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發財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一旦發財》是中國當代作家柏楊所作圖書《西窗隨筆》中的一篇雜文。
作品欣賞
世界上最賤的東西,你知道是啥?據柏楊先生考察,莫過於中國薪給制的公教人員。前些時和一個朋友逛馬路,碰見一位賣獎券的老太太,朋友不由分說,立刻買了一張,我在一旁嘆曰:「第一特獎不過二十萬,能幹個啥?」他曰:「你的口氣可真不小,我要是得了二十萬,別的東西雖買不到,卻至少可以買兩個公教人員玩玩。」我以他出言不遜,着實義憤填膺,為了國家的正義和民族的尊嚴,簡直要和他打上一架。可是他卻有他的解釋,蓋二十萬元,以市價二分半利息計算,(二分半利息還是低的,柏楊先生欠了一屁股債,均在三分以上,而且還借不到,悲夫!)每月可收入五千,不要說買兩個公教人員,簡直可以買三個四個,甚至可以買五個六個焉。
柏楊先生這麼大歲數,現在月俸不過九百六十元,每天挨罵受氣,戰戰兢兢,生趣全無,如果手中有二十萬,興之所至,真可買上幾個,給他們釐訂章程,分為七七四十九級,五年一升。每升一級,加薪一元。有眷屬的則有眷屬津貼一元。有孩子的,多一個孩子多發一元。不供給宿舍,卻發房屋津貼;沒有特約醫院,卻發醫藥津貼;各為一元。至於一塊錢對他們有何補何益,一律不管。《官場現形記》上,瞿耐庵先生的干法就是開現代風氣之先的傑作。有鄉下人告狀,他大怒曰:「這是你們的家務事,亦要老爺替你管乎。我署這個缺,原是上頭因我在省里苦夠啦,所以特地委給我,調劑我的意思,不是教我來替你們管家事的呀。」可見不管別人的死活,古已有之。
只要有二十萬,養上幾個薪給制,亦人生的巨樂,該朋友真是人傑,把柏楊先生說得雄心萬丈,於是也買了一張獎券。以便一旦中之,如法炮製,到了那時候,每天把群員叫到座前,訓勉有加,大意不外鼓勵他們忠君愛國,殺身報恩之類。遇到柏楊先生壽誕之日,前兩個月便教老妻假裝無意中泄之,我對他們既又養又用,他們自非努力慶祝不可。但柏楊先生是何等的高貴謙虛,屆時一定固辭;他們再請,再固辭;他們三請,又三固辭;反正打死我我也是固辭定啦,但他們也反正努力祝賀定啦,或鞠躬焉,或送蛋焉,或送赤金鑄成的牛焉(按:柏楊先生本來屬鼠的,為了適應自動自發的獻寶運動,才改成屬牛,取其量重,以便猛撈一記也)。
或由其女兒跳芭蕾舞焉,或索性由其娘認柏楊夫人作乾媽焉,熱鬧烘烘,好像真的一樣。然而,這還不算精彩,精彩的還在後頭哩。我從北投什麼閣(那裡美女如雲)避壽回府,不但不表感謝,反而大大斥責他們不能體諒時艱。這必須等到半年之後,才能看出苗頭,凡當時肉麻透頂的人,一律加薪晉爵。自以為他了不起,不肯鞠九十度的躬,或是拒絕攤份子的(送一隻小小金牛,價錢准教他瞪眼)。均一一記在心頭,覷個天賜良緣,就來一個大義滅親,一腳踢之使滾。老子有二十萬在手,怕沒別的人可玩乎?
最近聽說有人在辦職務分類,不知對官的職類如何分法,柏楊先生積七十年之經驗,發現中國之官,可分為二大類,一類是供給制之官焉,一類是薪給制之官焉。供給制之官,奧妙無窮之官也。柏楊先生有一個朋友,台灣光復之時他還騎腳踏車上班,每天用香煙盒翻過來擦屁股,去年不知道怎麼搞的,忽然成了供給制,那才教怪,用不着他哼,報上發表消息的第二天,總務處長就來請他參觀新的官邸,他說不用啦,現在住的還不錯。於是,不到兩個月,開來一批泥水匠、電燈匠、玻璃匠、瓦匠、木匠、抽水馬桶匠,以及其他各式各樣的匠,把他那棟違章建築,修建得美奐美侖。而且以後啥都不用操心,汽車沒油,司機自會去領;抽水馬桶用的草紙,到時候自有人送來交給下女,由下女悄悄的擱到架子上;接到別人的婚喪帖子,他要送花就有人替他送花,他要送錢就有人替他送錢;太太生孩子,自有人代付住院醫藥費。最教人往上飄的是,他想在瑞士存點瑞士法郎,以備必要時用之,亦有人為他辦妥,把支票簿送到他辦公桌上;至於黎明即起,去打高爾夫球,那就更不用說啦,球及球棒及汽車,均為可憐小民納稅的錢。
我的那位朋友即令得了二十萬,想要玩供給制的官,恐怕是玩不起,他那小廟裝不了供給制的大神。蓋可以玩供給制的人,非你我之輩,不必細表也。所以一旦得了二十萬,頂多養幾個薪給制娛樂娛樂而已。玩之之法,除了上述花樣,還規定他們每月寫自傳一份,以憑親民。每周召見一次,面授機宜。每天早上三時至四時半,舉行朝報,聽取柏楊先生的訓示。然後再弄一個什麼考績制度和什麼人事制度,吊他們的胃口,把他們活活吊死。嗚呼,人生到此,真是快樂極矣,無以復加矣,一直等到把那二十萬元玩光,然後樹倒猢猻散,各奔前程。
幸好的是,天下有這種「玩之」癮頭的人不多,柏楊先生一旦真的有那麼一天,也寧願把錢倒到毛坑裡。但問題不在我個人如何,也不在我的朋友如何,李耳先生曾有言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而今則是以薪給制為芻狗矣。在這裡我們必須加以說明,供給制者,大傢伙是也,我們玩不起。至於薪給制,就是習慣上所稱之的公教人員。一個官一旦進入供給制佳境,他便脫離了公教人員的苦海,升到另一個天仙境界。但在沒有升天之前,固是芻狗,固是可憐動物也。
世界上奇賤之物,公共汽車上最多,有一次柏楊先生擠公共汽車,車掌小姐在門口怒目而視曰:「教你等下班車,你擠啥擠?」我仍是硬拉車門不放,幾番掙扎,終於擠了上去。剛剛吐一口氣,車上有人說話啦,埋怨我不該自私,因一個人誤大家,我曰:「各位請聽,我要是趕脫了這班車,下班車不知何年何月才有,屆時老闆會教我爬出大門,大家都是窮朋友──不是窮朋友,擠公共汽車幹啥?恭請原諒。」一言未了,鴉雀無聲,蓋從他們的穿着上,就可知道他們是幹啥的。
嗚呼,君不見有些四十歲以上的中年人乎?頭髮一個月理一次;鬍子經常長長如;兩目無神,好像拉向屠場的老牛,兩眼恐怖哀愁,隨時都會掉下眼淚;臉皮焦黃,手上胳膊上的皮,松松的掛在骨頭上,青筋累累然像剛挨了三作牌一頓皮鞭;西服陳舊,至少亦為十年前之物,博物館出的價錢比當鋪還要高,式樣之老,更不用說啦,褲腳管早磨得補了又補;皮鞋也蓋有年矣,打了好幾次鞋掌,擦兩公斤油都擦不亮;背彎彎焉,耳聾聾焉。嗚呼,用不着掐指一算,包管他是薪給制。得了二十萬元的有志之士,真可養上若干,反正他教別人玩也是玩,教你玩也是玩也。[1]
作者簡介
柏楊(1920年3月7日—2008年4月29日),中國當代作家,出生於河南通許縣,祖籍河南輝縣常村鎮常北村 ,漢族,初名郭定生,後改名郭立邦、郭衣洞,1949年後前往台灣,曾任台灣《自立晚報》副總編輯及藝專教授,為海峽兩岸的人熟知。柏楊在很多所學校念過書,但從沒有拿到過一張文憑,為上大學數次使用假學歷證件,曾被教育部「永遠開除學籍」。他的言論和書籍在社會各界引起了廣泛爭議。 柏楊主要寫小說、雜文,後者成就更高,曾被列為台灣十大暢銷作家之一,他的雜文集主要有《玉雕集》《倚夢閒話》(10集)《西窗隨筆》(10集)《牽腸掛肚集》《雲遊記》等 。代表作有《醜陋的中國人》《中國人史綱》《異域》等。[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