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下)(李正良)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隊長(下)》是中國當代作家李正良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隊長(下)
大喇叭也有一個家,它的家就在老黨員家的屋檐下面。它每天被隊長喚醒,社員被它喚醒。社員下地了,它的使命暫時完成,重新回到房檐上守着它的寂寞。它原先的鐵灰色逐漸地變成土灰色,包漿潤澤的外形一如老黨員家的這間土屋,歲月在它們的身上刻下的痕跡述說着它們的前世今生。
老黨員的房子是兩間,加起來沒有別人家的一間大,山頭開門,一頭灌,又叫頂頭嘴子。裡間是全家人睡覺的地方,外間連帶燒飯、吃飯和活動。門口有一小塊空地,老黨員好吃煙,被他辟着長了煙草。這是我平生唯一次見到的煙草,有點像芭蕉,主莖沒芭蕉粗,葉子也沒芭蕉葉寬和長,從主莖根部一層層往上長。這塊煙草地就是老黨員的第二個娘,他煙癮大又無錢買,癮上來了可以隨時到這塊地里掠奪,從活着的煙草身上扯下幾片煙草葉,放到太陽下面烤上半天即可解饞。他有一杆旱煙袋,上面綴着一個小布包,裡面裝着曬乾切細的煙絲,煙癮上來了就從布包里挖一鍋子吸一口。
老黨員當過兵,大軍南下時他應徵去了部隊,全國解放後,回到了地方。據說在部隊他沒有打過仗,當了炊事員。如若現在炊事員的手藝回到地方應該還能發揮餘熱,稍加深造做個大廚年薪數十萬不是不可能。可惜不是如今。
余隊長沒做幾年,隊長的職務就被常隊長取代了。常隊長的風格和他有顯著的不同,做事隨便,吃飯隨便,尤其是吃飯隨便表現得尤為突出。他比較固定的飯友就是徐三爹。
在隊場邊上住着一五包老人,社員們稱他徐三爹。徐三爹是哪裡人?他和莊上誰家有關係?是我們隊的原住民嗎?他就像是一棵無根的浮萍隨着哪一場的雨水漂到了這裡?他為何會落在我們隊?這一切似乎都是個跡。至今也沒搞清楚。生產隊給他在隊場的公房門口蓋了一小間房子,吃喝拉撒睡在一起。他自己動手做了一個鍋灶,這鍋灶很特別,像一口水缸,上大底小,上面放一鐵鍋。中間就是灶堂,側邊有一方口,既是灶口,也是煙口。我們都稱其為鍋嗆子。因其燒起來煙熏火燎的緣故。這灶也不是很大,可以到處移動。徐三爹經常把他搬到屋外來,這樣人不會被煙熏着,但是雨天和颳大風時只能在屋裡燒飯。因此,這間小屋就成黑屋,牆上長期被油煙熏烤,由土黃變焦黑。這個老人不講究,什麼都敢吃,死豬死貓死狗,只要被他看到了都要拖回來燒着吃掉。什麼都敢吃的徐三爹遇到了什麼都吃的常隊長,兩個知音相遇豐富着他們各自的人生。因為常隊長隨便,徐三爹也就不把他當外人,每次燒死貨了他就會叫上隊長和他大塊朵頤一場。當然隊長吃他也不是白吃的,徐三爹吃住在隊場邊上,整個隊場不靠人家,曬場時麥子或是稻子堆在場上,他沒吃的了就自己扒點回去,隊長就睜一眼閉一眼。沒錢用了也會偷些糧食賣點零用。其實全隊人都心知肚明,但沒有人說破這件事。一是因為徐三爹孤寡一人吃不了多少,又沒有任何親人也是可憐。二是隊長都不說誰還願意惱這個人。每次徐三爹把飯菜燒好就拿出一瓶散裝酒來招呼隊長坐下。余隊長有時看到非常的不屑。隊長之位畢竟是被他奪去了。
常隊長的隨便還表現在他丟掉了傳統,用吹叫機子代替了余隊長的大喇叭,叫機子是我們當地對哨子的叫法。吹叫機子也有講究,同時也顯示了一個人的風格。常隊長的風格就是,開始的時候光吹不吆喝,也就是光聽到叫機子響不見人發聲,類似於說書的在開講前用驚堂木先敲幾聲那意思。吹了三四遍之後開始喊話,告訴大家今天幹什麼,或是挖河,或是收割,或是開會,或是插秧。接下來就是邊吹邊布置任務,一路下來從村東叫到村西,從村前叫到村後,來來回回吹上幾遍之後,估計所有的人都聽清楚了,隊長的使命告一段落,接下來就是社員的事情——下地幹活。然後他就完事兒了。他完事了也和余隊長不同,他不會回家也不會到田裡去轉,當然他也有時抽空到處轉。但更多的他會鑽進一戶人的家裡去,和另外幾個等着的人集中,看大隊子(就是一種賭錢的遊戲,也叫紙牌),就是賭錢。他賭錢還不分季節,比如四夏大忙是一年裡比較忙也比較辛苦的時候,他依然可以心安理得地坐下來和那幾個老人賭牌。
余隊長喜好的這種紙牌和撲克差不多,牌的張數比撲克多。每張牌大約有成人的大拇指寬,長度是成人手掌的三分之二。每張牌的叫法也不同。有小人,大人,小鬼,小地,成二,成五,二三,二四,二六,四六,大天,虎頭等等名稱,應該是一種純民間的發明。
上帝並未讓余隊長隨便太長的時間,他患上了癌症,疾病中止了他繼續亂吃下去、賭下去的步伐。有人就此懷疑常隊長的病和他亂吃不無關聯。這無從考證,病從口入,也許懷疑的人他的懷疑有一定的道理,也許什麼道理也沒有。肚子空是所有人的狀況,遇到誰也有可能經不住味蕾的抗議。再說了那個時候吃死貨是常見的現象。全莊人經常吃死豬。如果有那戶人家的豬死掉了,每家都要分些,不為別的就為幫助這家人度過難關。一頭豬對於一個家庭來說就是天大的事情。每家出點錢幫助他們很正常。後來就形成了慣例,誰家死了豬就照此操作。所以吃死豬肉也不一定是產生疾病的主要原因。全莊人都吃了也沒有哪一個生了絕症。也有人傳說隊長的病是大仙對他使靈。
余隊長生了病之後曾經作了無數次的努力,也傳出來許多關於他和病魔作鬥爭的故事。這些故事的可信度有多大,無法考證,但有一點是確定無疑,生命於誰都如至寶。尊貴如天子,卑賤如草芥。隊長家有三間主屋,在主屋的東側還有一排的鍋屋,鍋屋也有三四間,最南面一間本來是隊長的母親住,後來母親去逝了就成了堆雜物的倉庫。在母親住的這一間連着向西又有兩間和主屋隔院平行相對,這兩間又叫過道。進到家裡先從這過道進入,走十多步才能到達堂屋。堂屋,鍋屋,過道以及與隔壁鄰居共用的圍牆,合圍形成了一個不小的院落。過道里有一盤石磨,村里人家有需要磨麵粉時就會用到這個石磨。除了石磨就是一些雜物。走進這個院落第一個感覺就是太空曠,院子大,空房子多。這就讓不該有的東西有機可剩。屋子多了就會閒着不用,長期不住人也不是好事,在當地有一種說法,人氣壓不住邪氣。一直傳說隊長家有大仙存在,不知道是真還是假,全村人把這事傳的沸沸揚揚,有的傳聞已經被編排到神話的高度。說這大仙可以控制人的行為,它讓你幹嘛你就會幹嘛,不得你不聽。就好像你的大腦被人調包了。農村里所說的大仙就是黃鼠狼,說黃鼠狼是大仙不知是誰的發明。說這東西非常有靈性,人如果招惹了它就沒有好日子過了,聽說隊長就因為曾經弄死過一隻他們家族中的一員,從而與它們的家族結下了梁子,被大仙盯上之後,再也沒有擺脫掉,以至於現在患上了絕症。
為了擺脫大仙的糾纏,隊長一家沒有少花心思,請了幾個人間的大仙來驅除邪氣,也都沒有起到什麼作用。人神相鬥人終究不是神的對手。
後來又有一個大仙說在他家南面有一窯場正對他家的大門,窯場沖了他家的風水。窯場是另一個生產隊遺留下來的產物。幾年前為了增加集體收入,建了這個窯場,其實也沒有發揮多大的作用,建起來沒燒幾年就關掉了,原因是無土可燒。關掉以後窯廠一直荒着,也再無人過問。窯洞裡倒是生出了不少的東西,有植物也有像余隊長家裡的黃鼠狼之類的動物。來驅邪的大仙趁着黑夜親自來到舊窯場考察地形,尋找災害的蛛絲馬跡,經過不間斷的偵察,最後得出結論。填平它,即可消災,常隊長的病也就會好。不知是真是假,於是連夜請了幾個人平了這個窯場。但是不見隊長的病有什麼好轉,而且越來越重,眼看已無回天之力。家裡為他準備後事,全隊的人也都做好了送隊長離開這個人世的準備,不管怎麼說都是土生土長的鄰居,這個忙還是要幫的。再說了他畢竟還做過隊長,多少也是為這個隊作過貢獻的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但是余隊長一家並未死心,又不知道聽了哪位高人的指點,吃化肥可以治癌症。化肥能治病而且還是癌症,這讓全隊的人都覺得不可思議。這聽起來有些恐怖,也無法讓人接受,但這事就實實在在的存在了。你相信了這樣,不相信還是這樣,這就是民間。這就是疾病面前人如螻蟻的真實狀況。病急亂投醫。我想隊長恐怕也是無奈,自己已經是病入膏肓之人,死馬當着活馬醫吧,試着吃吃,也許真的好了呢。試一試還有一點希望,不試肯定一點希望都沒有。所以隊長每天吃兩小勺的化肥。結果是什麼不用再去描述。
常隊長走了之後,選了肖隊長,肖隊長年輕,力氣大,肯吃苦,會蠻幹。肖隊長和常隊長一樣也是文盲。好在他沒什麼心機,心裡怎麼想嘴裡就怎麼說,不怕得罪人,說穿了不是不怕而是不知道已經得罪人了,只是他自己沒有察覺罷了。
肖隊長繼承了常隊長的部分傳統,吹哨子,他的嗓門更大,脾氣也更大,誰不好會罵誰,不講工作方式和方法,和他相處越簡單越好,也越有可能達到理想的結果。
父親曾和余隊長、常隊長共事,到了肖隊長已經是第三任了,一直扮演着小會計的角色,也就是俗話說的三朝元老。前兩任年齡和他不相上下,相處融洽,有事相互商量着辦。而肖隊長就不一樣了,他冷不丁地也會不乾不淨地罵幾句粗話,還不顧及人前人後,父親是個不太講究之人,聽到就當沒聽到似的。肖隊長也是個沒心沒肺的人,罵過說過也就忘了,事後一如既往。
肖隊長長得五短三粗,精力旺盛。挑、推、拉樣樣帶頭,樣樣不怵。說話嗓門大,從村東一聲喊出來全村人都能聽到他的喊聲。在他的身上好像永遠有使不完的力氣。
人的精力旺盛其實是好事也是壞事,特別是像肖隊長這樣的人,精力充沛就是災難了,因為他把這無限的精力沒有投入到無限的為人民服務中去,而是用在了歪門邪道上。他的注意力放在了莊上的那些婆娘媳婦身上。為此他差點被關進了大牢,毀了全家。
因為他的作惡從而引起了全隊很多人家的夫妻不和,有的甚至鬧到要離婚的地步,在農村這樣閉塞的地方夫妻之間矛盾上升到離婚的高度,並不是吵吵鬧鬧那麼簡單,可見肖隊長的作惡有多麼的嚴重和不可饒恕。
第一個受害者就是老師的老婆。她被他搞出了肚子。如果放在普通社員身上也許暗地裡肖隊長出點錢此事就能平息,但是,主角現在是老師,這就不好辦了,老師的面子有的時候比命還重要呢,你肖隊長等於在人家的臉上尿尿。好在事情也並未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而是不聲不響地平息了。這是因為老師要面子,在別人還不知情的情況下,悄悄的把事情平息,自己的面子就保留下來了,如果追究施暴者的責任,也許正義得到伸張,但自己也會付出丟失臉面的代價,兩權相害取其輕,這是智者的選擇。所以老師成為了智者。肖隊長也因此逃過了一劫。但是緊接着就是老師老婆的苦難來了,雖然老師為了面子而放過了隊長,但是老婆的胡作非為是不會被容忍的,那段時間,她整天以淚洗面。暗地裡夫妻之間在較勁,一個要離婚,一個不願意離,事情又不能公開,真是苦了老師。而真正的罪魁禍首卻逍遙法外,在自己的在眼前晃來晃去,對他還毫無辦法。
作者簡介
李正良,現住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