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村的龍潭書院(歐陽杏蓬)
作品欣賞
田家村的龍潭書院
1
天下名院半在湖湘。
寧遠的書院也不少,縣城南門外的泠南書院、大陽村的梅泉書院、嶺頭村的癢珍書院、成公書院、廟山書院,嶺腳村的迴龍書院、後龍山的來鶴書院……幾乎每個村子,每個宗族,都有自己的書院。書院的規模和名氣雖不能跟嶽麓書院、石鼓書院、濂溪書院等名院相提並論,卻使得這塊蠻荒之地成了文明教化之地,生生不息。
很多鄉賢認為寧遠的文明起源於三皇五帝的舜。
舜的年代是沒有文字的年代,一切只是傳說。
我更相信寧遠的文明發展是從秦漢開始的,秦在寧遠東北置舂陵,漢封劉買為舂陵侯,自此而下,文明興焉。
莽莽南嶺,巍巍九嶷山,寧遠的精神圖騰而已。
歷史是歷史,任人猜測和打扮。
我們說水打鋪。
青天白日水打鋪。
水打鋪在九嶷山北麓,雨季,山洪襲來,一個街鎮就成了澤國,門店鋪面泡水了,無可奈何,改名叫水市。水市藏在山中,水市水庫是寧遠一景。瀟江穿鎮而過,我總是誤以為,有山有水,寧遠最好的風景在水市。其實,寧遠最美的是水市女人。山水滋養,勞動鍛煉,書香薰陶,水市女人要身材有身材,要氣質有氣質,而且一口綿綿的湘南官話,聽着如吃甘蔗般的爽甜,如果不美,只能怪你的審美眼光了。
追隨而去,卻誤入田家村。
田家村,明朝洪武年從山東遷居到此,以田姓得名。
田姓,山東名家,田忌賽馬,智慧之家。
而面前的田家村,一彎河水一分為二,一條穿村而過,一條奔向田野。在明清古道上,緩步而行,天地清悠,突然感覺到什麼叫「慢生活」。古牆青磚凹痕斑駁,歲月的手一直沒閒過,只是溫柔了些,田家村仍然存留着原來的樣子,在幽靜中,伴着瀟江流聲,壁畫上的雙燕迎春要醒過來般,卻被灰塵困着,只留下一幅欲上青天的剪影。
我放輕了腳步,怕石板道上的跫音,驚醒了它的夢。
2
屏聲靜息從巷子裡走出來,一個古塔從地上鑽出來般令人驚詫。
在寧遠鄉村,即使古村,有古塔,如平田的八角樓,傳說八層,看到的,只是丈余長的條石地基,荒草萋萋,僅供憑弔追憶了。田家村的三層古塔完好如初,如一根春筍立在荒地中間,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般寂寞。
遠山如高牆,雲煙漠漠,這塔,有了一種一副山高皇帝遠的不羈。
村人說這是鎮災塔。
老師說這是燒紙塔。
村人說這塔驅逐妖魔,護佑百姓。
老師說這塔是龍潭書院學生的燒紙塔,學生抄寫的聖人言語不能擦屁股,就在這塔里付之一炬,是對文明的敬重。
是什麼塔,做什麼用,要問先輩,先輩作土,無人可解。
你看是什麼,就是什麼。
我抬頭,看到了龍潭書院門匾上的「存誠」二個顏體字。
心誠,邪不欺。
心正,壓邪。
撥開言語的嘈雜,看到的是龍潭書院的破敗。
鄉村的書院的宿命幾乎是相同的,不改作他用,就沒有了價值。龍潭書院快沒有價值了,若剩下一丁點價值,就是這麼久沒使用,它還在,還沒有坍塌,還在掙扎。
然而它的破牆爛壁已經曲不成調,它已經在瑟瑟發抖。
它需要拯救,然而拯救它的人至今沒有出現。
田野里空無一人。
大山底下一片沉寂。
我跟它對視着,相互打量,卻各有心思。
我很誠心。而我一直不是一個好學生,好青年。
它很厚重,重得不可承受。
3
龍潭書院是田家村的命脈,所以田家村的老百姓沒有動它。
正面的牆還很結實,中間大門石柱為框,石條為樑,漆金門匾上書「龍***」四個字,龍字後面三個字模糊不清。門上黑瓦整齊,起伏有致,猶如龍潛。
大門邊有兩側門,矮大門一頭,小大門一圈,木門闌珊緊閉。大門進,側門出,規矩還在,學子不在,只剩下那一面可謂宏大的牆在陽光里蒼老衰敗。無論田家村裡的樓房如何氣派,都是這龍潭書院給的。沒有這龍潭書院,田家村就沒有魂。
撫摸着青磚牆,上面的時代標語已經在脫落。
大門的木板門扛住了歲月侵蝕,推門吱呀有聲,門上的環扣晃動着,發出沙啞的響聲。
穿過一片野草地,進了書院,抬頭看到了門匾上「養正」兩個大字,顏體,與剛才看到的「存誠」呼應。
存誠,養正,人之根本。
再進去是禮堂,或是當年早課的地方,廳上懸掛的「公勇誠樸」校訓牌匾,有如岩石般冷峻。再看看裡面,教室空空蕩蕩,潮濕的泥土地面散發出刺鼻的泥腥味。
從教室後面的木門走出去,木板廂房的木板已經蕩然無存。
牆角、牆根下,野草野菜綠油油的,跟空曠原野接在了一起,散發出荒涼的味道。
抬頭,書院屋瓦整整齊齊,青天乾乾淨淨。
該在的還在,只是容顏已變。
在龍潭書院門口的籃球場邊沿坐下來,顧影自憐。對面是燒紙塔,後面是龍潭書院的白灰青磚牆。
大地寂靜。
青草在瘋長。
作者簡介
歐陽杏蓬,湖南人,現居廣州,經商,散文領域自由寫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