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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诸弟·明师益友虚心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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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诸弟·明师益友虚心请教'''》选自《曾国藩家书》。《[[曾国藩家书]]》是曾国藩的[[书信]]集,成书于清19世纪中叶。该书信集记录了曾国藩在[[清朝|清]]道光30年至[[同治]]10年前后达30年的翰苑和从武生涯,近1500封。所涉及的内容极为广泛,是曾国藩一生的主要活动和其治政、治家、治学之道的生动反映。

《曾国藩家书》章节目录:《修身篇》、《劝学篇》、《治家篇》、《理财篇》、《交友篇》、《为政篇》、《用人篇》。

<center>修身篇</center>
<center>致诸弟·明师益友虚心请教</cen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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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贤弟足下:

十月廿一,接九弟在长沙所发信,内途中日记六页,外药子一包。廿二接九月初二日家信,欣悉以慰。

自九弟出京后,余无日不忧虑,诚恐[[道路]]变故多端,难以臆揣。及读来书,果不出吾所料,千辛万苦,始得到家,幸哉幸哉!郑伴之下不足恃,余早已知之矣。郁滋堂如此之好,余实不胜感激!在[[长沙]]时,曾未道及彭山屺。何也?

四弟来信甚详,其发愤自励之志,溢于行间;然必欲找馆出外,此何意也?不过谓家塾离家太近,容易耽阁不如出外较净耳。然出外从师,则无甚耽搁,若出夕做书,其耽搁更甚于家塾矣。

且苟能发奋自立,则家塾可读书,即旷野之地,热闹之场,亦可读书,负薪牧豕,皆可读书。苟不能发奋自立,则家塾不宜读书,即清净之乡,神仙之境,皆不能读书。何必择地,何必择时,但自问立志之真不真耳。

六弟自怨数奇,余亦深以为然;然屈于小试,辄发牢骚,吾窃笑其志之小而所忧之不大也。[[君子]]之立志也,有民胞物与之量,有内圣外王之业,而后不忝于父母之所生,不愧为天地之完人。故其为忧也,以不如舜不如周公为忧也,以德不修学不讲为忧也。是故顽民梗化则忧之。蛮夷猾夏则忧之,小人在位,贤人否闭则忧之,匹夫匹妇不被己泽忧之。所谓悲天命而悯人穷,此君子之所忧也。若夫一体之屈伸,一家之饥饱,世俗之荣斥得失,贵贱毁誉,君子固不暇忧及此也。六弟屈于小试,自称数奇,余穷笑其所忧之不大也。

盖人不读书则已,亦既自名曰读书人,则必从事于《大学》。《[[大学]]》之纲领有三,明德新民止至善,皆我分内事也。昔卖书不能体贴到身上去,谓此三项,与我身毫不相涉,则读书何用?虽使能文能诗,博雅自诩,亦只算识字之牧猪奴耳,岂不谓之明理有用之人也?朝廷以制艺取士,亦谓其能代圣贤立言,必能明圣贤之理,行圣贤之行,可以居官莅民,整躬率物也。若以明德新民为分外事,则虽能文能诗,而于修己治人之道?关茫然不讲,朝廷用此等人作官,与用牧猪奴作官,何以异哉?

然则既自名为读书人,则《大学》之纲领皆己立身切要之事明矣。其修目有八,自我观之,其致功之处,则仅二者而已,曰格物,曰诚意。格物,致知之事也。诚意,力行之事也。物者何?即所谓本末之物也。身心意知家国天下,皆物也。天地万物,皆物也。日用常行之事,皆物也。格者,即格物而穷其理也。如事亲定省,物也。究其所以当定省之理,即格物也。事兄随行,物也。究其所以当定省之理,即格物也。吾心,物也。究其存心之理,又博究其省察涵养以存心之理,即格物也。吾身,物也。究其敬身之理,又博究其立齐坐尸以敬身之理,即格物也。每日所看之书,句句皆物也。切己体察,穷其理,即格物也。知一句便行一句,此力行之事也。此二者并进,下学在此,上达亦在此。

吾友吴竹如格物工夫颇深,一事一物,皆求其理。倭艮峰先生则诚意工夫极严,每日有日课册。一日之中,一念之差,一事之失,一言一默,皆笔之于书,书皆楷字。三月则订一本,自乙未年起,今三十本矣。尽其慎独之严,虽妄念偶动,必即时克治,而著之于书,故所卖之书,句句皆切身之要药。兹将艮峰先生日课,钞三叶付归,与诸弟看。

余自十月初一日起,亦照艮峰样,每日一念一事,皆写之于册,以便触目克治,亦写[[楷书]]。冯树堂与余同日记起,亦有日课册。树堂极为虚心,爱我如兄弟,敬我如师,将来必有所成。余向来有无恒之弊,自此写日课本子起,可保终身有恒矣。盖明师益友,重重夹持,能进不能退也。本欲抄余日课册付诸弟阅,因今日镜海先生来,要将个子带回去,故不及钞。十一月有折差,准抄几叶付回也。

余之益友,如倭艮峰之瑟(亻间),令人对之肃然。吴竹如窦兰泉之精义,一言一事,必求至是。吴子序邵慧西之谈经,深思有辨。何子贞之谈字,其精妙处,无一不合,其谈诗尤最符契。子贞深喜吾诗,故吾自十月来,已作诗十八首,兹抄二叶付回,与诸弟阅。冯树堂陈岱云之立志,汲汲不逞,亦良友也。镜海先生,吾虽未尝执贽请业,而心已师之矣。

吾每作书与诸弟,不觉其言之长,想诸弟或厌烦难看矣。然诸弟苟有长信与我,我实乐之,如获至宝,人固各有性情也。

余自十月初一起记日课,念念欲改过自新;思从前与小珊有隙,实是一朝之忿,不近人情,即欲登门谢罪。恰好初九日小珊来拜寿,是夜余即至小珊家久谈。十三日与岱云合队,请小珊吃饭,从此欢笑如初,前隙盖释矣。近事大略如此,容再读书。国藩手具。(道光二十二年十月二十六日)
|[清]曾国藩《曾国藩家书》}}

==译文==

诸位贤弟足下:

十月二十一日,接到九弟在长沙所发的信,里面有路上日记六页,外药子一包。二十二日接到九月初二家信,欣悉一切聊以自慰。

自从九弟离京城后,我没有一天不忧虑,深怕道路变故多端,难以预料。等读了来信,果然不出我所料,千辛万苦,才能够到家,幸运!真是幸运!与郑同行不足以依靠,我早知道了,郁滋堂这样友善,我实在感激不尽。在长沙时,没有提到彭山屺,为什么?

四弟来信写得很详细,他发奋自我勉励的志向,流露在字里行间。但一定要出外找学堂,这是什么意思?不过说家塾学堂离家里太近,容易耽搁,不如外出安静。然而出外从师,自然没有耽搁。如果是出外教书,那耽搁起来,比在家塾里还厉害。而且如真能发奋自立,那么家塾可以读书,就是旷野地方,热闹场所,也可以读书,背柴放牧,都可以读书。如不能发奋自立,那么家塾不宜读书,就是清净的地方,神仙的环境,都不宜读书,何必要选择地方?何必要选择[[时间]]?只要问自己,自立的志向是不是真的。

六弟埋怨自己的[[命运]]不佳,我也深以为然。但只是小试失利,就发牢骚,我暗笑他志向和心中忧虑太小。君子立志,需有为民众请命的器量,有内修圣人的德行,外建王者称霸天下的雄功,然后才不负父母生育自己,不愧为天地间的一个完整的人。所以他所忧虑的,是因自己不如舜皇帝,不如周公而忧虑,以德行没有修整、学问没有大成而忧虑。所以,顽固的刁民难以感化,则忧;野蛮的夷、狡猾的夏不能征服,则忧;小人在位,贤人远遁,则忧;匹夫匹妇没有得到自己的恩泽,则忧。这就是通常所说的悲天命而怜悯百姓穷苦,这是君子的忧虑。如果是一个人的委屈和伸张,一家人的饥和饱,世俗所说的荣与辱,得与失,贵与贱,毁与誉,君子还没有工夫为这些去忧虑呢。六弟委屈于一次小试,自称数奇,我暗笑他所忧的东西太小了。

假如有人不读书便罢了,既然也要自称为读书人,就一定要研读《大学》。《大学》的纲要有三点:明德、新民、止至善,都是我们的分内事情。如果读书不能联系到自己身上去,说这三点,与我毫不相干,那读书又有什么用?虽说能写文能作诗,博学雅闻自己吹嘘自己,也只算得一个识字的[[牧童]]而已,岂能称他是明白事理的有用之人。

[[朝廷]]以八股文来录取士人,也是说他能代替圣人贤人立言,必须明白圣贤的道理,行圣贤的行为,可以为官管理民众,能为百姓做表率。如果把明德、新民作为分外事,那虽能文能诗,而对于修身治人的道理,茫茫然不懂,朝廷用这种人做官,和用牧童做官,又有何区别呢?既然自称读书人,那么就应该明白,《大学》的纲领,都是自己立身切要的事情。《大学》应修的科目共有八个方面,在我看来,取得功效的地方,只有两条罢了:一条叫格物,一条叫诚意。

格物,致知的事情;诚意,力行的事情。物是什么?就是本末的物。身、心、意、知、家、国、天下,都是物;天地万物,都是物;日常用的、做的,都是物。格,是考究物及穷追它蕴含的道理。如侍奉父母,定期探亲,是物。而定期探亲的理由,就是格物。侍奉兄长,追随兄长的步伐,是物。研究为何应当跟随兄长的理由,就是格物。我的心,是物。研究自己存心的道理,广泛研究心的省悟、观察、涵养的道理,就是格物。我的身体,是物。研究如何爱惜身体的道理,广泛研究站直、坐立以敬身的道理,就是格物。每天所看的书,句句都是物。切己体察,穷究其理,就是格物,这是获取知识的事。所谓诚意,就是利用自己所知道的东西努力去做,诚实不欺。知一句,行一句,这是力行的事。两者并进,下等的学问在这里,高明的学问也在这里。

我的朋友吴竹如格物功夫很深,一事一物,都要探求它的道理。倭艮峰先生诚意功夫很严,每天有日课册子。一天之中,一念之差,一事之失,一言一默,都写下来。字都是正楷。三个月订一本,从乙未年起,已订了三十本。因他慎独严格,虽出现妄念偶动,必定马上克服,写在书上。所以他读的书,句句都是切合自身的良药,现将艮峰先生日课,抄三页寄回,给弟弟们看。

我从十月初一日起,也照艮峰一样,每天一个念头一件事情,都写在册子上,以便随时看见了加以克服,也写正楷。冯树堂和我同日记起,也有日课册子。树堂非常虚心,爱护我如同兄弟,敬重我如同老师,将来一定有所成就。我向来有无恒心的毛病,从写日课本子开始,可以保证一生有恒心了。[[良师益友]],一重又一重挟持我。只能进不能退。本想抄我的日课册给弟弟们看,今天镜海先生来,要将本子带回,所以来不及抄。十一月有通信兵,打算抄几页寄回。

我的益友,如倭艮峰的贤明端庄,令人肃然起敬。吴竹如、窦兰泉的精研究义,一言一事,实事求是。吴子序、邵蕙西谈经,深思明辨。何子贞谈字,其精妙处,与我无一不合,谈诗尤其意见一致。子贞很喜欢我的诗,所以我从十月以来,已作了十八首,现抄两页寄回,给弟弟们看。冯树堂、陈岱云胸怀大志、性情急切,也是良友。镜海先生,我虽然没有拿着礼物去请求授业,而心里早已把他当成老师了。

我每次给诸位弟弟写信,不觉得写得长,我想诸位弟弟或许厌烦不想看。但弟弟们如有长信给我,我实在很是高兴,如获至宝,人真是各有各的性情啊!

我从十月初一日起记日课,念念不忘想改过自新。回忆从前与小珊有点嫌隙,实在是一时的气愤,不近人情,马上想登门谢罪。恰好初九日小珊来拜寿,当天晚上我到小珊家谈了很久。十三日与岱云合伙,请小珊吃饭,从此欢笑如初,嫌隙烟消云散。近来的事大致这样,容我以后再写。
兄国藩手具。

道光二十二年十月二十六日

==作者简介==

曾国藩(1811年11月26日-1872年3月12日),[[汉族]],初名子城,字伯函,号涤生,宗圣曾子七十世孙。中国近代[[政治家]]、战略家、[[理学家]]、[[文学家]],[[湘军]]的创立者和统帅。与[[胡林翼]]并称曾胡,与[[李鸿章]]、[[左宗棠]]、[[张之洞]]并称“晚清四大名臣”。官至[[两江总督]]、[[直隶总督]]、武英殿[[大学士]],封一等毅勇侯,谥曰文正。

[[Category:850 各地方文學;各民族文學;各體文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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