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雁天涯萬里行（三）(高麗君)
作品欣賞
旅雁天涯萬里行（三）
斜陽蒼白，涼風習習，萬縷金色灑向古羅馬廣場的殘壁斷瓦，使散落在荒草中的片片瓦礫，如同染上一層奇妙的液體。
羅馬之旅行將結束，這裡是最後一站。漫步古城，如同走進一座巨大的露天歷史博物館。
鬥獸場前，斷石在暮色中呻吟，殘碑在舊台中靜默。這又名佛拉維歐的圓形劇場，曾以龐大、雄偉、壯觀著稱，堪稱建築史上的傑作與奇蹟。如今，只剩下大半個骨架，絲毫不見當年繁華景象。厚厚的環形高牆、坍塌的建築群、殘毀的廢墟，矗立在斜暉下，荒蕪一片。
穿行其間，一不小心就踩着了歷史。經歷了兩千年風霜歲月的沖刷，整個劇場色彩暗褐，荒草密布，顯得格外滄桑。撫摸着牆上斑駁的印記，坐在闊大寂寥的石台上，向下望就是競技場。想當年，這個能容納5萬觀眾的劇場，有多少勇士在這裡拼搏，又有多少場殺戮供人們娛樂？起先是獸獸相鬥，後來是人獸互搏，天天人山人海，日日山呼海嘯，上演着浸泡血淚的故事、殘暴無情的片段。這裡原是羅馬帝國第六任暴君尼祿的黃金宮，史載他曾一把火燒了羅馬，在廢墟上建造了黃金宮，誰料黃金宮也變成廢墟。
羅馬廢墟就在鬥獸場旁邊。它曾是古羅馬帝國的市中心，建有無數宮殿。龐大精美的建築群，也是最輝煌的舞台：元老院、公民大會的講壇、神廟、帝國金庫，多麼雄偉萬千，磅礴巍峨！現在只有頹垣敗瓦和幾根聳立雲天的石柱。亂石衰草間，歲月長河早黯淡了帝國英雄的背影；巨型長方形門楣上，刻有文字和浮雕，由於風蝕雨侵已呈黑色。每根柱子背後，都演繹過無數的悲歡離合。廢墟上有座帕拉亭山皇宮，曾是屋大維的皇宮。站高望遠，現代羅馬城樸素殘破，古老典雅。梵蒂岡聖彼得大教堂屋頂，清晰可見。
暮色四合，回想下午參觀過的君士坦丁凱旋門，也是殘跡斑斑。方柱上螺旋形浮雕，描繪着特拉亞諾大帝遠征多瑙河流域的故事。旁邊就是凱撒神廟，記載着他東西征戰的壯舉。凱撒跨越亞非拉三洲征服埃及豔后，曾告訴了元老院：我來了，我看見了，我勝利了！是何等的雄心壯志和英雄豪邁。但隨即遭暗殺，死於陰謀中。他的屍體在此焚化。而安東尼在此發表了極具煽動力的「在凱撒屍體前的演說」，博得羅馬市民同情，一舉扭轉局勢，後來也成為埃及豔后的情人。據說，屋大維女兒正是在這廣場穿着睡衣結識不同男人。宮廷、政治、殺戮、陰謀、金錢、權利；愛情、女人，鮮血、交易、欲望、貪婪。古羅馬歷史，打不完的戰爭，剪不斷理還亂的男女關係，就是一部掠奪和淫亂的歷史。
灰藍色天空下，四周寂寞浩瀚，觸目驚心。時間在這裡，如石刻般停滯凝固。一個個遺蹟宛如覆沒海底的巨輪，叢生荒草便是血淋淋的歷史過往，斷壁殘垣便是場景的重回再現。隱隱看見一面紅白綠的意大利國旗，迎風飄揚，仿佛歲月可按着畫面快進又後退一樣，荒誕虛幻至極。
天空布滿了暗褐色雲霞，山嶺鍍上了透明青色，微弱的日光映照着廢墟。面對一段凝固的歷史，一片殘破景象，悵然長嘆，不由想起了遠在東方的圓明園。
同樣是一片廢墟啊！一個在西方，一個在東方；一個發生在兩千多年前，一個卻在近百年前；一個羅馬帝國，一個大清帝國，都經歷過繁榮和輝煌，最終都不可避免走向衰亡。如果說，古羅馬廢墟詮釋着權力交替、世事更變，那麼圓明園則更多見證了皇家的痛苦和榮耀、民族的光輝和恥辱。它在荒草斷壁上，寫盡了百年來中華民族的榮辱滄桑。
余秋雨說，廢墟可以還歷史以真實，還生命以過程。這就是人類的大明智。不管是修繕還是重建，對廢墟來說，要義在於保存。
那麼，保存的意義在於？
一陣涼風吹過，捲起地上幾片落葉。一輛輛大巴停在路邊，等待參觀的人。返回的人們，慢慢走出，均沉默不語。巨大的廊柱、殘缺的高壁、千年的歷史，或多或少讓他們感受到了歲月世事的殘酷無情。一對老年印度夫婦，蹲坐在台階上。紅色沙麗，黝黑皮膚，鮮亮鼻環和滿頭銀髮，成為一尊雕像。他們仰面，茫然瞅着蒼穹。
不遠處，又是一群流落街頭的黑人，還有逃難的白人。他們背靠樹樁上，坐在路邊，站在花壇邊，緊緊盯着來來往往的人。
留着這廢墟幹什麼？同行的大學生問。
警醒！我喃喃自語。
警醒什麼？
戰爭與衝突，和平與共處。
她看着那些手拿廉價劣質紀念品四處兜售的人，跟在遊客後，一遍遍央求，乞憐的眼神。
他們的家呢？
他們曾經也有家。雖簡陋貧寒，算不上幸福美滿，但有歡聲笑語、有妻兒老小、有師長朋友。重要的是，一家人在一起。還有個叫做祖國的東西維繫着。
到底為啥嘛要戰爭？上車時，二年級的小姑娘忽然問。
人們都不說話，因為不知怎麼回答，只好一齊抬頭看粉紅色的太陽，漸漸落入西山。
戰爭是惡魔的世界、帝王的娛樂、貪婪者的天堂、好鬥者的舞台、專制者的欲望。戰爭一開始，地獄之門就敞開了。心底有個聲音大起來。
車子開動了，我扭頭回顧。天地如此廣闊，歷史這樣悠久，個體這樣渺小。一根根斷柱，一段段石碑，一排排座位，一片片荒草，組成定格的畫面。
「可憐無定河邊骨, 猶是深閨夢裡人」。雖不能穿越時空隧道，親眼目睹滄桑巨變，但廢墟本身就是一部石刻的史書，也是完整歷史的映照。它可以使人類歷史不至於過於蒼白單調，殘缺不全。
作者簡介
高麗君，寧夏作協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