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和「戲」一樣(席克讓)
作品欣賞
說起來和「戲」一樣
小時候聽奶奶講過去的事,每到精彩或曲折處,她總會插一句:「說起來和'戲』一樣」……
戲把式
戲把式,是對擅長演戲者的統稱,也叫戲班長。每個莊子裡都有,最少一個。有的在這個莊子是「把式」,但在其他莊子,就不一定是了;有的在本庄只是二流演員,卻能在其他莊子當上「把式」。
除了演戲,戲把式還要踏戲(也叫排戲),就是導演。對着戲本子,逐字逐句、逐人逐場地排,「踏」成一本戲,實在是件不容易的事,被尊重的程度可想而知。
我們莊子的「戲把式」,姓楊,演旦角的。據說年輕時擅長演《二進宮》中的娘娘,方圓小有名氣。改革開放後,老戲開放時,他已年過不惑,只能演青衣了。如不是那因抽旱煙而熏黃的牙,化妝後的他還真看不出是男的。因為是演旦的,「踏」的戲陽剛不足,所以大夥計提議請個「外教」。
一位李姓的遠房姑父為首選——他是唱花臉的,絕對陽剛,何況這裡有他丈人,義務是必然的。
雖說是女婿到了丈人家的莊子,但人家是請來的「把式」,也以座上賓招呼,熬罐罐茶時,副隊長兼會計的堂叔也是親自添柴加水……話題自然離不開戲,堂叔恭維道:「姐夫的奸臣是咱們方大圍圓唱得最好的!」
不料我那姑父大吼道:「你少放屁!」
整房子的空氣頃刻凝結,眾人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好在爺爺緩過了神,連忙解釋道:「那叫花臉,不叫奸臣,他姐夫不要生氣,年輕人還不懂這些……」
那時,戲把式比較稀缺,「耍大牌」是情理之中的事。最為典型的是我那遠方姑父的師傅,據說舊社會就是飾花臉的角。雖年近古稀,但《鍘美案》中的包爺非他莫屬。在「三對面」中,包爺見公主是要下跪的,但那王朝馬漢(因演員不足,一個人即演王朝,又飾馬漢)在包爺唱「上前去忙跪定」時忘了「喊」,卻在唱「王朝馬漢喊一聲」時急急地補喊了一聲!沒想到這位「包爺」一時氣不過,當即低聲懟了句髒話。
雖然這些戲把式的大牌「耍」得不小,但沒咋影響他們在莊子裡的地位。因為要排練一本戲,還真缺不了這些把式;要唱好一齣戲,確實得靠這些台柱子。
支角角
要唱好一台戲,還離不開跑龍套的,就是「支角角」的,也叫「支節節」的。
小時候,每到春節後的開學季,總會看到不少同學的臉上,還特意留着春節期間演戲時畫的油彩,着實讓人羨慕不已。現在想來,我人生的第一理想就是當個「支角角」的,哪怕是《殺廟》中秦香蓮的孩子也好,但一直沒有實現。
後來將理想降低到扭秧歌,還特意學會了「十字步」,背熟了《十柱香》, 但由於奶奶的反對,這些理想都化為泡影。
奶奶視我如掌上明珠,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摘來讓我玩,唯獨在我「唱戲」這件事上,持反對意見。她老人家沒有直接亮明態度,但旁敲側擊的功夫很到家,以至於我在不舍中放棄。
奶奶總是說,唱戲的人出在「墳塋」里。有些人家,祖祖輩輩是唱戲的料;有些家族,人老祖輩就沒出過一個唱戲的。比如我們這一門人,說起戲來人人在行,但唱起來個個不行。從我爺爺到各位叔叔,在「踏戲」時還勉強過得去,但正式登台後就漏洞百出。
至於扭秧歌的事,奶奶更是不忍,她擔心我吃苦受累,再三嘮叨着其中的不易。奶奶說小時候我伯叔跟着社火出莊,是打燈籠的,腳手都凍爛了。還說,一次社火出莊,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對方社頭說:「把娃凍壞了,趕緊找個換手的!」但這邊的社頭卻客氣道:「不冷不冷!」沒想到凍急了的伯叔抗議道:「手都凍木了,還說不冷……」
但奶奶說「盯戲」這個差事挺適合我。「盯戲」就是躲到幕布後提示台詞,但那時我還在一二年級,好多字不認識。奶奶說先從抄戲開始,字就慢慢認識了。她老人家還張羅着借來戲本子,大都是高年級學生的手抄本,以傳統折子戲為主。於是從熟悉的《虎口緣》《游花園》等入手,抄了不少也識了好多字,但由於各種原因,始終沒有真正「盯」過戲。
有次去看戲 ,演的《火焰駒》,戲台上那「李彥榮」唱了沒幾句就忘詞了。他沒經驗,站位太靠前,以至於聽不清幕後盯戲者的提示。看着在那兒乾急,爬在台口邊的我試着提示了一句——沒想到他對着我搖搖頭低聲說:「那是下句!」然後又皺起眉頭在那兒冥思苦想,任憑板胡空拉等待……
盯倒台
二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老家的每個莊子幾乎都有秦劇團,每年最少演兩次。過大年時都在唱大戲,其他月份各莊子輪着來:你在「二月二」,我選「三月三」,他定「四月八」,然後是「五月五」「六月六」「七月十二」……總之,月月都有戲看。
戲台一旦搭起,唱4天5夜是必須的,有些莊子還會延長。4天5夜最少得9本戲,但絕大數莊子只排了兩三本,只能重複演或以折子戲頂替。人們管重複演出的叫「熱殘湯」,但還是有人看。
從開場戲看起,一場不漏地看到「散戲」(最後一場)的,就是「盯倒台」,可謂是「鐵杆票友」,相當於現在的超級粉絲。
我們莊子的劇團,成立之初,只排了《劈山救母》和《二進宮》。要唱四天五夜,就得不斷地「熱殘湯」,看戲的自然是一天少於一天,能堅持看到「散戲」的為數不多。
我的二奶奶,在「西海固大地震」中壓殘了一隻腳,行動不便,但特愛看戲。她坐在家人搬來的凳子上,一場不漏地看,戲不結束她不離場。
還有八爺,喜歡說戲,特喜歡邊看邊說,只要有人聽,他就一直跟着戲的進度說,戲不結束,「說」不停止。
現在想來,最吸引小孩子的,莫過於《劈山救母》,其中的哮天犬、秦官保、齊天大聖都是大夥的最愛,特別是沉香劈山的那一刻,斧頭下去時騰出一團煙火,讓我們倍感興奮,自然是非看不可。那時,我們就是《劈山救母》的超級粉絲,其究是多次重複演出,小夥伴依舊是興致勃勃!。[1]
作者簡介
席克讓,男,1971年11月出生,漢族,中共黨員,甘肅會寧人,現為甘肅省作家協會會員,供職於甘肅省監獄管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