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母親(李長軍)
作品欣賞
記憶中的母親
「我最忘情的哭聲有兩次
一次，在我生命的開始
一次，在你生命的告終
第一次，我不會記得
是聽你說的
第二次，你不會曉得
我說也沒用……」
而我的第一聲哭聲近乎有些邪惡，差點兒害得母親丟了性命。母親生我時已42歲了，屬高齡產婦，又加上難產大出血。生下我之後臉上蒼白，全身冷得發抖，沒有一絲氣力，強撐着看過我一眼後就昏迷過去。情急之下，婆婆把家中唯一一把油紙傘點燃發起了大火，這才驅走了陰差，硬把母親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
經歷十月懷胎的艱辛和分娩時與死神的抗爭，母親對我已是寵到了溺愛，說是「捧在手裡怕掉了，含在嘴裡又怕化了」一點兒也不過分。現在我依稀記得，三歲了還跪在母親面前吃奶，被姨媽的養女小雷笑話得我都不好意思的情景。在那個缺衣少食的年代，母親唯一能做的就是讓我吮吸着她生命的精華！據姐說，我小時候長得胖乎乎的，很可愛！可那時的我就像一株美麗的蝴蝶蘭，是寄生在母親那棵大樹上啊！我不敢想象，餓着肚子既要下地幹活，又要給我餵奶的母親，是怎麼熬過那些年的！
母親出生在一個比較富裕的家庭，但就因為這個家庭的出身，母親一生也沒有少遭罪。村裡的髒活、重活自然少不了我母親，白眼、惡語母親也能理解，那是自覺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啊，母親無怨無悔。可母親最擔心的，也是最忍受不了的就是連累我們姐弟兩人。恰巧有一天，母親聽村里人議論說：像我們這樣的家庭出身，兩個孩子不僅不可能被推薦進個工廠、讀個大學來跳出農門，還要繼續接受再教育。我真不敢想象母親聽到那些話當時是什麼反應，她後來告訴我：那晚她哭了一整夜，自責因為她的出身又要害得我們姐弟倆一輩子抬不起頭，母親心裡不甘啊！
我剛上初中那年，母親聽說我們村有個學生考上了大學，她比誰都興奮！回到家了，就拉着我講了很多要我發奮讀書的道理，還一再叮囑我一定要「爭氣」。母親雖然自己從未讀過書，但她本身就是一本特別厚重的書 ，我一輩子也學不完！她特別勤勞要強，總是天未亮就起床幹活，中午很少休息，晚上總是摸着進門回家做飯，經常看見母親的衣服汗濕得能擰得下來水。有次頂着烈日除草，中暑暈倒不省人事，是我餵她喝了一杯糖水才醒了過來。母親的手每到冬天就會裂開無數道血口子，但每天早上還提着一簍子衣服去河邊洗。冬天的河水冰冷刺骨，母親每次洗衣的時候總是還提着一個開水瓶和一個罐子，她把開水倒一些在罐子裡，再加些冷水。洗衣時手凍得實在受不住了，就把手伸進罐子裡的熱水中暖和一會兒再洗。由於長期這樣巨冷巨熱交替，導致手指上許多血管壞死，手指發黑，十個手指沒有一個能夠伸直。
看着母親如此辛勞，我的學習自然也不敢有一絲怠慢。學校老師也抓得緊，除了課堂教學外，還讓我們買些課外輔導資料學習。母親自然又是省吃儉用，凡是別人有的書，我也一本不能少。為激勵學生刻苦學習，那年期末考試之後學校就把學生的成績在村委會的牆上按等次一一公布。成績優秀的圖標就是「乘飛機」，良好的就是「坐汽車」，成績較差的就是「步行」。母親聽着別人議論，得知我乘上了「飛機」，我感覺那時母親才抬起了頭，似乎看到了一絲希望！中考結束後，我以優異成績被宜昌縣師範錄取，這時母親才真正鬆了一口氣，眼神里透出一種最大滿足的光芒。這滿足，源於內心的充實。這滿足，更是一種全身心的付出！
參加工作後，我每個周末才能回家。雞子生了個蛋，田地里結個南瓜，在河裡弄了條魚什麼的，母親都得留着等我回家時吃。凡是我喜歡吃的東西，母親一樣都不喜歡，總是不停的往我碗裡夾，笑眯眯地看着我把她夾到碗裡的菜都吃完了才放心。臨走時，還不住地嘮叨：要注意身體、要吃好點、要多穿點、要買件新衣服……聽得耳根子都起繭了，有時我忍不住煩她兩句後，她就不吭聲了。但當我走到即將轉彎處，回頭看見母親還站在那個地方，不停地揮手……那情景，已深深地烙在我腦海里，定格成了一道揮之不去的愛的風景，也成為了我心中永遠的痛
母親沒精力和時間愛惜自己的身體，終因積勞成疾倒下了，患得是胃癌。為不加重母親的心理負擔，我們一直瞞着她說是胃潰瘍，並在市中心醫院找醫生給她做了手術。剛從手術室出來，母親臉上沒有一絲血色，身上還插了許多管子，我們姐弟倆見着後真是痛得揪心，但硬是忍者沒在母親面前掉一滴眼淚。後來母親還是從別人口中得知了自己的病情，害怕我們為她擔心，又一直瞞着我們。母親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還未成家的我。她叮囑姐姐，把她一生積攢的五萬塊錢存個定期，等我結婚時再用。後來姐告訴母親我已有了對象，她興奮得不得了，非要我那個周末就帶回家讓她看看。母親見過媳婦很滿意，她一邊跟媳婦聊天，一邊剝花生給媳婦吃，就跟親生女兒一樣。從那以後，每個周末就盼着我們回家，一年後我們在母親的祝福聲中結婚了。可就在我們結婚的那一年，母親終未能戰勝病魔，依偎在我懷裡安詳地閉上了眼睛。但我能深切地感知：母親地離開，仍帶着無限的眷念和牽掛，或許未能抱上孫子就是她最大的遺憾！看着母親離去，我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任由眼淚不停地流淌……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那種痛唯有那種經歷的人才深知啊！今天無論怎樣，我也喚不回那曾今生我、養我、疼我、愛我的好母親了。只能點柱香、燒點紙錢，在香與紙錢的青煙中再看看母親慈祥的面容，再聽聽母親對我的喋喋不休…… [1]
作者簡介
李長軍，湖北宜昌人，高級經濟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