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反動學術權威」老師(許清清)
作品欣賞
我的「反動學術權威」老師
1970年，我在地處偏遠山區的故鄉上高一。故鄉因生活條件極為艱苦，成了文革時期流放和改造各種反動學術權威的地方。幾天來，同學中悄悄地議論着「井陘縣文教戰線的第一反動學術權威，要來任我們的語文老師。」我們猜測着這位反動學術權威的「可憎面目」。
那天，上課的鐘聲一響，同學們剛剛坐好，於校長領着一位高高的個子、戴着一副深度近視眼鏡的中年男老師走進教室：「這是新來的徐老師，任你們的語文老師，大家掌聲歡迎！」七零八落的掌聲響過，新來的老師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兩個蒼勁的大字「徐益」，邊寫邊溫和地說：「這是我的名字」。不知那位調皮的男生打了一個響亮的口哨。徐老師慢慢轉過身來，滿臉的微笑，鏡片後那雙深邃的眼睛慈祥地看着大家幽默地說：「剛鼓過掌，就不必增加別的歡迎儀式了。不過，我還是要謝謝這位同學，他的口哨打得這麼響亮，很有功底。」短暫的鬨笑之後，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平靜的語調，真誠的笑容，把不可抗拒的親和力滲進每一位同學的心裡。
徐老師是北京人，字正腔圓的發音、富有磁性的男中音講起課來格外好聽，第一次課把毛澤東的「沁園春.雪」講得出神入化，我們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進那詩情畫意的北國風光。他講課不看書本也不拘於三尺講台，在座位的通道里踱來踱去，妙語連珠地陶醉在詩的意境裡，儼然一個詩人的氣度與風範。同學們痴迷地聽着，早把「反動」二字忘得一乾二淨，在冰雪世界的妖嬈與多嬌里，感悟着偉人宏大氣魄的精神境界。那些寫景、議論、抒情如何巧妙結合的修辭手法，也在他的口若懸河裡詩意橫生。第一次課，徐老師以他貫穿始終的微笑、幽默、才華征服了每一位同學。
徐老師從縣城的重點中學來到窮鄉僻壤並沒有悲觀沮喪，他以極大的熱情投入新的工作與環境，與其他老師一起擔煤、打柴、燒火做飯。一次，我到辦公室交作業，老師們正在吃飯，馬老師笑着問我：「清清，你在家經常做飯，可你知道麵條鍋里烙餅怎麼做嗎？」我說那不可能在一個鍋里同時進行。馬老師打趣說：「那是你的技術問題，你請教一下徐老師。」其他老師笑得前仰後合，徐老師笑着把他的碗伸到我面前：「你一看就知道怎麼做，我的碗裡是烙餅，他們的碗裡是麵條。我看清了徐老師碗裡的「烙餅」是煮麵時糊在鍋底上厚厚的一層焦咖。看着徐老師的「傑作」。我臉上的驚訝覆蓋了心裡掠過的一絲酸楚……
我對數學不感興趣總認為它沒用，經常在數學課上看小說。一天，徐老師看着院外高聳的西山問我：「你知道西山為什麼那樣高嗎？」我看着老師不知怎樣回答。徐老師和藹地說：「你看山腳的寬度，就知道它為什麼那麼高 ，他就像人一樣沒有寬度就不會有厚實的基礎 ，基礎不牢就不會有其高度。數學是基礎課，不學好數學會影響你的將來的高度。他認真地看着我，依然是一臉的微笑。我沮喪地說：「現在大學都不辦了，我們的學業還有將來嗎？」他看着高聳入雲的西山堅定地說：「有，只要你努力一定會有學習的機會，國家的發展離不開知識。」老師的話，在那迷茫的歲月點亮了我心中的明燈。
徐老師除了教課之外，配合王連琴老師把我們的毛澤東思想宣傳隊搞得紅紅火火，每次在區里匯演，我們總是榮獲第一。拍京劇樣板戲《沙家浜》 ，每一句道白都是徐老師一字一句地為我們校正，外村的演員同學由於住家，都在白天的課餘時間裡接受輔導。我家住在學校所在地，總在晚飯後坐在辦公室的火爐旁，跟着徐老師一字一句地學，他從不為我的笨拙而皺一下眉頭，耐心地反覆為我校正大段大段的道白。練完後他執意提着馬燈送我回家，每次都等我把大門插上他才轉身離去。我從門縫裡，看着老師的燈光沿着冰封的河邊漸漸遠去，心裡是那樣溫暖，我納悶老師的「反動」之處究竟在哪？整劇拍完了，徐老師指出了我扮演的沙奶奶不夠神似，他微笑着問我：「你知道你的問題出在哪嗎？」我茫然地看着他 ：「我覺得很像樣板戲裡的表演了。」「你的功課做得不夠！要用心來演」他如數家珍地指出了我們村抗戰時期的幾個戎冠秀式的老人，我按着徐老師布置的「作業」，認真的聽她們感人淚下的故事，從她們的表情與細節中，感受他們對子弟兵的無限深情。我把我的體驗寫成一篇文章《為什麼不像？》登在了學校黑板報的頭條 。徐老師在他的微笑中履行着他的一絲不苟。我因對老師的敬佩而酷愛語文，作文總獲全班最高分，有的同學也戲稱我「許清照」。
徐老師從沒有居高臨下的「威嚴」，更沒有尖銳的批評,總是在循循善誘的微笑中傳授給我們知識與做人的道理，這大概是教育的最高境界吧。我們因老師之禍而得福，成為全縣最高學術權威的真傳弟子。幾十年過去了，徐老師的微笑像一縷和煦的陽光，一直在我的心裡釋放着溫暖與力量。 [1]
作者簡介
許清清 女 漢族 1954年11月出生於河北省井陘縣胡家灘村，1976年畢業於河北省化工學校。畢業後留校任教直至退休 。現為石家莊市作家協會會員。喜歡散文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