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啟主選單

求真百科

哈巴幺叔(周成婉兒)

哈巴幺叔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哈巴幺叔》中國當代作家周成婉兒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哈巴幺叔

哈巴幺叔是我本家的叔,生得濃眉大眼,額寬面闊,近一米八的高個,也算得上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材了。因為排行老幺,又天生說不清話,所以自小就被大夥稱為苕幺叔。其實幺叔不傻,就是說話含糊不清,只能發出簡短的三四個音節。話多一點,就變成咿咿呀呀無人能懂的外語了。他小時不曾入學,一生也未曾婚娶,跟着哥嫂即大伯大媽住在一起吃住雖說是個殘缺人,在大媽的照料下倒也乾淨體面。

有段時間幺叔不知從哪學會了那些見面握手的禮儀,每逢碰到有鄉鎮幹部下村或在一些公共場合遇到領導模樣的人,幺叔會嘻笑着湊到人旁,拍肩握手。村裡頭兒們怕來者難堪,就趕緊髮根煙,擺擺手讓幺叔離去,幺叔並無惡意,笑眯眯地接過煙用嘴聞聞就轉身離開。估計是打心底里羨慕領導們的那種官范兒,苕幺叔經常會在飯後背着手站在門前的堰堤上,拖長聲音抑揚頓挫地吼叫一番,啊啊呀呀地說着別人聽不懂的自語,過完癮後,又自覺地扛着農具出門幹活。

幺叔話不能說全,可人緣極好。不管誰家有困難,一喊幺叔,他會扔掉手上的活計立馬跑去幫忙了。看到老弱病殘者吃力地做着體力活時,熱心善良的幺叔總是自告奮勇地前去搭手幫忙。方圓七八里的鄉鄰們,無論誰家有做屋翻修等大事,只要招呼一聲,幺叔就會到場。挑磚扛梁的重活累活,基本上都是他承包。村里集體出工,打眼放炮,挖堤抬扛的苦力,也是幺叔在最前面打頭陣。家中那些挑谷堆草、挖田耕地的活兒,更不在話下,所有的農活他都能熟練駕馭。他的眼力也特別好,編筐結繩的手工,只要看上一遍,回來就能仿做得八九不離十的。春耕夏種,冬播秋藏,一年四季幺叔不是在做苦力,就是在做苦力的路上。兒時,在我們的心裡,幺叔就是一個力大無窮的勇士,無所不能無所不會。

幺叔勤勞善良,特別討厭那些貪吃懶做的人。村裡有剛過門的新媳婦,羞答答地呆在房裡不願出門。幺叔看到特別生氣,站在門口吼道:「懶,不做事,丟到堰娃的(口語:丟到塘堰里)」。幾次過後新媳婦害怕,扛着鋤頭就跟家人下地了。因為害怕被幺叔扔進塘里,全灣的小孩子沒有一個敢偷懶的,都很是勤勞乖巧。那時的哈巴幺叔就像一面迎風招展的旗幟,飄揚在楊家灣的上空,飄揚在我們每一個孩子的心上。

幺叔沒上過學,一字不識,卻喜歡我們讀書。有天早晨,灣里的孩子都上學了,我背着書包慢吞吞地在門口晃悠。幺叔挑了一擔糞,去澆菜園,看到我磨蹭的樣子生氣了,板着臉吼道:「上學社,上學社!」,這樣簡短的話,他是能說得非常清楚的。我也犯倔了,想激怒他,故意說:「要你管啊?偏不,偏不!」(幺叔雖然表達不清,但所有的話他能聽得懂)聽到這話,幺叔的臉漲得通紅,把桶往地上一放,持着那根扁擔就朝我奔來。我嚇得半死,哪還敢犟嘴,飛快地往地朝學校地路上跑去。自那以後,就再也沒敢逃過學了。

在山坡上放牛,看到我們看書,幺叔就特別興奮。偶爾會冷不丁地一把搶過我們手中的書,跑到山頂上,用手高舉着,一本正經地咿咿呀呀大聲誦讀。大夥的鬨笑聲越大,他就越讀得起勁。有次趁幺叔蹲下來的時候,我趴在他的肩頭發現,他的眼珠在上下晃動,我估計幺叔是把我們的書當成了那些豎排的古書了。看着幺叔舉着書沉浸在在自己的世界裡,搖頭晃腦,自娛自樂的模樣,我們也很是開心。

幺叔善良,不僅是對人真誠,對那些家養的牲畜也一樣用心用情。大媽家有頭黑色的水牛,一直是幺叔在負責餵養。每天天不亮, 幺叔就牽着牛出門,走到偏遠處找到水草茂盛的地方才肯停歇下來,每個下午他定要將牛肚餵得像隆起的小山他才願回家。酷暑里,他生怕牛中暑,把牛拴在涼快的樹底下,冒着烈日去田間地頭扯草;寒冬中,他擔心牛會凍到,就將牛關在圈裡,頂着風雪在荒地田埂上尋野菜。

有一年,有包工頭要將幺叔帶往東北工地,臨走的那天晚上,幺叔在他最疼愛的那頭老水牛身邊呆了很久,回屋端出已泡好的黃豆,用稻草一把一把地包好,又一點點地塞到牛嘴裡。出門前,他一步一回頭,一遍又一遍地比劃着囑咐大媽說:"牛娃,要餵飽,牛娃,要餵飽"。總惦記着牛娃要餵飽的幺叔,從東北回來瘦了整整一圈,整個眼眶都塌陷下來了。隨行的人說,因幺叔是哈巴,又不懂心疼自己,所有的苦活和重活,頭兒都安排他干,吃飯時他愛面子不願搶,又不能吃飽,所以瘦成那樣了。

長大後,上學了,畢業了,嫁人了,回去的日子越來越少,每當看到頭髮已經花白的幺叔,就有說不出的親切和感動了。記得我出嫁後第一次回家,照例去塘邊的青石板上洗菜。幺叔扛着犁耙回來,一眼看到我,將耙往地上一扔,跑到塘邊用手比劃着問:「那,好不好?好不好?屋娃,摞麼摞麼?」(幺叔的意思是問我那家人對我好不好,房子是新蓋的樓房麼?)聽到這話,眼淚瞬間流了下來,我可敬可愛的幺叔啊,這個從不知苦和累,卻總在擔心他人的親人……

後來有了女兒,有時着急回去,沒帶孩子,他也會湊上前來,用手比劃着追問:「還有一個呢?還有一個呢?」

近年來,大媽去世了,大媽唯一的兒子楚哥也因意外突然身亡了,家裡就只剩下大伯和幺叔兩個老頭相依為命。雖說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了,但大伯還是不願成為孫兒的負擔,那些田地他們也沒捨得丟,老了的大伯和幺叔還是一如既往的在田裡摸打滾爬。

今年正月,突然接到噩耗。說是苕幺叔在自家的院子裡一把火燒死了與他相依為命的大伯。我怎麼都不願相信,直到再回家看到那緊閉的大門,坍塌的院牆才知道這都是真的。後來聽灣里的人說那天上午大伯還去診所打了針的,他病了很久了,晚飯時他和幺叔跟往常一樣一起坐在桌子邊喝了好多酒。大夥發現院子起火後,在火堆中找到大伯時已經成了一團灰。人們都說大伯是幺叔燒死了,可我就想不明白一向單純善良的苕幺叔怎麼就一把火燒死了與他相依為命的哥哥呢?到底是幺叔放火燒死了大伯,還是大伯猝死後被幺叔抱在柴堆上面燒了,成了一個永遠無法破解的秘密,永遠也無法破解了。弟弟說,幺叔被警察帶走的時候,全身都擅抖着,臨走時還死死拽着人說,不,我要放牛,我要放牛,聽到這話,我哭了很久。

如今,大伯走了,苕幺叔也沒有了下落,也許此生再也見不到那張親切的笑臉了,可在我的心中那個單純善良的苕幺叔卻從來都不曾離開過。

這個國慶節註定是個悲傷的日子。10月2日上午突然接到弟弟發來的消息。弟弟說,苕幺叔昨晚去世了,已火化,正在回去的路上。接到這噩耗,我愣住了, 我無法相信,僅僅只隔了一個星期,親愛的幺叔就這樣悄悄地離開了。我不敢相信,一個星期前還曾在眼前晃動過的那張親切的面孔就這樣消失了,我不願相信一個星期前曾握過的那雙溫暖的手再也找不到了……

就在前一個星期,農曆8月24日,父親的生日。我回家後得知,苕幺叔病得很重,被人送回來了,在福利院。中午吃完飯,我說要去看看幺叔,母親準備了一碗餃子和幾塊蒸肉。母親說幺叔以前最喜歡吃蒸肉和餃子的,兩年多沒回來,帶點去讓他嘗嘗。在街上我稱了幾斤蛋糕,買了兩瓶奶茶和一些水果。到了福利院,打聽一番,被人指引着找到幺叔的住處。

推開門,我一眼就看到了蜷縮在木板上乾瘦成一枯柴似的幺叔。他光着上身,兩側的肋骨突了出來,臉朝牆壁側臥着,木板上的鋪蓋零亂地堆在腳底。屋內臭氣熏天,成群的蒼蠅正圍着他打轉。我強忍住要溢出的淚水,用手推了推幺叔。同時大聲地喊道:「幺叔,幺叔,我是華玲,我是華玲,我來看你了!」聽到我的聲音,幺叔猛地睜開了眼睛,緊緊盯了我幾秒後,瘦削蒼白的面孔上露出了一絲笑容,深陷的眼框裡滾出了一串淚珠。我再也控制不住了,任由淚水肆意滑落。

我不知道我可憐的幺叔到底遭遇了什麼,不到三年的時間,那曾健壯如牛的身體瘦成了皮包骨,腿完全癱瘓了,已經無法進食了。我試圖餵了點蛋糕,他吃了一口便放下,我又剝開香蕉遞到他嘴邊,他咬了小半截,還沒能吞下去就吐了出來。連他以前最喜歡的餃子和蒸肉,僅瞅了一眼,就搖搖頭示意我放下了。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又擰開了奶茶的蓋子,遞到他手裡,估計是太久沒進食了,這瓶水幺叔沒有拒絕,斜靠在被褥上慢慢地喝了一大半。看他的精神狀態有所好轉,我打着手勢詢問他,哪不舒服。幺叔用手捏了捏喉嚨,又用手摸了摸腹部,比劃着告訴我他胸口以下痛,喉嚨吞不下東西了。

看到幺叔虛弱無力的樣子,我的淚水忍不住一次又次地流了出來。幺叔看到我在流淚,他的眼圈也紅了。看到幺叔哭了,我更不知所措了。只好找來拖把將小屋拖了幾遍,臨了又跑到超市買了兩盒蚊香和兩包紙尿褲。在福利院另一老人的幫助下,把幺叔架下床來,打了熱水替他將身子擦洗了一遍,套上了紙尿褲.幫他把鋪蓋墊好,又將他慢慢架回到床上.

離開時,我告訴幺叔,我要回去了。他突然很清楚地問道:「回街上麼?」我的淚又忍不住流了出來,我可憐的幺叔,還記得前些年,我曾在小鎮上住過。我告訴他,等過幾天我再來看他。幺叔看着我,使勁地點了點頭。

我沒料到這一別竟成了永別,我還沒來得及再回來多探望他一次,他就悄然離開了。這個不能說話的哈巴幺叔,這個沒有子女在我們心中卻同樣高大偉岸的父親就這樣走了,屋後的小山崗多了一堆新土,而楊家灣從此就少了一個至親……

再見到幺叔時,他已經成了一捧骨灰安靜地裝在了那個小小的骨灰盒裡。沒有靈柩、沒有樂隊、沒有嗩吶、沒有哀樂。幾個族人在大媽大伯的墳堆旁,挖了個小坑,就將幺叔安放了。幺叔簡單的葬禮就像他走過的人生一樣簡短素樸,但他的勤勞,他的善良,他的堅強,他的勇敢,早已像無字的豐碑永遠刻在楊家灣,刻在我們每一個孩子的心上。

在給幺叔送行的路上,我執意買了兩筒幺叔生前最喜歡煙花,看到煙花在空中升騰綻放時候,我仿佛又看到了幺叔燦爛溫暖的笑容。

親愛的幺叔,永別了!但願天堂里沒有苦難,如果有來生,請你一定一定要做一個幸福的人![1]

作者簡介

周成婉兒,湖北安陸人,喜歡用文字來記錄生活。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