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報告文學.山語(連載五)(李錫文)
作品欣賞
長篇報告文學.山語(連載五)
第五章 會玩兒的人
國企如山，靠山吃山。這山，也是個可以「玩耍」的好去處。
玩，是一種人生。「好玩」的時候，是「雙軌制」轉型時期，物資由計劃內倒賣到計劃外，玩家們大行其道。比方有一種化工原料，計劃內的價格是每噸3000元，而市場上到了4800元仍然搶手。物資短缺的年代，若玩得好，從掌握計劃指標的這個天津公司設法弄到幾百噸上千噸，利潤就相當可觀了，當個「萬元戶」易如反掌。那時也是有政策有規定的，但在「雙軌制」的漏洞面前，在無孔不入的商人面前，還有什麼辦不到的呢？即使過渡到了「市場調節為主」乃至進入到「市場經濟」之後，依然有玩弄國家資源於掌股之中的奇招妙法。這種高於正常銷售幾倍十幾倍的盈利，「外人」是打不進去的。於是，你就不難理解某些人與人之間為何「吃喝不分」、「辛苦不計」，那麼「如膠似漆」了。
物流貿易當中，也有不少的「技巧」。這裡舉一個鋼材銷售的例子：鋼材銷售重量，有兩種計量方法，一種是過磅的實際重量，另一種是理論重量。這兩種計量法都是允許的，只要雙方合同約定。理論重量，是依照固定的公式算出來的，而某一個鋼材品種有不同等級，實際厚度（或直徑）差距甚大，比方說同樣5mm厚的鋼板，實際的厚度就有4.5mm、4.75mm、5.0mm等幾種，重量是按照同一公式算出來，中間的差價是完全不一樣的。有些客戶，從我們那裡進貨是按照過磅重量，而倒手則按理論重量來算，一進一出占了便宜。天津公司這種大國企的業務，是不屑於把玩重量、討價還價之類的雕蟲小技的，人們常用「大手大腳」來形容國企的傻子買賣。
計劃內倒計劃外，以及所謂的「銷售技巧」，若是跟「頭腦轉型」比起來，就是「小玩鬧」了，區區小事不足掛齒，廣東人講話「不好依稀啦」！
請看一個員工的「轉折點」：
那年的春節過後，半個多月了，年味還沒散去。寒冷的夜空，飄着小雪。
走進鄭州的某酒店裡，卻是暖融融的。燈光酒色，紅綠相映，令人目眩神迷。
那個夜晚，是胡力跟上級領導的第N次「私聊」。開會期間，正是拉關係的大好時機。只是與以往不同，這次氣氛有些壓抑。
觥籌交錯中，兩人從單位奇聞、他人逸事，然後說到現實市場，胡力信誓旦旦立下保證。幾個回合下來，胡力終於長吁一聲：「哦——從我參加工作，一直得到您的幫助，以後都託付給您了！」頭上的彩燈映照着胡力漲紅的臉、眼角的淚花，還有杯中尤物。
回津之後，胡力的職場發生了轉變：從單位「辭職」，自己組建公司，承攬過去的業務。領導一再叮嚀：「要低調，低調懂嗎？你們天津很複雜！」「天津」有啥複雜的？複雜，指的這個「天津公司」。
精如狐狸的人能不明白？再說，都是拴在一起的螞蚱，領導一百個放心了。
這種「默認」，是用多大的代價換來的？除了錢物大禮，尤物甚多，能出賣的都可以出賣，原因很簡單：划得來。
默認成就了胡力，與先前「跳槽」出來的聰明人聯手共謀「事業」。只需付出旁人百分之一的辛苦，便撈個盆滿缽滿。
得便宜賣乖，說是「你光上頭有人不行，還得看自己的本事」。
「沒有天津公司，他屁都不是！」人們這樣評說。
背靠大樹有多牛呢？這「大樹」，是那些骨幹企業，過去國企長期形成的主渠道、大客戶，一旦變成個人的資源，就不得了。套牢大企業後，即使這企業以後走下坡了，也沒關係，因為他們已經織就了一張包括各管理部門、國有中小企業、民營企業在內的利益網絡。這個私營公司，做的都是以前的業務，自有資金和銀行貸款加起來有500萬，自營一年多就賺了回來，第二年的資金就成了1000萬，如此循環，雪球越滾越大。這樣的路子，旁人根本無法沾邊的。他不需要更多的經營之道，他用不着去學習亞當·斯密、約翰·穆勒之類，我所知的他沒看過一本經濟或者經營方面的書。「識時務者為俊傑」，懂得「投入產出法」足矣。這老闆比較崇尚那句俗不可耐的口頭禪：「捨得捨得，有舍才有得。」拉關係，其實沒啥高深的，「捨得」，便是跟客戶混成緊密層「老鐵」的法寶。還有句話掛在嘴邊：「我這人就講人性！」成了口頭禪，自誇中帶有挑釁與是非，好像別人不講人性似的。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這所謂的「人性」，其實是有選擇的、因時因事因人而宜的，抬頭看的、用得着的時候那是相當「人性」；用過的、用不着的、阻礙他的，也許人性跑得無影無蹤了。看過川劇的變臉不？嘴臉瞬間可變，令你猝不及防。
看來有時候，「人性」也虛偽得很，它只是個為我所用的薄薄的金箔，揭開它，底下全是渣渣。一旦虛偽，「人性」就成了不折不扣的自我嘲弄。
天性並不低調的胡力就愛「攢局兒」，大家出手闊綽，一擲千金，你豪氣我大氣，一干人來個一醉方休，甚是過癮。由「公家人」變為「自由人」，更放開了，開奔馳，住「五星」，南遊西沙北游漠河，游美游歐，逛奢侈店。偶爾「陽春白雪」一番，看場《茶花女》，聽回《哈姆雷特》；也親近自然，江邊垂釣，野地篝火，草原騎射，山中狩獵，農莊小住，佳人云雨，好不愜意的閒情野趣。踏入「富貴人」的圈子，過起了貴族的生活。當你出個國，覺着看見個紅場塞納河自由女神像之類的算是「開了眼」，人家早在多年以前就不帶玩的了！他富了，誰也別眼熱，你不說話，他把你當呆子；你有質疑聲音，他說你是「吃不着葡萄」而仇富。
那個帥氣加流氣的小青年，只是憑着偉岸的身軀和流利的口才，就贏得不少女人的芳心，誰管他狗氣二流子啥的呢！字都不認得幾個，卻搖身一變成了氣候，富態自若，留起了鬍鬚，儼然一派藝術氣息。
一干人聚攏到一起，必然彈冠相慶，叫聲中充滿了得意和猖狂，有人喊一句「會玩的人才會幹事！」便贏得眾人熱烈的附和、喝彩。
「會玩的人才會幹事」，這也算是一個哲理，但我竟想起那句「敢拼才能贏」的勵志豪言，卻原來是「人生在於選擇」，找個「靠山屯」，比自己打拚更生猛有效，傻小子才硬拼呢！
那幾年，鬼使神差的湧現出來好多個「200萬先生」：有的虧200多萬元，有的欠款200多萬元，好幾人則是「兼中兼得」，既虧且欠。達不到200萬的都不好意思上檯面，嗚呼，這不他娘的撞上鬼了！
「200萬」是個什麼概念呢？比如1996年的時候，「年度本市職工平均工資為7643元，月平均工資為637元」(引自「津政發[1996]36號」文件)。200萬元大致相當於一個企事業單位260人的全年工資支出總額。
有的並不虧也不欠。但桌上桌下分得清，在利用公司優勢來盈利的同時，也在給自己積累資本，等待時機出山。不久的事實證明，他們也成了「挖牆腳」的主力，直接給你來個「一鍋端」，如前所述那些靠「技巧」吃飯的不就小兒科了？
玩大了。公司賴以生存的主體業務，如此這般流失了。
有好事的人，數了數名字，將其冠名為「八鼠清倉」。
史有「八女投江」，今有「八鼠清倉」。人家是為民族而獻身，這裡則是為私利而玩命。「清倉」，不是盜倉，不是啃倉，你家不是餘糧多、家底厚嗎？供銷油子們在「玩」中，直接給你清成負數。極少數的人，卻有這麼大的能量。
小洋樓——供銷油子，南轅北轍，二者糟糕地扯到了一起，令人唏噓。骯髒的腳丫和鞋子，扭曲的步履，踩踏着高貴的紅色地板，這真是褻瀆了一座美麗建築，可憐了一堆陳年磚瓦喲！[1]
作者簡介
李錫文，60後，大學畢業於80後，中國散文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