個人都要經歷一次,否則死後骨頭上也要出疹」。平時頑皮的大舅睡在炕上蔫蔫的,頭也抬不起來,只是昏睡。隔壁的四外婆說:「趕緊送孩子去醫院,命丟了怎辦?」外婆看看外爺說:「家裡一分錢也沒有,後天遇集把那隻黃花花哈蛋雞賣了」。晚上,外婆拿個面籮子(篩子)和笤帚,籮子裡放大舅的衣服和兩個干棗,讓媽媽提着紙糊的燈籠和她一起出去給大舅招魂。
第二天早上,大舅眼皮也睜不開了,水也倒不進一滴,口唇乾裂,只有微弱的心跳,和死人沒什麼兩樣。隔壁四外婆給外婆借了兩塊錢,外爺把大舅放糞斗里掛在脖子上送往鄉醫院,外婆拿着大舅的上衣緊跟身後,走着走着就跑了起來。大舅耷拉着腦袋,白大夫給他屁股上注射了一管青黴素,回家的路上,大舅就有些活泛了,說想喝米湯。外婆5分錢買了一小碗清水米湯,碗底的米粒扳指頭都能數清楚,稀得能照見娘家媽媽。大舅喝了幾口就不喝了,剩下的外婆和外爺推搡了半天。 回到家,大舅可以坐起來玩了,但還是不吃飯,外婆借了兩個土雞蛋,鐵勺放灶膛里炒給他吃,大舅只搖頭,說就想喝米湯。兩個炒雞蛋被媽媽和二姨吃了個乾淨,鐵勺上的粑粑也颳得像水洗了一樣,二姨還說「生病真好」。外婆就去二妗子家借米,二妗子的公公,也是我的大外爺,經常去山西乞討,家裡有點糧食。二妗子坐在炕上納鞋底,穿一件偏襟灰藍色上衣,黑色敞腿褲,花尼龍襪子,可以看出她的腳是纏過又放開的,不是很小。她用針錐在鞋底投一個孔,2號縫衣針在頭皮上劃一下,頭也沒抬,插入針,拉出麻繩在手上纏了幾圈,使勁用力拉緊,鞋底上的針腳都陷了下去,可見她用力了。外婆站在地上不知所措,拽着自己的衣角。兩分鐘後,二妗子不緊不慢地說:「你們家沒有,我們家就有嗎?一家不知一家呀」。再沒說一句話,外婆轉身出去拉上門回家了。一屁股坐在自家灶圪嶗掩面痛哭。
大舅還嚷嚷着要喝米湯,外婆就罵他,罵他不爭氣,不該得病,罵他投錯了胎。但又看到孩子可憐,外婆雙手撩起圍裙擦了一把淚,兩個指頭捏了一下鼻尖,用力一甩,又把鼻涕擦在圍裙上,站起來又去了二妗子家。二妗子正跪在鍋台上抿紅面抿夾(高粱面用熱水拌成稠泥狀,用手掌肚使勁在鐵製的、有孔的,外面木架的廚具上擠壓成火柴棒一樣的條),還是不緊不慢地說:「有事嗎?怎麼還不做飯?攔羊的都回來了」。外婆說:「孩子病了,就想喝米湯,沒米下鍋」。
拉風箱的二舅平時也話少,很少有人看見過他笑,他依然沒說話,站起來從窯掌蓋有石蓋的老瓷瓮里拎出一個小袋子,放在鍋台上,找了一個小孩子的飯碗,舀了一小碗米,然後用手在上面抹平。鍋台上掉下幾粒米,二舅舔了一下食指把米粒粘起來,捻進袋子裡,順便挽了一個疙瘩放進瓮里,蓋上石蓋,轉身把米碗遞給外婆。外婆雙手接過米碗,深深彎了一下腰。二妗子使勁把抿夾床子在鍋沿上敲了幾下。外婆左手拿着米碗,右手揭起門帘,眼淚又流了下來……[1]
作者簡介
吳愛萍,陝西綏德人,中師學歷,小學語文老師,一級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