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菜的記憶(劉學高)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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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菜的記憶》是中國當代作家劉學高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苦菜的記憶
苦菜,一直潛留在我童年的記憶里;苦菜花,那金黃色的搖曳,總是閃爍着我的迷茫。
苦菜,最初的印象是:這種紅開着小小黃花的野菜,能吃,很苦;後來,在父親的回憶里,苦菜,在我的記憶里更新了,那是苦難,那是鄉愁;再後來,我發現,每當春風乍吹的時候,苦菜就從背風向陽的枯草里、牆角下、溝隴上悄悄地露出腦袋,當嫩芽剛剛伸展成小小的葉片時,黃色的小花就立即綻放了;認識了英子大哥以後,苦菜,苦菜花,在我的記憶里得到了升華。
大概和莫言先生是同齡人吧,先生在《生命的尊嚴》里記憶中的苦菜,令我想起了我記憶中苦菜。
5歲那年(1960年),是「低標準,瓜菜代」的艱難歲月,正是苦菜花開的時節,跟父親回鄉下的老家祭祖上墳。其實,我的爺爺在父親跟着隊伍走後的那年,就去世了,大姑和小姑去挖野菜時,不知被什麼人擄了去,再也沒見人影。奶奶發了瘋似得四處尋找,幾天幾夜的煎熬,又餓又累的倒下了,小叔叔也丟了。叔爺爺拼了老命地找也沒找到。這些事情直到十七歲奔赴「三線」的那年,我才慢慢知道。
父親是個軍人,極少言辭,從記事起,我就知道,他一直有一大一小的兩個搪瓷茶缸,不論喝酒喝茶,都是用它們。除了母親為他清洗外,任誰都不能動。分別的那晚,父親喝了很多酒,用極簡練的言語,告訴了我這些。那是父親一生的痛。
鄉下的嫲嫲(奶奶),是父親的嬸娘,因無兒無女,一直是父親在贍養。
城裡生長的孩子,見到漫山遍野的苦菜花,新奇的不知所措,東摘一朵,西掐一支,嫲嫲高興得眯着眼,一會兒叮囑一聲,剜幾棵野菜;一會兒又站起來,看着跑遠了的我,趕緊拎着筐子,顛着「三寸金蓮(裹腳)」,追到我的跟前。一個上午,我的小手裡攢滿了小小的苦菜花。
回到家裡後,嫲嫲將剜的那筐苦菜,倒在一個大黑陶盆里,反覆的淘洗後,用清涼涼的井水泡了起來。嫲嫲說:「浸一浸,去去苦味。」
後來的那些情節,如同莫言先生《生命的尊嚴》里所描寫的那樣,嫲嫲坐在一塊大石條上,用一根杵棒,在一個大大的碓臼里反覆捶打。
那綠色的汁液濺到嫲嫲的青衣大襟上,野菜瀰漫在天井(院子)里的苦味,至今記憶猶新。
也許是我的到來,高興了?嫲嫲一邊杵打着野菜,一面笑眯眯的哼唱着一支小曲。唱着唱着,淚水掛滿了臉頰。當時,聽不懂,又見嫲嫲淚濕衣襟,趕緊跑去問母親。母親聽說後,直愣愣地看着我,良久,說了句:「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後來,才知道,這曲調里包含着我的先輩們一生中遭受的苦難,和嫲嫲失去親人錐心刺骨的痛。
再後來,我對苦菜和苦菜花,有了一種莫名的感覺。今年,元月十七日,英子大哥走了,幾天來,悵然若失。生前低調的英子大哥,與我這個頗喜散淡的小弟,從初識至今只差一年零九個月的時間便是半個世紀了。
人生,往往像戲劇一樣,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美好的願望、抑或是驚喜,往往只差一步之遙,便成了失望。
那是一個艷陽高照的秋日,一個38,一個18,秋陽下,在返回「三線」的候車室外邂逅了。
買好車票,躲開嘈雜的吵鬧,在老站的僻靜處,順着陽光的照射,找了一塊石頭坐下。打開用水泥袋子紙包皮的《安娜·卡列尼娜》,正在津津有味時,背後一個聲音驚嚇了我,迅疾合上了書。回過頭來,一位相貌堂堂的中年人,大大的眼睛,敦厚地微笑着:「好書,小小的年紀,竟有如此雅興」。環顧四周,急忙擺手制止。那個年代,這是禁書。隨即,畫蛇添足般緊張的解釋:「小學四年級沒讀完,瞎看。」
中年漢子很健談,他看出了我的心思,伸出了右手,操着濃重的鄉音:「來,認識一下。煙臺六十里牟平(後來,英子大哥的出生地,牟平小於家村劃歸乳山),德英。」「我……」,疑惑的遲疑了一下,回復了他我當時的筆名,「獨孤高峰,青島人。」「嗬!獨孤,鮮卑貴族最顯赫的八大姓之一。」
看着我戒備的神情,他笑了。他告訴我,他去一個海中的小島上,看望一個大作家。並告訴我,這位大作家也是只讀了三、四年的書。其實,真正的學問是靠孜孜不倦,持之以恆的,並鼓勵我要多讀書,讀好書。
我把包「槓子頭」火燒報紙上刊登的我那「豆腐塊」給他看。他說,初始的文學創作都是由小及大的。
問及那個大作家,他說,正在運動中,有點麻煩,以後會好起來的,但從他所談的作品中,我已大致猜出了他說的大作家。
分手時,他留下了聯繫方式:一個轉來轉去的電話號碼和德英兩個字。從此,再也沒有聯繫上,有幾次,星期天從隊上去基地的郵局排長隊打長途,無果。指導員勸我:「別急,有緣日後定能見。」
似乎是上天設下的一條緣線,調離「三線」後,在省城出差時,因寫稿子無墨水,便去小賣部買了一片2分錢的墨片,在辦事處老郭師傅那裡要了一個他吃藥用過的空藥瓶,泡了一瓶「墨水」,去郵局投稿時又無信封,正在着急。天啊!太巧了!英子大哥恰巧也來到郵局。
一別十年後,又是一次邂逅,同樣也是一個艷陽高照的秋日,只是地點不同。直到這時,我才知道英子大哥,原來是《苦菜花》的作者馮德英。
「苦菜花兒開,滿地兒黃……」英子大哥在南京寫出的那篇4萬多字的題為《我的母親》的文章,成為後來他的處女作和代表作長篇小說《苦菜花》的「雛形」。投稿時,因有高爾基的小說《母親》在前,故經反覆斟酌,重新定名為《苦菜花》。開在《母親》之後的《苦菜花》,走出了山東崑嵛山連綿起伏山巒,走向中國,走向世界,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人。
苦菜花頑強的紮根在貧瘠的土地上,默默地綻放着春的神韻,膠東的大火炕雖然帶來了溫暖也容易上火,那開滿原野的的苦菜卻有着去熱清涼的功效,是春夏之間田野間的野菜,饑荒年代可以果腹救命。而苦菜花開,象徵着膠東農民的堅韌,吃得苦中苦,熬得難上難。
當英子大哥把《苦菜花》初版的8000元稿費,全部捐獻給了家鄉的烈屬時,他當時只有102斤。周恩來總理接見他時,對他說,「稿費捐獻了好,但是也要保養一下自己的身體。」並鼓勵他說,寫一本還不夠,還有繼續寫,你這麼年輕。」……
後來,因多重的原因,一九八七年,完成了《山東文藝出版社》發表在《中國石化新生代》上的報告文學《跳躍在銀弦上的音符》後,我便停止了寫作。
英子大哥一直為我惋惜,勸我不要放棄,並追問原因。後來,我一直躲着他的追問。我答應他:相約半個世紀後,在咱們初次相識的那個秋日時,我會把一切如實地告訴他。他卻笑着說:「故弄玄虛。」……
天可憐見,英子大哥走了,上天也把這個機會帶走了。
仰望蒼芎,跨越星空,斯人已去,精神傳世。只是小弟獨孤高峰的未了心愿,此生無法達成了。
遙望那流逝無法祭奠的歲月!小青島外那不息的海水,搖曳着我如雲般的思念!秋日種下的緣分,就在布滿潮起潮落的日子裡,本該盡情婆娑在那個裝滿故事的秋日艷陽里。可是,你走了——英子大哥;我停止在這個悲傷的時刻,再也無法企及那個秋日的艷陽!
英子大哥,願你安息,願你在天堂一路走好。
如今,每當看到月圓時,我就會想起嫲嫲哼唱的那支記憶里的小曲;還有,那漫山遍野的苦菜;那散發着苦菜苦澀味的汁液;那閃爍着金黃色的苦菜花。[1]
作者簡介
劉學高,筆名長風,畢業於山東齊魯石化黨校經濟管理大專,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