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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石录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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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亡诗逸史:泛指散失的历史文化资料。亡诗,《诗经》305篇之外的周诗。鲁壁汲冢:泛指出土文物。《汉书·艺文》:“武帝末,鲁共王坏孔子宅,欲以广其宫,而得古文(尚书)及《礼记》、《论语》、《孝经》凡数十篇,古字也。”《晋书·武帝纪》:“汲郡人不准掘魏襄王冢,得竹简小篆古书十余万言。”冢:墓。
* (28)浸:渐渐。
* (29) [[ 崇宁 ]] :宋徽宗年号(1102-1106年)。 * (30) [[ 徐熙 ]] :五代时南唐著名画家。
* (31)信宿:两夜。
* (32)屏([bǐng]音丙)居:退职闲居。赵挺之罢相后不久死去,亲旧多遭迫害。赵明诚去官后携李清照回到青州故里。
* (37)摩玩舒卷:反复观赏,爱不释手。
* (38)率([lǜ]音律):限度。
* (39)归来堂:赵李二人退居青州时住宅名,取陶渊明 [[ 《归去来辞》 ]] 意。
* (40)叶:同“页”。·
* (41)角([jué]音决):较量。
* (74)过阙上殿:指朝见皇帝。
* (75)葛衣岸巾:穿葛布衣,戴露额头巾。
* (76)目光烂烂射人: [[ 《世说新语·容止》 ]] “裴令公目王安丰:目烂烂如岩下电。”形容目光富于神采。
* (77)意甚恶:情绪很不好。
* (78)缓急:偏义复词,指危急。
* (82)痁([shān]音山):疟疾。
* (83)柴胡、黄芩([qín]音勤):两味退热的中药。
* (84)膏肓([gāo] [huāng]): [[ 《左传·成公十年》 ]] :“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达之不及,药不至焉,不可为也。”
* (85)分香卖屦([jù]音句):指就家事留遗嘱。曹操《遗令》:“余香可分与诸夫人,不命祭。诸舍中无所为,学作履组卖也。”屦,麻鞋。
* (86)分遗六宫:疏散宫中妃子、宫女人等。
* (90)从卫:担任皇帝的侍从、警卫。洪州:今江西南昌。
* (91)部送:押送。
* (92)李、杜、韩、柳集:唐代著名文学家 [[ 李白 ]] 、 [[ 杜甫 ]] 、 [[ 韩愈 ]] 、 [[ 柳宗元 ]] 的作品集。 * (93)世说:即[[《世说新语》]],南朝宋 [[ 刘义庆 ]] 著。 [[ 《盐铁论》 ]] : [[ 汉桓宽 ]] 著。
* (94)鼐([nài]音耐):大鼎。十数事:十余种。
* (95)岿然独存:指遭劫难而得幸存者。汉[[王延寿]][[《鲁灵光殿赋》]]:“西京未央建章之殿,皆见隳[huī]坏,而灵光岿然独存。”
* (107)庚戌:建炎四年(1130年)。
* (108)衢[qú]:衢州,治所在今浙江衢县。
* (109)绍兴辛亥: [[ 宋高宗 ]] 绍兴元年(1131年)。
* (110)壬[rén]子:绍兴二年(1132年)。
* (111)杭:杭州,今浙江杭州。
* (120)会稽:今浙江绍兴。
* (121)穴壁:在墙上打洞。
* (122) [[ 吴说]]([yuè]音悦):宋代著名书法家。时任福建路转运判官,故称运使。
* (123)如护头目:好像保护头与眼睛一样。
* (124)东莱:即莱州。静治堂:当为赵、李之书斋名。
* (128)墓木已拱:指死已多时。[[《左传·傅公三十二年》]]:秦穆公派人对蹇叔说:“尔何知?中寿,尔墓之木拱矣。”拱,两手合围。
* (129)“萧绎”句:梁元帝,名绎字世诚,自号金缕子。西魏伐梁,江陵陷没,他“聚图书十余万卷尽烧之”。(见[[《南史·梁元帝纪》]])
* (130)“杨广”句:唐颜师古撰传奇 [[ 《南部烟花录》 ]] 载,其死后显灵将生前所珍爱的书卷尽数据为己有。
* (131)菲薄:指命薄。
* (132)尤物:特异之物
=== 作品译文 ===
<p style="text-indent:2em;">《金石录》三十多卷是谁的著作呢?是先夫郡候[[赵德甫]]所撰的(注:宋代称知州为候)。内容远至自夏、商、周,近至不远的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凡是铸在钟、鼎、甗、鬲、盘、彝、尊、敦上的铭记,以及刻在长方形石碑和圆形碑上的知名人物和山林隐士的事迹,只要是刻在这些金石之物上的文字共整理了二千卷,全都校正了谬误,进行了汰选和品评,所有的都符合圣人的道德标准,还能够帮助史官修订失误,这里都记载了,可以称得上内容丰富了!
<p style="text-indent:2em;">呜呼!自从唐代的[[王播]](原文:王播,但应该是王涯,是李清照记录错误。)与元载遭到杀身之祸以后,书画跟 [[ 胡椒 ]] 都是他们取杀身之祸的原凶;而和峤、杜预所患的“病”,一个是贪财病、一个是《左传》病,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听起来不相同,但痴迷其中都是一样的。<p style="text-indent:2em;">我在建中靖国元年(注:宋徽宗年号,即公元1101年),出嫁从此属赵氏的人。当时先父是礼部员外郎,明诚的父亲是礼部侍郎。丈夫赵明诚年方二十一岁,正在太学当学生。赵、李两家本是寒门,向来清贫俭朴。每月初一、十五,明诚都请假出去,把衣服押在当铺里,取五百铜钱,走进大相国寺,购买碑文和果实。两人对着买回来的碑文一起欣赏着,反复研究,自认为夫妻二人像远古时代葛天氏的臣民那样自由和快乐。两年以后,明诚出仕做官,便立下即使节衣缩食,要走遍四方,把天下的古文奇字全部搜集起来的志愿。日积月累,碑文也越积越多。因为赵明诚的父亲在政府工作,其中还亲戚和老朋友掌管国家图书和编修史志,常常可以看到像《诗经》以外的佚诗、正史以外的逸史,以及从鲁国孔子旧壁中、汲郡魏安釐王墓中发掘出来的古文经传和竹简文字,于是就尽力抄写,渐渐感到趣味无穷,到了难以自控的地步。从那以后如果看到古今名人的书画和夏、商、周三代的奇器,也还是脱下衣服去当了也要把它买下来。曾记得崇宁年间,有一个人拿来一幅 [[ 徐熙 ]] 所画的 [[ 《牡丹图》 ]] ,要价二十万钱才肯卖。当时虽是官宦子弟,但要筹备二十万铜钱,谈何容易啊!夫妻二人把玩了它两夜,想尽办法也筹不到钱,只有还给了卖家。夫妇二人互叹可惜,为此不开心了好几天。<p style="text-indent:2em;">后来明诚罢官,带我回青州故乡闲居了十年。夫妇勤俭持家,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明诚复官后,又接连做了莱州和淄州的知州,把他的全部俸禄拿出来,从事书籍的校勘、刻写。每得一本书,我们就一起校勘,整理成类,题上书名。得到书画和彝、鼎古玩,也摩挲把玩或摊开来欣赏,指出存在的不足。每次等到蜡烛为烧完才去睡觉。因此所收藏的古籍,在精致和完整上超过许多收藏家。我天性博闻强记,每次吃完饭,和明诚坐在归来堂上烹茶,指着堆积的书史,说某一典故出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二人以猜中与否来定胜负,然后以胜负作为饮茶的先后。猜中了的便举杯大笑,常常把茶不小心倒在胸前衣襟上,反而饮不到一口。真愿意这样过一辈子!虽然生活不是很富裕中,但理想从没有被忘记。收集的书籍达到了要求,就在归来堂中建起书库,把大橱编上了甲乙丙丁的号码,中间放上书册。如需讲读,就拿来钥匙开橱,在簿子上登记,然后取出所要的书籍。如果谁把书籍损坏或弄脏了一点,定要责令此人揩干净涂改正确,改掉以前那种随便很不在意书籍的作风。所以想求得舒心反而心生不安。我性子实在忍耐不住,就想办法不吃第二道荤菜,不穿第二件绣有文彩的衣裳,头上没有明珠翡翠的首饰,室内没有镀金刺绣的家具。节省下来的钱遇到想要的书籍,只要字不残缺、正规版本,就马上买下,储存起来作为副本。向来家传的 [[ 《周易》 ]] 和 [[ 《左传》 ]] ,原有两个版本源流,文字最为完备。于是罗列在几案上,堆积在枕席间,我们意会心谋,目往神授,这种乐趣远远超过那些追逐歌舞女色斗狗走马的低级趣味的人。<p style="text-indent:2em;">到了 [[ 钦宗 ]] 靖康元年,明诚做了淄州知州,听说金军进犯京师汴梁,一时间很茫然,满箱满笼的书籍,即恋恋不舍,又怅惘不已,心知这些东西必将不为己有了。高宗建炎元年三月间,我的婆婆太夫人郭氏死于建康,明诚到南边奔丧。所有的物品不能全部载去,便先把书籍中重而且大的印本去掉,又把藏画中重复的几幅去掉,再把古器中没有款识的去掉。后来又去掉书籍中的国子监刻本、画卷中的平平之作及古器中又重又大的几件。经多次削减,还装了十五车书籍。到了海州,雇了好几艘船渡过淮河,又渡过长江,到达建康。这时青州老家,还锁着书册什物,占用了十多间房屋,希望来春再备船把它装走。到了十二月,金兵攻下青州,这十几屋东西,一下子化为灰烬了。
<p style="text-indent:2em;">高宗建炎二年秋九月,明诚夺情被任命为建康府知府,三年春三月罢官,搭船上芜湖。到了当涂,打算在赣江一带找个住处。夏五月,到贵池,皇帝有旨任命他为湖州知州,需上殿朝见。于是我们把家暂时安置在贵池,他一人奉旨入朝。六月十三日,开始挑起行李,舍舟登岸。他穿着一身夏布衣服,翻起覆在前额的头巾,坐在岸上,精神如虎,明亮的目光直向人射来,向船上告别。此刻我的情绪很不好,大喊道:“假如听说城里局势紧急,怎么办呀?”他伸出两个手指,远远地答应道:“跟随众人吧。实在万不得已,先丢掉包裹箱笼,再丢掉衣服被褥,再丢掉书册卷轴,再丢掉古董,只是那些宗庙祭器和礼乐之器,必须抱着背着,与自身共存亡,别忘了!”说罢策马而去。一路上不停地奔驰,冒着炎暑,感染成疾。到达皇帝驻跸的建康,患了疟疾。七月底,有信到家,说是病倒了。我又惊又怕,想到明诚向来性子很急,无奈生了疟疾,有时发烧起来,他一定会服凉药,病就令人担忧了。于是我乘船东下,一昼夜赶了三百里。到达以后,方知他果然服了大量的柴胡、黄芩等凉药,疟疾加上痢疾,病入膏肓,危在旦夕。我不禁悲伤地流泪,不忍心问及后事。八月十八日,他便不再起来,取笔做诗,绝笔而终,此外更没有“分香卖屦”之类的遗嘱。
<p style="text-indent:2em;">把他安葬完毕,我茫茫然不知到什么地方是好。建炎三年七月,皇上把后宫的嫔妃全部分散出去,又听说长江就要禁渡。当时家里还有书二万卷,金石刻二千卷。所有的器皿、被褥,可以供百人所用;其他物品,数量与此相当。我又生了一场大病,只剩下一口气。时局越来越紧张,想到明诚有个做兵部侍郎的妹婿,此刻正作后宫的护卫在南昌。我马上派两个老管家,先将行李分批送到他那里去。谁知到了冬十二月,金人又攻下南昌,于是这些东西便全数失去。所谓一艘接着一艘运过长江的书籍,又象云烟一般消失了,只剩下少数分量轻、体积小的卷轴书帖,以及写本李白、杜甫、 [[ 韩愈 ]] 、 [[ 柳宗元 ]] 的诗文集,《世说新语》, [[ 《盐铁论》 ]] ,汉、唐石刻副本数十轴,三代鼎鼐十几件,南唐写本书几箱。偶尔病中欣赏,把它们搬在卧室之内,这些可谓岿然独存的了。
<p style="text-indent:2em;">长江上游既不能去,加之敌人的动态难以预料,我有个兄弟叫李迒,在朝任勅局删定官,便去投靠他。我赶到台州,台州太守已经逃走;回头到剡县,出睦州,又丢掉衣被急奔黄岩,雇船入海,追随出行中的朝廷。这时高宗皇帝正驻跸在台州的章安镇。于是我跟随御舟从海道往温州,又往越州。建炎四年十二月,皇上有旨命郎官以下官吏分散出去,我就到了衢州。绍兴元年春三月,复赴越州;二年,又到杭州。
<p style="text-indent:2em;">先夫病重时,有一个张飞卿学士,带着玉壶来看望他,随即携去,其实那是用一块形状似玉的美石雕成的。不知是谁传出去,于是谣言中便有分赐金人的话语。还传说有人暗中上表,进行检举和弹劾。事涉通敌之嫌,我非常惶惧恐怖,不敢讲话,也不敢就此算了,把家里所有的青铜器等古物全部拿出来,准备向掌管国家符宝的外庭投进。我赶到越州,皇上已驾幸四明。我不敢把东西留在身边,连写本书一起寄放在剡县。后来官军搜捕叛逃的士兵时把它取去,听说全部归入前李将军家中。所谓“岿然独存”的东西,无疑又去掉十分之五六了。惟有书画砚墨,还剩下五六筐,再也舍不得放在别处,常常藏在床榻下,亲手保管。在越州时,我借居在当地居民钟氏家里。冷不防一天夜里,有人掘壁洞背了五筐去。我伤心极了,决心重金悬赏收赎回来。过了两天,邻人 [[ 钟复皓 ]] 拿出十八轴书画来求赏,因此知道那盗贼离我不远了。我千方百计求他,其余的东西再也不肯拿出来。今天我才知道被福建转运判官吴说贱价买去了。所谓“岿然独存”的东西,这时已去掉十分之七八。剩下一二件残余零碎的,有不成部帙的书册三五种。平平庸庸的书帖,我还象保护头脑和眼珠一样爱惜它,多么愚蠢呀!
<p style="text-indent:2em;">今天无意之中翻阅这本《金石录》,好像见到了死去的亲人。因此又想起明诚在莱州静治堂上,把它刚刚装订成册,插以芸签,束以缥带,每十卷作一帙。每天晚上属吏散了,他便校勘两卷,题跋一卷。这二千卷中,有题跋的就有五百零二卷啊。如今他的手迹还象新的一样,可是墓前的树木已能两手合抱了。悲伤啊!
<p style="text-indent:2em;">从前 [[ 梁元帝 ]][[ 萧绎 ]] 当都城江陵陷落的时候,他不去痛惜国家的灭亡,而去焚毁十四万册图书; [[ 隋炀帝 ]] 杨广在江都遭到覆灭,不以身死为可悲,反而在死后把唐人载去的图书重新夺回来。难道人性之所专注的东西,能够逾越生死而念念不忘吗?或者天意认为我资质菲薄,不足以享有这些珍奇的物件吗?抑或明诚死而有知,对这些东西犹斤斤爱惜,不肯留在人间吗?为什么得来非常艰难而失去又是如此容易啊!<p style="text-indent:2em;">唉! [[ 陆机 ]] 二十作 [[ 《文赋》 ]] ,我在比他小两岁的时候嫁到赵家;蘧瑗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岁之非,如今我已比他大两岁:在这三十四年之间,忧患得失,何其多啊!然而有有必有无,有聚必有散,这是人间的常理。有人丢了弓,总有人得到弓,又何必计较。因此我以区区之心记述这本书的始末,也想为后世好古博雅之士留下一点鉴戒。
<p style="text-indent:2em;">绍兴二年,太岁在壬,八月初一甲寅,易安室题 [黄墨谷.辑李清照集[M].山东:齐鲁书社出版社,1981.-陈祖美.李清照评传[M].江苏:南京大学出版社,1995.] 。
== 争议部分 ==
<p style="text-indent:2em;">争议一:文中“呜呼,自王播、元载之祸,书画与胡椒无异”,在宋版和明人手抄本中皆记录为王播,王播曾两度出任宰相,享年72岁。王播、元载之祸明显是李清照的笔误,经考证王播应该为王涯。王涯唐文宗时期宰相,因“甘露之变”被杀,史书《旧唐书》记载他“前代法书名画,人所保惜者,以厚货致之;不受货者,即以官爵致之”, [[ 王涯 ]] 爱好收藏,他被杀后众人得其卷轴,皆取其奁盒、金玉、牙锦,其余弃于道旁,遭践踏者无数,众人都哄抢他装书画的金玉盒子和象牙盒子,而把书画弃于一边,践踏无数。所以李清照原意是写王涯、元载之祸,而误记成王播、元载之祸。清代名家何义门在《金石录后序》中校正为:“‘播’当作‘涯’。”[[顾亭林]][[《日知录》]]引作“王涯”, [[ 顾本 ]] 《金石录后序》直接作成“王涯”。 [3]
<p style="text-indent:2em;">争议二:文中“绍兴二年,太岁在壬,八月初一甲寅,易安室题”,今流传的各版本《金石录后序》皆如此记为绍兴二年,但文中句“至过蘧瑗知非之两岁,三十四年之间,忧患得失,何其多矣!”说明李清照写书时当为五十二岁(虚岁),但李清照在绍兴二年只有五十岁(虚岁)。两处明显冲突,今人王璠先生在李清照研究丛稿中指出当为绍兴四年,绍兴二年为后人传抄出错。另外也有黄墨谷先生等人的绍兴五年一说,但今人大多采信绍兴二年为误记,当为绍兴四年一说。
<p style="text-indent:2em;">下面是王璠先生拿出的宋人洪迈看过李清照原文《金石录后序》为绍兴四年的铁证,故被大家采信。
<p style="text-indent:2em;">韩立平老师解读为:“首无明珠翡翠之饰,室无涂金刺绣之具”,这两句话也许要比李清照那些绝妙好词更能博得中国文人的喜爱,因为这里表现了李清照的“妇德”。《论语》中说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这是中国古人的人格表征,李清照的“食去重肉,衣去重采”与之相呼应,是对男性道德标准的体认。于是,上面这段文字便被用来佐证李清照与赵明诚“同甘共苦”:对物质生活的淡泊和对精神生活的追求。这一解读的错误在于断章取义,在于忽视这段文字的“语境”。我们必须弄清楚她为什么这么“虐待”自己。“收书既成,归来堂起书库大厨,簿甲乙,置书册,如要讲读,即请钥上簿,关出卷帙,或少损污,必惩责揩完涂改,不复向时之坦夷也。是欲求适意,而反取惨栗。”这才是李清照“性不耐”的真正原因。赵明诚收藏金石的志向正朝着一种严重的“病态”发展。他在“归来堂”造了间书库,且上了锁,李清照若要翻看书籍,必须在簿上登记,若不当心弄破了书,就会遭到丈夫的“惩责”。这间自己家里的书库竟成了“公共图书馆”,李清照被剥夺了对金石物品的所有权,被剥夺了作为妻子的特权。丈夫的“惩责”,让李清照首次感到,自己的地位远远没有金石重要。这时,她怄了一次气。她不再理会书库里的宝物,不再看丈夫的脸色,她自己去买了一些“普及本”:那些价廉物美的书籍。她知道书是用来阅读的,不是用来供奉的。为了买这些“普及本”,李清照才开始缩衣节食。“食去重肉,衣去重采”这八个字根本没有一丝“同甘共苦”的意思,相反,表达了李清照对于这次“怄气”的坚定。“意会心谋、目往神受”是怄气而孤寂的阅读,不再是夫妻间的“同共勘校”了。这次怄气是微弱而不彻底的抗争。她此刻并没有预见,这场夫妻间的“冷战”根本不管用,在即将到来的日子里,她的生命将不可避免地与这些宝物纠缠在一起。
<p style="text-indent:2em;">例二:“六月十三日,(赵明诚)始负担,舍舟坐岸上,葛衣岸巾,精神如虎,目光烂烂射人,望舟中告别。余意甚恶,呼曰:“如传城中缓急,奈何?”戟手遥应曰:“从众。必不得已,先弃辎重,次衣被,次书册卷轴,次古器,独所谓宗器者,可自负抱,与身俱存亡,勿忘之。”遂驰马去。”
韩立平老师解读为:宋高宗建炎三年(1129)六月十三日,赵明诚被任命为湖州知府,独自赴建康面见皇帝。上面这段文字写的是夫妻俩分别时的场景。这其实是一场夫妻间的争吵。李清照问丈夫,如果敌人攻破城池,必须逃难,拿这些金石怎么办?赵明诚给她安排了一个顺序,先丢什么再丢什么,最后,“独所谓宗器者,可自负抱,与身俱存亡”。李清照这次终于看清了丈夫的“真面目”。在赵明诚看来,如果李清照没有和宗器同归于尽,这不是由于她惧死,而是由于她忘记了该这样做,“勿忘之”三个字剥夺了李清照自由选择的权利。“遂驰马去”,丈夫就这样驰马而去,将自己抛弃在这个纷乱迷茫的世界中。我们又一次见到这个熟悉的“遂”字,李清照习惯用“遂”(便)这个字不露声色地表达自己的怨恨和不满,即所谓“隐性抗争”。上文中还出现了“余意甚恶”,恶什么呢?联系语境,我们可以知道李清照“恶”的是丈夫离别时的态度。“坐岸上”,在这样的时刻,他竟悠悠然坐着,丝毫不在乎这可能是一次诀别。“葛衣岸巾”是古代名士的着装,它的悠闲潇洒与逃难时的危险紧张构成了对比。“精神如虎,目光烂烂射人”,皇帝的重用使丈夫的神采焕发,他的目光里竟然没有一丝依恋和不舍,与“致君行道”的儒家理想相比,妻子的存亡似乎不必过虑。在这样一个生离死别的关头,丈夫的表情、态度、举动乃至着装都让李清照“意甚恶”。丈夫在吩咐自己的时候,还做了个动作:“戟手遥应”。《辞源》对“戟手”的释义有两种:一、怒骂;二、勇武。关于怒骂的释例有二,[[《左传·哀公二十五年》]]:“褚师出,公戟其手曰:‘必断而足!’”唐代 [[ 《酉阳杂俎》 ]] :“王姥戟手大骂曰:‘何用识此僧!’”徐培均先生《李清照集笺注》即从 [[ 《辞源》 ]] 转引这两个例子来笺注“戟手”。面对李清照的疑问,赵明诚是以怒骂的语气来回答的,他嫌她罗嗦,嫌她纠缠不清。那一刻,丈夫的手指在李清照的眼前忽然变成了一把锋利的戟,它的口子反射出可怖而刺目的光芒,似乎昭示着死亡的来临。六十五天之后,赵明诚因病亡故。 [韩立平.李清照的隐性抗争 ——《后序》症候式分析[J].楚雄师范学院学报,2010,1:20.]
=== 名家点评 ===
<p style="text-indent:2em;">宋代洪迈就《金石录后序》的叙事旨归而建言,他说:“其妻易安居士,平生与词同志,赵殁后,愍悼旧物之不存,乃作后序,极道遭罹变故本末。” (《容斋四笔》卷五)。 [洪迈.容斋随笔[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8.]
<p style="text-indent:2em;">明代萧良有《金石录后序》评语:叙次详曲,光景可睹。存亡之感,更凄然言外。([[《古今女史》]]卷三) [5]
<p style="text-indent:2em;">明代 [[ 毛晋 ]] 在 [[ 《漱玉词》跋(汲古阁本)末载《金石录后序》 ]] ,略见易安居士文妙,非止雄于一代才媛,直洗南渡后诸儒腐气,上返魏,晋矣。 [王延梯.漱玉集注[M].山东:山东人民出版社,1963.]
<p style="text-indent:2em;">清代王士禄的《宫闺氏籍艺文考略》中《吴柏寄姊书》云:诵[[《金石录(后)序》]],令人心花怒开,肺肠如涤。又引《神释堂脞语》云:班、马作史,往往于琐屑处极意摹写,故文字有精神色态。易安《金石录后序》中间数处,颇得此意。 [杨合林.李清照集[M].湖南:岳麓书社出版社,1999.]
清代俞正燮在《癸巳类稿》“易安居士事辑”中写道“审视《金石录后序》,殆知段金事白,綦有湔洗之力,小人改易安《谢启》,以飞卿玉壶为汝舟玉台,用轻薄之词,作善谑之报,而不悟牵连君父,诬衅庙堂,则 小人之不善于立言也。” [俞正燮.癸巳类稿[M].辽宁:辽宁教育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