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啟主選單

求真百科

大黃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大黃》中國當代作家山川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大黃

大黃是我們家的大黃狗,也是我小時候的玩伴「三劍客」之一。

都知道我的「三劍客」:小花貓、小黑羊、大黃狗。小花貓野外狩獵讓一條兒蛇咬死了,小黑羊不慎失足掛在岩坎上吊死了,大黃狗呢?

大黃來路不明。我的父親去九畹溪趕溪(放木排),回家路上撿了一隻狗兒,我母親盤問它的來路,是被遺棄還是走失了,父親回答說那哪個曉得?四爺正在天井邊磨刀,磨他的殺豬刀,插嘴說我曉得唦,別個故意放在大路上找人家唄!

四爺強調是「找人家」。誰家一窩狗兒下多了,狗不吃草得吃糧食,家大口闊哪養得起?可狗命也是一條命,就拿狗兒送人家,送不出就擰到路邊,看見來人就地放下,等待過路子發善心。狗兒孤零零待着,吠叫聲聲好悽慘,就要尾隨過路子走,過路子但凡善心萌發,駐足安撫一下,又朝天喊兩嗓子:誰家的狗兒呀?註定是沒人應聲,過路子就只好帶走。

大黃就是如此,它遇到了我的父親。父親淳厚為人,樂善好施,暗自做好事,夏天上梯兒岩砍路,冬季在九畹溪搭橋,還教育我們兄弟「幫助別人就是幫助自己」。大黃遇到如此好人,自然就找到了人家。

大黃來我們家時,正值小黑羊出世,狗扯羊腿的事多了,我沒空閒對它寵愛,有時甚至嫌棄它,若與小花貓、小黑羊相比,大黃簡直就沒有地位。

小花貓是「貴賓」,住廂房、進灶房、爬樓上,可以拿我爺爺的太師椅當榻榻米,可以臥在灶台上先聞先嘗,可以跳上飯桌在我碗裡爭搶,可以鑽進我的被窩遁入夢鄉。

小黑羊是「稀客」,老屋唯一一隻黑羊,可以躥到菜田裡撈嘴,可以堵着柵子門爭食,動輒舉着犄角干架,頸項的鈴鐺叮噹當響。還有更為榮耀的事,小黑羊馱着小主人奔走,讓我扮演日耳曼騎士,騎着它我是堂·吉訶德,牽着它我是桑丘·潘沙。末了,我餵它半把黃豆,或賞它一泡熱尿。

大黃什麼都不是,它就是一條土狗,沒有小花貓的萌態,也沒小黑羊的調皮,進不了廳堂,睡不了廂房,更別想上床,它只能待在磨屋的旮旯里,天冷時臥在火壟邊取暖,天熱時躺在天井裡歇涼,顫抖着長長的舌頭,眼巴巴望着我們吃飯,時刻提防挨誰一腳,一副可伶兮兮的模樣。

即便如此,它好歹也是我的玩伴,沒它就沒有「三劍客」,沒它我當不成「三軍司令」。因此我勸它忍着點兒,「司令」要有司令派頭,出門騎着小黑羊,進門抱着小花貓,腳下踩着大黃狗,興趣來了各有獎賞,抓把黃豆餵小黑羊,提條魚兒逗小花貓,丟塊骨頭給大黃狗。被大人責罵導致心情欠佳時,抽一竹條、打一巴掌、踢一彎腳,幾成常事,多有「人」計較,小黑羊用犄角回應,小花貓往樓上逃遁,唯獨只有大黃大度,踢它一腳兩腳,它仍忍氣吞聲,對我從無抱怨,更無以牙還牙,踢疼了頂多叫兩聲,一邊叫還一邊搖尾巴,然後照常履職盡責,看家護院,攆雞趕羊,舔舐奶娃的屁眼,打掃地上的殘羹,事事處處忠誠主人,忍辱負重不存私心。四爺說,狗不嫌家貧。我想說,狗也不怨家暴。我若不離不棄,它必生死相依。忠誠的大黃狗,賣萌的小花貓、調皮的小黑羊,陪着我度過了快樂的兒童時光。

我在老屋讀完三年級,然後涉水去對河上學,早起上學前和大黃哄趕羊群上山,傍晚放學回來站在埡口吆喝羊群回屋,我一亮嗓子大黃也跟着汪汪吠叫,羊群聞聲很快就下山迴圈。羊群偶爾也有跑遠的時候,吆喝聲聽不到,肉眼睛看不見,只能讓大黃帶路上山,它帶着我總能找到羊群。大黃立了功,我就獎賞它,拿藤條扭成一個圈,戴在它的狗頭上,它愣愣地看着我,趁我不注意甩掉。回到家我繼續獎賞它,揭開鍋蓋拿碗添飯,洋芋飯炕得焦黃,鍋邊臥着一個荷包蛋,母親以此激勵我做家務,我毫不猶豫與大黃分食,小花貓在一邊喵喵抗議。

我打小做事獨出心裁,四爺說我一腦殼花板眼。「花板眼」肯定是諷刺我,幸好他沒說我花腸子,我也不計較這句話,四爺是長輩我得尊重,八個爺爺已故去大半,他健在是老屋的福分。再說他殺豬生吃板油,近乎於茹毛飲血,茹毛飲血的人你也敢惹?其實,搞花板眼也要付出代價,輕者出醜賣怪,重則鼻青臉腫,鼻出血流進嘴裡,咬碎牙吞進肚裡,用我母親的話說,不挨打就要搭撲趴(摔跟頭)。

記得那天放學回來,我佯裝死屍漂浮而下,忙壞了九畹溪邊的路人。起坡時扳倒一棵桐麻樹,就地取材五花大綁,腰扎桐麻樹皮武裝帶,頭戴桐麻樹葉軍帽,肩扛桐麻樹杆長槍,一路耀武揚威回家,走上大門口的九級石階,大黃從磨屋忽的衝出來,照我腿肚子就是一口。它的犬牙接觸我的皮肉時,興許嗅出了小主人的氣味,只給我腿上留下兩個牙印。它深知情況不妙,猛一跳就跳開去,站在門亭里朝我搖尾巴示好,似乎是請求我原諒它。我看了看腿肚子的牙印,連槍帶棒朝它砸過去,攆着它要踢幾腳解恨。它飛快跳過一道道門檻,最後站在廂房門口不動,隔着天井朝我搖尾巴,四爺正好走出廂房門,就幫我踢了它一腳。

我上初中的那幾年,父親差不多常年患病,接醫生、抓中藥的差事就落在我身上。醫生接來讓四爺作陪,抓藥卻別無選擇,只能依靠我的兩條腿。再說,抓藥也不是一件輕鬆事,一劑中藥雜七雜八,不是缺這就是短那,走遍九畹溪對河兩岸的藥鋪,差不多走斷腿還是配不齊,配不齊就折回來問醫生,醫生改一味藥讓我繼續去配,配得我怨天尤人,走得我精疲力竭,至今想起來腿就酸疼。

夏天,九畹溪總是跑暴漲水,我依舊要趟水過河抓藥,父親的藥里浸潤着我的汗水。每次過河抓藥,幸有大黃一路跟隨。若論泅水渡河,它天生就會狗刨兒,論速度我甘拜下風。記得那天,九畹溪漲水,黑浪翻滾,兩岸淹青,慣常的渡口洪水肆虐,我選擇上游較為寬泛的河面下水,頂着衣物泅水而過。大黃猶豫片刻,跟着我下水,我大聲呵退大黃,可它緊緊相隨,一下水就捲入急流,一眨眼無影無蹤。我站在河邊搜尋大黃,以為再也見不到它了,急流險灘難以逃生,每天都在發生不幸,何況是一條土狗。我沒時間逗留等候,只能趕緊去抓藥,等我抓好藥迴轉時,遠遠望見大黃在河對岸蹲着,原來它被沖走後又爬上岸,走回渡口苦苦等候小主人。

時光點點流逝,大黃漸漸老去。它來我們家時,我在念小學,念完小學念初中,念完初中念高中,念完高中不念了,去母校當了老師。我年齡小個頭也小,混在學生中分不清。我是老師受人尊敬,學生們尊稱「某老師」,家長們稱呼「某某老師」,幹部們直呼「某某某」。大黃是我的大黃,是「某老師」的大黃,我上課它就臥在門口,學生們不敢戲弄它,家長們也視而不見,幹部們卻不買我的賬,斥責我帶狗上課不像話,我甚至聽見有人說「吃狗肉」。放學回家,一進天井碰見四爺,他看看我又看看大黃,說你倆哪個是老師呀?四爺的話話裡有話,帶着狗上課的確「不像話」,可好說歹勸大黃偏不聽,我只好把它關在磨屋裡,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我開門出門關門鎖門,走出老遠還聽見它嗚嗚叫聲,還有爪子刨門的聲響。

我當了三個月老師,被領導相中推薦招工,成了公社一名郵遞員,屬於公社「三員」(話務員、炊事員、郵遞員)之一。我吃住都在公社,和話務員、炊事員睡一屋,隔壁住着武裝部長,他經常外出打麂子,他的步槍和我一般高。「三員」中我的地位最次,也與初來乍到有關,話務員比我歲數大,因為接轉電話顯得有地位;炊事員執掌飯菜大權,大小領導都得吃他做的飯;我就是一個送信的夥計,沒有誰把我放在眼裡。大院是公社的大院,大大小小都有身份,高高矮矮都不敢得罪,我只能小心翼翼做人。

我去公社上班第一天,大黃死乞白賴跟着,跑前跑後忙活不停,狗尾巴搖得直掉露水,好像它也參加了工作。走進公社大門,炊事員一眼瞥見,怒吼一聲提把菜刀衝出來,攆得大黃落荒而逃。過去了好些日子,恐懼差不多淡去,或者說它缺了記性,大黃又跟着我去上班。走過那條雞腸子街,正要跨入公社大門時,它一口咬住了我的褲腳,眼巴巴望着我嗚嗚叫喚。我知道它很想走進公社大院,但又懼怕舉着菜刀開攆的炊事員。我是一個剛掛枝頭的毛桃子,嘴上的毛還沒長出來,知道公社大院不能帶狗,也不敢招惹凶煞的炊事員,再說我得去忙自己的工作,我只好把它按臥在門外石獅旁,轉身離開時還輕輕踢了它一腳。

沒想到這一腳,成了我和大黃的訣別之舉。

我套好兩天的三級黨報,分排幾封遠道而來的信件,號上一沓《紅旗》雜誌,開始我一天的投遞工作。

我挎着郵包走出大門時,燦爛的陽光揮灑一地,兩隻石獅卻表情肅然,豁着的獅嘴裡沒有石球,石獅旁也不見大黃蹤影。我摸一把石獅的豁嘴,呼一聲大黃,噓兩次口哨,心裡卻在納悶:狗日的大黃為啥壞了規矩?我一邊投遞一邊尋找,問遍能問能答的人,找遍那條蜿蜒的雞腸子街,答案好像事先通氣一般。

我在公社待了一個多月後,突然接到上級電話通知,郵遞員收歸郵電局管理,也就不再屬於公社「三員」,我的革命起點變成了區上。我收拾行囊挨個作別時,有個人悄悄告訴我,大黃被某某打死了,狗肉燉了火鍋,狗皮做了背褂。 [1]

作者簡介

山川,1980年代從事業餘文學寫作,現為全國郵政作家協會、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