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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上自己去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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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上自己去旅行》中國當代作家馬麗軍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帶上自己去旅行

飛機穿過雲層,像梭子魚穿過海浪。小刀從臨座朝我眨眨眼,我也眨眨眼回應她。機票是她從網上搶的秒殺價,萬里挑一,絕對的好身手。

落地時,正有微雨,暮靄沉沉的樣子,兩江機場顯得古樸而陳舊。小刀迅速翻動手機,我便悠閒地向四周看風景;見她掏出眼鏡架在鼻樑,我便拔腿緊跟其後,上了一輛通往市區的公交。翻手機即搜索最佳方案,戴眼鏡即馬上實施行動,這是小刀的標誌性動作,深思熟慮和當機立斷就在這些經典動作中得以協調對接。接下來,又是戴眼鏡,上公交,下公交,翻手機,順風順水幾經周折後,把背包安置在酒店。同樣是第一次來的小刀就自信滿滿、風度翩翩地領我就近去看四湖兩江。

免費的風景

我驚詫於小刀對陌生城市的了如指掌,忍不住想起《盜墓筆記》里的「悶油瓶」,那是一個在詭異多變、殺機四伏的地下暗道也能準確定位,行走自如的絕世高手。漫步晚風中的湖畔,我們考證出四湖兩江其實就是一片水域,尋到了貌似柳宗元流連過的小石潭,遠眺了日月雙塔。循着地圖的指引,繞開鬧區,來到正陽步行街。

青石板路兩側的店鋪千奇百怪,高大旖旎的不知名的樹木比兩層的房檐高出很多,在每一處的指示牌、廣告牌前小刀都停下拍照,方知這叫強化路線。會按摩的土耳其小魚吸引了我的眼球,問了價錢,小刀用食指朝我「刷」地一抹,我遂會意,相隨離去。晚飯,小刀試圖啟發我,她說想面回家吃去,這是全國聞名的米粉之鄉,千里迢迢,吃就要吃當地的味兒,無果。她大度地將我安置在好不容易找到的麵館,自己則去吃那家有名的「亂了」米粉。麵條太燙,稀溜稀溜喝不快,抬頭,小刀輕捷地跳在對面,她已吃完返回,幫我卡時間,只給十分鐘。

八點半,灕江大瀑布酒店的外牆燈一層接一層準時亮了起來,音樂緩,水聲起,樓體掛上丁丁冬冬的珠簾;音樂急,水花濺,有觀眾撐開了隨身的傘。終於,水流洶湧,水聲激昂,音樂也響成了暴風驟雨,滔滔的瀑布從樓頂懸瀉而下,衝擊,衝擊,環形池瞬間盪滿了水。樂聲漸去水漸停,濕漉漉的廣場上,踏着濕漉漉的腳印,人們四散離開。

再過步行街,許多店鋪已打烊,土耳其還亮着燈,人卻只剩了兩個:老闆依舊雙腳浸水招徠客人,老闆娘倒笑盈盈應允了小刀砍到不足三分之一的價格。水很溫暖,腳尖剛探進水面,黑壓壓的親親吻魚就蜂擁而來,數口齊咬,奇癢無比,唬得我又急忙把腳抽回來。小刀比我還沒勇氣,光着纖纖玉足幾經試探還是撒手踩在藤椅上。在老闆的指點下,我把腳板貼在魚缸底部,魚群一簇一簇地抵在腳趾、腳背,用沒牙的嘴舔我的肉,吃我腳上的毛毛刺,麻酥酥,癢微微,果真是按摩的愜意。小刀也橫下心來,在她自己的大呼小叫聲中安然下水,安然地被小黑魚們香甜地撕咬。老闆夫婦樂呵呵地看我們一驚一乍的表演,呵呵地笑。——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躺在低價位、高品質網上搶來的酒店房間柔軟的大床上,小刀狡黠地笑問:免費的景點也不錯,是不?小刀又在挑燈夜戰明日的安排,我有勁使不上,只好呼呼裝睡去。

冠岩

路上也沒蹉跎,順便賞賞山勢,灑灑桂花香水,嘗了銀杏果,這抗癌的神秘果實,在北方只是長扇形葉片的風景樹,在這裡卻能結出累累的碩果,並且中心那根茶葉棒般和蓮子很相似的芯是有毒的,吃時要去掉。一樣又一樣,因為陌生,所以處處都是西洋景。

通往冠岩溶洞的路程很是有些花樣,我們選了輕軌滑道,小刀先駕車載我,後換我駕車載她歷練歷練,穿過野山坡,凌空小溪水,像鳥一樣慢悠悠從一棵棵大樹茂密的梢頭盪過去,果真找到《天龍八部》里段譽凌波微步的感覺。

洞中,偶遇一大二男生,談及門票路費吃喝住宿,小刀幾欲拍案,俠士之風飄然生成,遂拔刀相助,言傳出遊攻略,身教上網對策,分享了家鄉的石頭餅和人家的芋頭,結伴同行。因前夜暴雨,一直心儀的地下暗河小筏子無奈停航,只得怏怏作罷。小刀策劃一番,沒有跟着隨波逐流的人群隨遇而安,而是領上兩個跟班,雇了當地老鄉的私家竹排,沿山頂的小路直達上游村口的碼頭,順流而下,既不枉路,又遊了灕江。站在船頭,小刀不忘指點桂林的江山,自戀地說,見慣了太行的雄奇,這些零星突起的小山分明就是騎竹馬、弄青梅的過家家的小樣兒。

駕竹排的船家將我們送到他權限水域的界點,指了公交站。我們穿過江邊一排排民舍,戴竹笠的漁婦不情願地捂了臉,拒絕合影,只留了身體頎碩、羽毛油亮的鸕鶿泰然立在她肩頭的扁擔兩端。緊鑼密鼓把艾葉餅、紫紅薯、野蜂蜜、鹽炒蝦嘗了個遍,把那種或大或小、或厚或薄極像紅燒肉和臘肉的用作鎮紙的石頭摸了個遍,車正巧到點靠站。小眯一覺,目的地到,和大男生揮揮手,就此別過。

遭遇陽朔賊

連降大雨,《印象·劉三姐》推遲演出。為了等看老謀子的力作,調整計劃。迎着微雨,租了雨披和自行車,單車雙人,游陽朔的十里畫廊。雨朦朧,霧朦朧,沿途一派寫意般的朦朧,小刀載我奮力前蹬,看她前傾的後背,恨不得能身輕如燕。掐着時間,跑了一趟興坪古鎮,不斷有當地的婦女尾隨,搶着推銷自家的小船,爭着想要給當導遊,不厭其煩欲將我們渡到對面的漁村去,小刀都機智地謝絕。直等我們逛過一道又一道的古老街市,繞過一個又一個深深的巷口,登上高高的古戲台,從關帝廟久經磨礪的殘垣處探出身來,一個執着的女人還在身後遠遠地跟着,一直望到我們上車,絕塵而去。

陽朔的西街,在我心目中,就是西藏的八廓街、美國的唐人街,據說這裡跨國婚姻的成功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七。街上來來往往着風情各異的各色人種,一座又一座的石橋極其相似,走迷宮般又一次來到韭花豆腐的攤前,賣豆腐的大嫂一邊刷佐料,一邊好心提醒把包背在胸前,比劃着說有這麼粗的鋼管,不知用了什麼障眼法,能一下子把東西竊了去。

幸得提前戒備,兩人互為崗哨,一路相安。在鼎鼎有名的「暗香疏影」,吃到了純素菜做出的葷味,種植着睡蓮、游弋着小紅魚的敞口缸,支上一面透明的圓玻璃,即是妙趣橫生的餐桌,加之真真假假的瓷器字畫、石盆石臼,欄下又與小橋流水相依,更生出別樣的風情。雖加入美團網打了不小的折扣,價格依舊不菲,卻滿心歡喜覺得值。相比之下,被央視十套大加讚譽的大師傅啤酒魚,就實在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了,許是南北不同風、口味偏差大的過,許是在這裡第一次見識了就餐後的餐巾紙也要付費的緣故,我和小刀深覺破費,嗤之以鼻。

清晨,偵查好線路,在長途售票窗口,小刀從安全考慮讓我盡着消費現金,我擠身上前買票,她側立在後,眼貼手機,為接下來的行程運籌帷幄。顧客稀稀落落,空氣也冷冷清清,我慢慢悠悠清點找零,突然,上衣口袋發出清脆的撞擊聲,一激靈間我迅速回頭,一個瘦削的背影已閃出幾丈開外。我拔腿跳將過去,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喝一聲:「為什麼要搶我手機?!」對方是個極年輕的男子,仿佛給我的神勇嚇到,很窘迫的樣子,被我攥着手腕訕訕地回一句:「我沒搶你手機……」我勇氣倍增,不依不饒,愚蠢地問:「那你搶了什麼?」他目光閃爍,聲音低下去:「什麼也沒搶啦……」他撒開胳膊伸開手掌,我看到了那根長長的閃着鋁一樣光澤的中空的金屬管子,摸摸前身後背六個口袋,手機、相機、錢,鼓鼓囊囊地果然都還在。然後,我就不知該做什麼,才發覺心臟擂鼓般跳個不停,僵立原地,依舊傻傻地攥着他的手腕。小刀終於湊過來搭話:手機還在,就放他走吧!我才醒悟,送瘟神一樣趕緊鬆手,那人吱溜一下不見了。

終於回神看見小刀,想到撂我一人孤軍作戰,這高手竟待在旁邊只管觀戰了,我氣焰驟漲,好一番埋怨。小刀笑着褒獎我,關鍵時刻不亂方寸,該出手時就出手。我飄飄然,恨不得多給自己點一萬個贊。小刀教導我:看那毛賊充其量也就是個新手上路,要換個老江湖,她早就義不容辭,兩肋插刀了。想想也是,就不再收拾舊山河,依舊整裝前去也。

走馬民族村

南寧的棕桐和芭蕉都比北方移栽的要高大威猛得多,卯足了勁齊刷刷直插天空,和家鄉的鑽天楊能有一拼,更顯天高地闊,婆娑的榕樹把長發一綹一綹飄垂扎地,在北方有價待沽的盆景——滴水觀音之類在這裡隨處如野草般蓬蓬勃勃肆意滋長,空氣中瀰漫着南國的呼吸。

暫且不必趕車餓肚,終於遍嘗了瓦罐飯、瓦缽湯、四川雜醬面、東北拉皮,順便問路,折了幾個來回,糾正了當地人及網上將自治區與省兩家博物館南轅北轍混為一談的錯誤,在偏僻的郊外如願尋到廣西民族博物館。

適逢民族村盛情歡度「三月三」,蘆笙吹起來,銅鼓敲起來,花傘打起來,陀螺抽起來,木蹺踩起來,竹槓跳起來。從這走馬燈般眼花繚亂的歌舞中,奇奇怪怪手舞足蹈的說唱中,春耕夏種,秋收冬藏,婚戀嫁娶,衣食住行,倒是看了個若明若白。這個族的,那個族的,分不清也數不過來,一群又一群,一隊又一隊,着了盛裝,戴了各種叮叮噹噹、撲撲簌簌的佩飾,無論男女老少都像花一樣,出場,旋轉,開放。小刀拋了我,挾她的傻瓜照相機和許多大部頭攝像機擁在一起搶風景,盤腿坐了,又是眯眼,又是對鏡,裝模作樣,神情專注,帆布帽給擠得斜遮額頭,活脫脫一西部女牛仔。

我也見機行事,東溜西竄,摸摸人家鬢角的銀器,彈彈人家項上的銅鏡,坐坐不知名的民族小伙們擺好的圓圈,緊挨唱山歌的姑娘們打打節拍,拉住迎面竹樓里過來的老婆婆做個造型,貼住烤全豬的老伯照個合影。長長短短、花花綠綠的各族衣衫下,各種軟綿綿輕飄飄一個字也聽不懂的唱腔里,許多村寨部落推選出來的各族繡娘,走着自己的民族貓步,娉娉婷婷、招招搖搖地展示自己的服飾和繡活,好一個裙裾曳地、環佩叮咚,好一個流戀媲美、風轉雲動。心旌神盪間,一隻陌生的纖纖素手一把將我拉了進去,更多圍坐的近邊看客也紛紛被拉進去,圈子變大變扁,東凸西陷,一個黃髮濃妝的胖女人眼疾手快衝過來,搶了我纖纖素手的繡娘,我被擠兌得和一個黑衣彩紋、頭戴流蘇尖帽的婆婆牽手共舞,左踢踏,右踢踏,婆婆舞步矯健。我咂舌:不愧民族的就是世界的。小刀躲開來,遠遠地擺出一副大師的范兒,為我留影收鏡。

積習不改,小刀依然要跑到深巷的攤前左尋右問,牛角梳子,石頭手鐲,布項鍊,她都要一探究竟,買幾串瑤銀貓頭鷹兜着,被我們避之唯恐不及的貓頭鷹,不想在這裡竟是吉祥的象徵。

兜風潿洲島

潿洲是座小小的孤島,水路是互通有無的唯一紐帶,航運壟斷企業真正的宰你沒商量。就是小刀再會算計,上網團購或搶票也完全不奏效了。乖乖付了不菲的船票和上島費,萬頃碧波轉眼就把北部灣拋在腦後,天蒼蒼海茫茫,天海孤獨地交接。蔡芸芝先生教少年魏巍吟詠過的那首詩乖巧地從無邊的蒼茫中頓現:

圓天蓋着大海,

黑水托着孤舟。

遠看不見山,

那天邊只有雲頭。

也看不見樹,

那水上只有海鷗。

島上交通完全私人割據。蹦蹦車、三輪、摩的、電瓶車、小麵包,琳琅滿目,四通八達。本着省時高效的宗旨,在小刀的英明領導下,連搭車轉車的空檔都一路狂奔。

鱷魚山是有名的火山口,地質地貌極具變化。一路上清芬撲脾,和南寧的味兒相似,卻更濃更鮮,左右四顧,道邊全是絢爛的野花,仔細端詳,竟是同株能開白、紫兩色花朵的雙色茉莉,在咱們的北方小城,一株要賣到七、八十元,在這裡卻是野長着的。近了一聞,更是香氣襲人,纖弱的四瓣小花,只是為香而生。單知福州是茉莉窨城,不想這裡卻是真正的茉莉窨島了。

棕黑的火山岩層層疊疊,像一碼一碼的書頁,小刀患了感冒,不似先前的意氣風發,蔫蔫地萎靡着,像個落魄的女俠,背着行囊獨坐最上層的高岩,巨大的仙人掌從頭頂斜插下來,恰似古龍筆下的「天涯·明月·刀」。

每游一處,小刀就無力地歇息,我總算落了單,自由自在地東奔西顧。五彩灘被海潮沖蝕出一汪又一汪漂浮着青苔的奇異的綠潭;貝殼灘粗礪多貝,不比銀灘的沙那麼細軟,貌似珊瑚的枝狀石頭長了好多洞眼,螺呀貝呀寄居在內,踩上去腳就硌得又麻又疼;漁家的孩子光着黧黑的皮膚,在水底一躍能躥出十米開外;打漁晚歸的婦人坐在海邊,把奇形怪狀的蝦、蟹、魚們一個一個從網上摘下來,分類入瓮,紅艷艷的珊瑚石,水瑩瑩的珍珠,白得如化石般質感的硨磲,漆黑的海底竟能慷慨地捧出這般豐饒美麗的物產。

並不覺海風鹹鹹地吹,我和小刀卻不約而同在各自的嘴角長出一蓬鹹鹹的水泡,很快裂開,疼痛,喉嚨里也湧出鹹鹹的唾液,島上的居民被海風吹了幾十年也不見如此。小刀有氣無力地念叨:橘生淮南即為橘,橘生淮北即為枳,風水不同,品種也不同哦。怪味的木瓜、手掌似的野生芭蕉一一嘗過,三塊錢一包的枇杷是樹上結熟的,與平日吃到的生澀時就採摘了空運到北方的不同,酸甜多汁,剝了皮,一顆一顆吮進口中,不多會兒,一大包悉數下肚。只知枇杷止咳化痰,原來還有抗感冒的神效,待到午後,小刀就目光如炬,健步如飛了,眾多風情別樣的熱帶植物通通失色,潿洲島價廉物美的枇杷果深植心中。

晚了一步,天主教堂的儀式剛剛結束,做完禱告的人流慢慢分散。羅馬式和哥特式混搭的建築風格,兩株很老很老的檳榔樹掩映着大院的尖頂和圓拱,繪有聖經圖案的彩色玻璃鑲嵌畫把神壇和一排排座席裝飾得肅穆莊嚴。可惜沒有晚鐘,要不三輪車師傅加大油門拉我們趕末班船的時候就能遠遠地聽到了。

踏着甲板邁上遊輪,落座還沒坐穩,船就轟鳴着離開了碼頭,虧小刀還能佯裝鎮定掐着分鐘和前兩個車夫砍價,最後幸運地遇上拉我們的這位。

長壽的秘密

到了巴馬已近黃昏,公交早停止運營了,和東北的兩位老阿姨拼了一輛車,司機講着笑話,還不忘打廣告,說他自己的曾祖母九十多歲,獨自坐車去南寧跑個來回都不是問題,剛來的外地人六十像九十,住個三年五載就九十像六十了。天黑透才趕到坡月村,一個靜謐的小山村,曲曲環環的石板路,叮叮咚咚的山溪水,在朦朧的燈光下無限幽深。因為長壽的緣故,天南海北成群結隊追求長壽的人們組成了壯觀的候鳥族,棲息在這裡,少則數月,多則數年。說話間就有幾個天津、上海口音的阿姨湊過來熱心介紹住宿,小刀撇下我被人繼續圍着兼帶看行李,她自己則抽身去偵察,在我差不多就要被說服跟着人家走時,小刀終於返回,把我從人群中拽出去,回頭邊道謝邊說已經找好賓館。小刀俯耳提醒我:看她們在這裡待成人精了,過於熱情更得小心提防。

山裡的信號別彆扭扭,無法網上訂房,就一路打問找過去,為了安全,小刀顧不得算計銀兩。我們住的是「會飛家」,一家頗負盛名的連鎖店,矗立在對岸高高的石台上。隔着橋遠遠就能望見,走起來則要彎彎繞繞,好一段石坡。安頓下來,收拾停當,兩人出門找飯館。小刀自稱是駱駝,早餐的儲備足夠一天的顛簸,我就不行了,頭暈眼花,一個勁兒能看見X光。八點鐘的光景,沿途的飯店、餐廳竟然打烊了。我偏不信這個邪,拉了小刀往坡下走,非要找出個能吃口熱飯的地兒。忽明忽暗的燈影里,盤陽河水刷啦啦流過河道和溝渠,腳下斜斜的石板沾了水汽,滑滑溜溜。路邊的鋪子一個接一個滅了燈,清幽的巷道只聽到我們兩人的腳步聲。小刀狠狠捏了我一把:「還是老實點買包方便麵回去泡泡吃,再走下去泡麵也沒了。也不想想今天是什麼日子……」日子?四月五日。清明!——趕緊就近挾了兩包面,落魄回返,環顧四周,除了潭水還閃出粼粼波光,再無聲息,不到九點鐘,坡月村已經沉沉入睡了。

起了個大早,但見平台上晨練的人流如織,百魔洞卻靜悄悄,原來人家這裡九點才上班開放。小刀咂舌:兩個九點,晚睡晚起,與世無爭,原生態作息,這或許就是長壽的秘笈。

濃郁的氧氣使得百魔洞如洗過一般,清爽甘醇,穿過溶洞是露天的山谷,着民族盛裝的導遊指了桫欏、芋頭等植物給大家認,笑說這裡更多的上百種名貴草藥不能告給你們咧,告了就會沒了,帶着廣味軟綿綿的普通話像灑了露水一樣。許多長期旅居在此的「候鳥族」們展展地仰躺在天坑的大石盤上,吐精納華,自由呼吸。據說這裡是小分子團最密集處,功效堪比太上老君的煉丹爐。最絕妙的笑話是,一對慈眉善目的老夫婦一把抓住我倆,語重心長地勸說:「閨女,這是我們老年人呆的地方,你們怎麼年紀輕輕也來了?過個一、二十年再來嘛……」

高高的山頂有彩色的人影逶迤,引得我們從谷底仰頭追看,原來白雲深處的人家是彝族人的寨子,我就蠢蠢欲動起來,想要循小路上去。小刀薅草般揪住我:「又忘了,又忘了!謀定而後動,導遊怎麼說的,過了這個柵欄概不負責,既然開放,為何又設了關卡,又何必要費一個人力耗時守着?」周圍陌生人等看茶餘飯後的目光箭一般颼颼射來,我心生慚愧,更欽佩小刀的明察決斷,奪路折回。

百鳥岩沒有鳥,全是蝙蝠,溶洞自然形成白天黑夜的景觀,一趟水路下來,歷經七天七夜。同游的兩個廣東人攛掇我倆多花兩日看看越南的大溶洞、大瀑布,心馳神往,日程吃緊,還是作罷。

香豬肉油浸浸發着亮光,野百合白里透出熒黃,火麻吃到嘴裡有些磣牙,水晶包子的餡不知怎麼做的,玉一般透明凝滑。崖下的一注碧泉是最具引力的磁場,求水者熙熙攘攘,絡繹綿延,瓶瓶罐罐被盛滿了水給人做虔誠的嚮往去。——只因長壽故,求者遍山隅。記起誰說的一句話:但凡不花錢的,都是好的,譬如空氣,譬如水。被神化的水清凌甘冽,小刀和我用隨行的杯子輪番打水,一通猛喝。是不是所有養怡之福,真的可得永年?

坡月,一個比長生不老、地久天長更夢幻的名字。

人在囧途

長途客車集體晚點,下午四點半發的卻是兩點鐘的車。半夜以前若趕不回南寧,我們的機票怕是就廢了。怎麼辦?小刀瞄準兩點鐘的車跑上跑下,好一番遊說和周璇,兩個司機不為所動,無功而返。我只有破罐子破摔的氣魄,小刀則醞釀着非常時期用非常之法。還能說什麼,但憑小刀做主了。我依舊像沙悟淨一樣原地守望,小刀猴哥一般去踏平坎坷。

車已發動,車身冒着氣兒顫抖,小刀的身影從車門處閃出來:「辦妥。上!」原來這趟車正好有兩個座位的空缺,被說服後司機擔心驗票不過,小刀就代理了去交涉,移花接木,恰恰好。小刀的不拘小節就在我眼裡愈發高大起來,燦爛得如阿拉丁的神燈。

一切如原計劃。距飛機起飛還有一個多小時,不教一秒閒過是小刀的風格,便推着行李逛機場,書店、小吃店、特產店、瓷器店挨着轉悠,算算時間仍有盈餘,沖了油茶,掰了火麻饃饃,料理午餐,小刀對時間的精打細算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想到閒着也是閒着,要是不見縫插針騰點時間、有點作為,也對不起小刀身先士卒的百般提攜,就朝衛生間奔去。候機的旅客排成長龍,比趕集還熱鬧。得了小刀真傳,見無障礙廁所空無一人,便縱身而去,竊喜自己這回算是懂得迂迴了。要出門才發現,門竟然打不開,幾經撥弄依舊沒有轉機,擂鼓般把門震得咚咚響,還是沒人理睬。沮喪至極,只得拉下臉皮向小刀電話求救。很快,保潔員和保安趕來想辦法。小刀隔着門縫訓話:別慌,順時針旋轉,九十度九十度地試,我急得熱血沖頭,試到逆時針第三個直角時,門咔嚓一聲總算是開了,我倉惶出逃,與手抓扳手、鉗子、改錐匆匆而來的保安撞了個滿懷。

剛才還濟濟滿堂的大廳瞬間就空得連人影也沒留下,拔腿上大廳通飛機的區間車,偌大的車上就拉了倆人:我和小刀。窘得我恨不得背過氣去。衝過舷梯,踏上甲板,腳剛剛站穩,飛機就在跑道上咕嚕咕嚕繞起圈來,螺旋槳拍打着空氣,呼嘯,升空。

有驚無險,驚魂初定。怯怯地問:我這個拖油瓶是不是很討厭?小刀大度地一笑:很有趣,全憑你出樂子啊。

怎一個冏字了得!

從版圖上雄雞瘦削的肋骨,到它豐滿的腹部;從至北的山西,到至南的廣西,我心甘情願當綠葉,被小刀領着海陸空好一番浪跡天涯,見識了那麼多形單影隻、彳亍出遊的男男女女,相比之下,我們的兩人方隊就龐大得多了。

小刀說:要麼讀書,要麼旅行,靈魂和身體總有一個在路上。

我說:要麼身懷絕技,要麼就給高手跟班,練好武功方能行走江湖。 [1]

作者簡介

馬麗君,女,山西長治人,九三學社社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