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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技師余囉囉(郭憲偉)

豆腐技師余囉囉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豆腐技師余囉囉》中國當代作家郭憲偉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豆腐技師余囉囉

在小城的北邊,有一條小河蜿蜒地由西向東流過,兩岸柳樹繁蔭,水草豐茂,魚們在清亮的河水中游弋,白鷺在水邊覓食。這裡是我兒時的天堂:春秋的垂釣處,夏天的游泳場。

在小河的對岸,有一巨大的水輪日夜不停地轉動,水輪旁是幾間小青瓦房,這裡是小城最有魅力的豆腐坊。

20世紀六十年代中後期是一個政治生活特別豐富,物質生活異常匱乏的年代。「打牙祭」(吃肉)是人們極其奢侈的事件,每月每人只有半斤,憑票供應,那時有錢都買不到東西,票比錢貴,找一張肉票比登天還難。在吃豬肉比吃天鵝肉還要難的情況下,豆腐便成了僅次於肉的奢侈品。小城人的目光自然而然齊刷刷盯住了豆腐坊。

豆腐坊每天生產豆腐,供應小城的人們。

在我的記憶中,「文革」前的兩三年,買豆腐是不憑票的。我父親的一個名叫余中富的朋友,就在這個豆腐坊工作,父親每次到豆腐坊去,都能買回白白嫩嫩的豆腐,讓我們兄弟姊妹大吃一頓。這種好事到「文革」開始時便結束了。豆腐按副食品供給,每人每月半斤,而且須一大早便去排隊,才有可能在中午時分買到屬於自己的那一份。這時候我已10多歲了,能幫家裡做些事了,父親便把每月買豆腐的重大事情委託給我,「去找余伯伯。」父親說。

於是我便把筲箕頂在頭上,一溜煙地跑到豆腐坊,找到正在忙得不亦樂乎的余中富:「余伯伯,我爸說買這個月的豆腐!」余伯伯一努嘴:「放到哪裡,放學來拿。」他哪裡知道,「文革」一開始所有學校都停課鬧革命了,他以為我們還在上課呢。

余伯伯不僅認識我,還救過我的命。有一次我在河裡游泳,一不小心被衝進磨坊的水槽口卡住了,嚇得我哥哥大叫「救命」,正巧他到河邊來打水,跑過來將我從水槽口拉出來,不然我就會被卷進巨大的水輪,弄不好便是粉身碎骨了。當我父親聞訊趕到河邊,他才知道我是父親的兒子。接着便把父親一頓數落,說我父親是娃兒多了不心疼。還說,要不完可以送一個給我啊。我父親笑笑說,你以為你會做豆腐就養得活啊!我那時還怪我爸爸傻到極點,送一個就送一個嘛,這樣我們不是有吃不完的豆腐嗎?

余中富說話不利索,話在嘴裡要打好幾個轉轉才能吐出來,這樣出來的話既結巴又混沌,於是他就有了一個外號——余囉囉(Lùo)。別看他說話不利索,也未擔任經理主任一類的職務,他卻是豆腐坊技師一類的人物,十幾號職工都得聽他的指揮。只要他一進豆腐坊,到處都在喊「余囉囉」,這裡是不是該起漿了?那裡是不是該下石膏水了?忙得他暈頭轉向。

我常常饒有興趣地待在豆腐坊里看他們做豆腐。其實,就審美來說,豆腐坊絕對不給人美感,到處都是流湯滴水,空氣中瀰漫着濃郁的豆腥味,待久了會讓人感到窒息。然而從生產流程和結果來看,它卻具有很大的精神娛悅性。那時候,文化生活極度貧乏,打鐵、補鍋、彈棉花一類的事,都是我們很豐富的「娛樂節目」。

把黃豆變成豆腐這是一個很複雜的量變到質變的過程。它需要用水磨把豆子磨成漿,搖動吊布,把豆渣和豆漿分離,然後用大鍋將豆漿熬開,盛在大缸里,點上石膏水,讓它變成豆花,又把豆花舀進鋪滿紗布的木格里,等到水過濾得差不多了,把留出的紗布包過來,蓋上木蓋,在上面壓上大石頭,一會兒掀開石頭,揭掉紗布,白生生的豆腐就做成了。我常常看得眼花瞭亂,對這個複雜的過程既感到神奇,又頗為不解,覺得把黃豆變成豆腐真是一項偉大的工程,不知道為什麼余囉囉們能把這個偉大的複雜的工程做得隨心所欲,得心應手。

更讓我眼界大開的是,余囉囉能做滷豆腐乾和油豆腐。這手藝只有他一個人會,其他人都不行。因為這是比做豆腐更為複雜更為高深的技術。每當他滷豆干時,整個豆腐坊都飄蕩着一種令人饞涎欲滴的鹵香,一直飄到小河的對岸,在小城上空久久迴旋。油豆腐是小城一絕,別的地方是沒有的。而小城能炸油豆腐的只有餘囉囉。他炸的油豆腐個大心空,黃澄澄,油亮亮,香噴噴的。這種油豆腐用來灌肉最好吃,那味道真是美不勝收。不過,油豆腐並不是一年四季都做的,只有過年才做,量極少,極金貴,能買到余囉囉的油豆腐,那是要相當本事的人才能辦到的。儘管我父親和余囉囉是朋友,他還救過我的命,但也很難買到。雖然余囉囉的油豆腐炸得很好,但他是沒有處置權的,這得要商業局局長批條子,豆腐坊才敢賣。

有一次我又奉父命去買豆腐,正好看見他在炸油豆腐,霧氣升騰,滿屋飄香。他見我在一旁看得直吞口水,趁人不備悄悄地包了幾個油豆腐,遞給我:「莫,莫開腔,出去,吃,吃。」我如獲至寶,一個人躲在小河邊,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幾十年過去了,至今那香味還在我口裡迴旋。

隨着「文革」越來越深入,物質也越來越匱乏,要填飽肚子似乎越來越艱難。父親看着我們五個兄弟姊妹都是吃長飯的貨,愁得一籌莫展。不得已找余囉囉想想辦法。余囉囉說:「在豆製品上,肯,肯定是沒辦法,卡得太,太嚴了,弄不好要進學習班遭批鬥。我給你弄得點豆,豆,豆渣,好歹對付一下,要不要,得?」按理說,豆渣一般是用來餵豬的,人是不會吃的。但當時,就連豆渣都要開後門才能買得到。父親連忙點頭,說好歹能填飽肚子就行。於是,隔三岔五,我便會到豆腐坊端回一大盆豆渣,父親變着花樣地把它弄給我們吃。但豆渣畢竟是豆渣呀,精華都留在豆腐里了,開始吃還新鮮,久而久之,吃得多了,便覺得澇腸刮肚,酸氣直冒,繼之,糙之如沙,難以下咽,肚子脹氣,放屁特臭。不過總比餓肚子強多了。

二十幾年後的一天,我心血來潮地試着炒了一盤豆渣,讓我8歲的女兒嘗嘗,誰知她嘗了一口,便吐掉了,說,老爸,你小時候就吃這個呀?我說,對呀!她說,難怪要推翻舊社會,建立新中國,毛主席真是太偉大了。我聽了後哭笑不得。

當我再次見到余囉囉時,他已年過花甲了。仍然在豆腐坊做豆腐,不過不是為單位做,而是為他自己做了。他所在的單位(副食品公司)早就垮了。他買下了小河邊的豆腐坊,成了豆腐個體戶。聽父親說,他這幾年發了,小有積蓄,買了房,娶了兒媳婦,一家人都學他的豆腐手藝,竟然在小城開了一個余豆腐製品中心,生意好得不得了,小城搞旅遊開發,還把他做的油豆腐作為特產,打造成品牌向外銷售呢。

我想起當年的豆腐和豆渣,似乎又聞到油豆腐的香味。臨走的時候便到豆腐坊去買點油豆腐,好帶回我所在的城市,讓朋友們品嘗。余伯伯一見到我,立馬裝了一大口袋油豆腐給我,分文不取,還直誇我有出息,給你爸爸爭了光,長了臉。我說,要不是你當年的豆渣,我哪能出息呢。余伯伯笑了,用他那依然混沌和結巴的聲音說:「你這小子,還,還記得當年的苦,苦日子,難得,難得呀。呃,你別說,現在還真有不少,少的人,來買豆渣,說豆渣營,營養豐富,有鈣、鐵、鋅、硒,多,多種維生素呢?能防糖尿病、高血壓、冠心,心病呢。」

「呵,難怪我有這麼出息,原來是豆渣起了大作用。當年可不知道豆渣有這麼多的好處呢?!」我笑了笑說。

走出豆腐坊,回頭望去,原來那巨大的水輪已不在了,只有小河的水在靜靜地流淌,從作坊里飄出的豆香,依然在小河上久久蕩漾。[1]

作者簡介

郭憲偉,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南充市作家協會原名譽主席、南充市文聯副主席。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