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故事十一(居仁堂主)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小鎮故事十一》是中國當代作家居仁堂主的散文。
作品欣賞
小鎮故事十一
四清開始了。四清運動是指1963年至1966年,中共中央在全國城鄉開展的社會主義教育運動。運動的內容,一開始在農村中是"清工分,清賬目,清倉庫和清財物",後期在城鄉中表現為"清思想,清政治,清組織和清經濟"。運動期間數百萬幹部下鄉下廠,開展革命。後來已不滿足於這些小打小鬧,上升到路線方針大事情上了。
多吃多占,貪污浪費,清理階級隊伍,都是四清的整頓範圍。隨着四清工作隊的進駐,平靜的小鎮,如一池春水,被乍起的風,捲起層層波浪,甚至是波濤滾滾。
誰也想不到,四清首先從公社衛生院開始。
公社衛生院很小。座落在正街偏南。與小鎮被服廠對門。後門出來是我家門前堰塘南頭。與幺爹家只隔幾戶人家。衛生院風景點的醫生個個可親。我對衛生院的印象最深的一次莫過了,胳肐窩裡長了一個大疙瘩。夏天,我們頂着大太陽,在野地里捉蜻蜓,用馬尾毛綁在竹竿上套知了。曬出一頭包。胳肐窩裡也長出一個大疙瘩。在衛生院開刀,流出一灘白里泛綠的膿水。每天換藥,還要打青黴素。那時候打青黴素沒有加普魯卡因。因為沒有麻醉,打青黴素疼得讓人受不了。打完針,走路就提不起腿,邁不動步。屁股蛋子上那個疙瘩要幾個小時才能消失。而且,那時候沒有做皮試的程序。每隔一天換一次藥,換藥時,用鑷子把塞到創口裡的舊藥條拉出來,再把新鮮的黃色藥紗條塞進去。過程是非常疼的。醫院是一個人人牴觸,卻又離不開的一個地方。但四清從衛生院開始,卻是人們始料未及的。
衛生院有一個資深女婦科醫生,專職負責接生。歲數五十多歲。幾十年的行醫經歷。經過她的手,不知把多少新生嬰兒接到這個充滿陽光的世界,不知有多少難產的產婦,被她從死神那兒拉回來。由於這些緣故,接生的女醫生人緣極好。
在四清排查中,查到了她。
「你有四清四不清的事嗎?」在四清工作隊辦公室里,醫生有些惶恐地與工作隊的同志對面而坐。
「我有么子不清的。我一個普通的婦產科醫生,為人清清白白,工作兢兢業業,不管颳風下雨,只要有月母子,我隨喊隨到,能有么子四清四不清的事。」女醫生坦然回答。
「但有人檢舉你有多吃多占。你還不承認嗎?」工作隊的審訊人員聲音提起來了。
「不可能,這是冤枉我的……」醫生辯解着。
「啪」地一聲,工作隊的同志站起來厲聲說:「你知道我們黨的政策,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曉得嗎?」
「我曉得,可是我沒有么子說不清的。我是清白的。」女醫生繼續為自己辯解。
「你一家人,一月有多少斤糧食。曉得嗎?」工作隊的另一位同志和氣的問。
「我一人有三十斤。我全家有一百多斤吧,我怎麼不曉得,糧本上寫的。」
「有人檢舉你偷偷賣糧票。有這事嗎?」
「這事,這事……」女醫生小聲地結結巴巴地說不出來。
「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看你是個老實人,可是這樣看,你也不老實喲,」工作隊的同志笑起來,「人家都不夠吃,就你有糧票私自賣掉。這說明了什麼。說明你有多吃多占,貪污受賄的事。共產黨從不冤枉一個好人,也絕不會放過一個壞人。曉得嗎?」
「那.那…..那都不怪我,不怪我……是他們自己送來的。」女醫生低下了頭。
「我們農民兄弟為么子要主動送你,我們階級兄弟的東西你就能要嗎?你是醫生,是黨和人民培養了你,你利用手中的權利為自己謀私利,曉得嗎?」工作隊的同志掌握着主動性。「說吧,下面的事,你自己說出來,比我們說出來要好。明白吧。」工作隊同志掏出煙來點着。煙霧噴出老遠,在朦朧中,女醫生低下頭來,臉發白了,聲音小下去,那花白頭髮,隨着頭一低,也顯得零亂,氣勢上一輸,人就一下覺得到蒼老了。
「裁縫街附近的月母子,都是我接的生。人家為了感謝我,新米下來時,有些人家就會送幾斤米,有新鮮菜也會送些來。我開始也是死活不要,可是人家硬是要送。時間長了,我也就習慣了。人家拿來,我也覺得正常的。是我為他們接的生呀。有些母子還是我救的命」女醫生小聲的交待着,「所以,我的糧票吃不完,有人缺的話,我就賣給人家。」
「私賣票證,犯法,你曉不曉得?」
「也聽說過。賣的都是身邊的熟人。他們的家裡孩子多,米不夠吃。所以……」
「你明知犯法,還要去犯。要罪加一等。曉得不曉得?」工作隊的人拍了拍桌子站起來說。
「曉得,曉得。」老醫生完全認罪了,頭點得雞子啄米似的。
「你到人家家裡接生。吃過人家的飯沒有?」工作隊的人窮追不捨。
「吃過。差不多,我都吃過。有時產婦難產,我要等,等的時間長了。就在人家裡一起吃飯。」
「只吃飯嗎?沒有吃別的?「
「要是順利接生。按這裡老規矩,都要讓我吃碗喜蛋。」喜蛋,就是荷包蛋。
「一碗喜蛋有幾個?」
「一般就是五六個吧。」
「你一年要接多少生?」
「差不多天天有,有時一天還會接兩個。有時把人搞得回家時一點力氣都沒有。到屋裡就想睡覺。」醫生似乎要表功。說明自己有多忙。是呀,一個公社只有一個衛生院,醫生是夠忙的。特別是接生的醫生要到家裡去,天陰下雨,颳風太陽曬。有時半夜裡來請,你得半夜就去,要不可能是人命關天的事呀。
「哦,一天算五個,一個雞蛋算五分錢。一天是二角五分錢。。一個月是七元五角。」工作隊的仰着臉算着賬,「你當醫生接生多少年了?」
「讓我算算……有將近三十年了吧。」醫生還認真的算了算,「我沒解放時就當接生員了。」
「一年九十元,十年九百元,二十年一千八百元,三十年是二千多了喲,快三千元了。」工作隊的同志為自己的賬頭清感到自豪。
聽着工作隊的人算帳。一年十年地增加,老醫生頭上的汗就沁出來。隨着帳數目的增加,細細的汗珠子就積累得大了,然後終於在臉上掛不住,掉下來,地上隨着汗水的滴落,黃色的地面變成黑青色。
「沒得那麼多吧,我……我,哪個曉得有這樣多啊。」醫生嘴裡已經是含糊不清了。
「二千多,再加上人家送你的米,一個月你們一家有五口人,一人三十斤是一百五十斤。一斤一角五分錢,這就是二十二元五,一年算二百五十元。二十年是五千,三十年就是快八千元,再算上人家送你的菜,一萬出頭了吧。你說是不是的?」工作隊的同志這一算一加一問,雖然面帶微笑,老醫生是滿臉的恐懼,滿眼的驚慌。一月工資只有三十幾塊錢,一萬元可是天文數字。
「好了,今天就到這裡了。你再回去想想,我們還會找你的。沒有我們的同意,你不要出門。曉得吧?」工作隊成績顯著。
醫生想從座位上起來時,接連站了幾次才站起來。她渾身發抖,連連點頭。嘴裡一連聲地:「曉,曉得……曉得。」
第二天,女醫生沒有來上班。有需要接生的人等在醫院門口,急得亂跳腳。可左等右等沒見人來。醫院的領導帶着來人,找到醫生家門口時,只聽到屋裡面一片哭聲。原來,從三十年的老醫生,自感罪惡深重,昨天晚上懸樑自殺了。
醫院領導趕忙向工作隊領導匯報此事。那幾位工作隊的成員聽說此事後,簡短的說了幾句話:「畏罪自殺,自絕於人民,死有餘辜。」
家人悄悄地把女醫生埋了。只有幾位近親屬送葬,沒有外人敢去送老醫生最後一程。
並非人們無情,只是曲徑通幽處。不少深夜人靜時,醫生的墳頭上,有火光燃起,第二天仍有紙灰餘燼,還在不斷地冒起淡淡青煙。
作者簡介
劉文俊。一九五六年生人,文學愛好者。廣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南陽市作家協會會員。珠海作協會員。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