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和尚致敬(王長英)
作品欣賞
向和尚致敬
一 說起這事已過去快十二三年時間了，卻總也忘不了。
那天，大約下午六點多鐘，我在鄉下老家等回縣城的農村公交車。天下着小雨。
這趟公交剛通不到半年。公路上的車真是少得可憐。原因有二：一是這條線路是全縣最偏僻的一條；二是在臨近縣城的北莊口一段，煤挖到了路邊村民住戶下，房子裂了縫。村民向上反映，一時解決不了。而煤老闆們先下手為強，暗中派人砸了反映問題的住戶，心想村民會被嚇憷，天下再沒楊三姐。哪知道眾怒難犯：村民合夥在這條線路上設了路障，晝夜看守。說縣裡不解決問題，此路不通！不過，對峙中還挺人性化。這幾天只放行這趟公交客車，你想，路上的車少也就在預料之中了。
等了半個小時也沒有車的影，我打着傘，眼看天快黑下來，雨也沒有停的樣子。想打個的，也看不到車。正在失望之時，忽然看到公路的盡頭出現了綠顏色，心便一陣高興：啊呀夥計，你可終於來了！
汽車在我面前吱的一聲停下，一個年輕女售票員探出頭來熱情地朝我打招呼：您快上車！這是最後一趟了。
我心裡一陣溫暖，收傘上了車。見車上已經沒有空餘坐位，我就拉着車頂的扶手站着。這時一個和尚從座位上站起來：給我讓坐，我一看，他年齡約有六十歲，我怎麼好意思讓他站！推讓了一會我還硬讓他坐下。這才開始打量這個老和尚：他中等身材，面龐清矍白皙，表情慈善，面帶笑容；一幅淡然安逸悠閒的樣子，身穿淺黃大襟上衣，灰色褲，小腿綁着綁腿，圓口灰布鞋，白底，特乾淨，像是新買的；脖子上串着一串珠子，不時朝窗外張望着什麼。這讓不由猜想，或許他要到離縣城不遠的崇福寺？聽說那裡有不少和尚。
車上差不多都來自鄉下。有幾個年齡在五、六十左右的村民，幾個婦女與年齡約十六七歲的女孩子。還他們身旁放着荊條簍、編織袋、扎着口，裡面鼓囊囊的，像是茄子。從山裡開出來的車，東西在後備箱放不下，說明售票員對鄉客的寬容。乘客跟我一樣，新奇的目光時不時投向和尚，仿佛要從他身上找到為什麼當和尚的理由一樣。售票員穿着淡粉色上衣，兩眼有神，熱情大方，手裡攥着一沓錢，目光前朝前方看着說：老天爺呀，快停停吧。
在靠前頭的座位，兩個年輕人，大約二十出頭：一個留着長頭，穿着半袖綠T恤衫，胳膊刺着一條鱷魚，手裡拿着一瓶飲料。那飲料已經剩半瓶，他不時地把瓶子扔在空中翻跟頭，飲料喝光後，看也不看扔出窗外；他身旁另一位穿黃背心，寸頭，刷子一樣頂着天，臉上有眾多粉刺，兩個鬢角頭髮更短。
長頭髮不時大罵：鬼天氣，真他媽的添亂，要不，哪能讓你坐這破公交。
寸頭聽了，仰頭喝一口飲料、鼓起兩腮後古通咽下應聲道：別性急！天黑能趕過去就行。
他倆說話，車上的其它人都不吭聲，不知道別人的感覺是什麼，反正我覺得陰森森的。只有那個老和尚目光平靜。手裡不停地在胸前捻着串珠。 二 雨停了，前面汽車玻璃上的刮雨停下，天也黑下來。突然，手機響起來，是我手機(當時還不是智能手機)里設置的致艾麗斯的曲子，正要去掏，不想卻是那長頭髮的手機在響，他對着手機大聲講：哎—我是三頭。什麼，你在哪裡？在石峪溝？要占煤場？雜種們不要命了！你連這事也拿不下？蠢貨……我們這就過去！說完啪的一聲關了機。
寸頭跟緊問，咋回事？
長頭髮說，狗日的吃撐的，趁天黑占我的煤場！得趕緊趕過去！說完對司機命令似地大聲說：別磨蹭，開快點，有急事！
我聽了極不舒服，又不是你的車……我看到觀眾表情也都一樣，對這話非常反感。可誰也不作聲。
司機拐了一個彎後，才作了回音：飛機快，你咋不坐飛機去？
車裡的人都笑了。笑聲爽朗！一種痛快的感覺充溢全身。
長頭髮一聽從座位上立起：衝着司機：你這是想……我看你是……他被寸頭扯一下衣服。
一旁的和尚用處地口音溫和地說，娃呀，你這話口氣不對！大家坐車，誰沒急事？車速也不慢，再快就不安全了。
長頭髮一聽，扭回身站起來朝和尚猛推了一把：你個禿驢，多管閒事！
和尚不由後仰一下。頭幾乎搕到玻璃上。
大家都被激怒了，可一看這愣小子，憤然而不吭聲。
和尚卻沒惱，臉上浮出笑容：小伙子，你快坐好，車要拐彎了。
車駛上一座山，雲層淡了許多。再走三十多里，就能夠到了。 天陰沉沉的，路上沒有一輛車駛過，只有汽車的馬達在轟鳴。
這時，那首致艾麗絲的曲子又響了。長頭髮一聽，從座位上彈起來：什麼？你說什麼，大聲點，鬼信號！聽不清，你說啥？我快點去？ 喂，餵……這可怎麼辦？車又不現成，又遇上了這鬼天氣……他無奈地把手機裝到口袋裡……
我在心裡想，活該！看看其它人的表情，與我一樣：再張狂！
不一會，寸頭的下巴朝開車師傅擺擺，長頭髮便醒悟似點點頭。
我意識到了什麼，和尚卻眯縫着眼似乎在打瞌睡。
由於風吹開了雲層，天空亮了許多。不過車駛到了山跟前，天色暗下來。
突然，寸頭大叫：停車！
車猛然剎住，由於慣性，人都朝前涌。售票員打開車門，大家以為兩人要下車。哪想，寸頭先下，長頭髮卻擋在車門口不動。
售票員問，你下不下……說話的當兒，誰也沒注意到已下車的寸頭猛然拉開了司機車門，拽了司機往下拖，司機在掙扎中把車鑰匙抽下來。他怕車上的長頭髮把鑰匙拿走。
血轟然朝我的頭上涌。沒想到遇上了劫匪！售票員要關門，卻被長頭髮扯住：隨即抽出一把刀來：誰也別動！他猙獰的目光掃視車廂里的人：誰動，就先跺了誰！說完跳下車把門關上。
人們都怔住了，愕然地看着窗外。
隔着窗戶看到，兩人向司機要車鑰匙：司機拒絕，兩人向司機逼過去。人們不知所措。
這時和尚大聲喊：快打110！聲音很大，與他瘦弱的身體不相適應，吶喊的同時，他飛快開門下車。
車上的人都緊張看着外面。售票員與眾人都打110，可是山高溝深，根本沒有信號！
怎麼辦？我們屏住呼吸緊張地朝窗外看。
只見和尚衝到那被逼到一邊的司機跟前，把他擋在身後。
兩個劫匪見是和尚大叫：禿驢，快讓開，你多管閒事！ 長頭髮飛來一拳，和尚一閃身，打空；寸頭跟着又一拳，和尚低頭再次躲過，側身用右肘朝後猛頂，把長頭髮抵倒在地上！
我一陣興奮，和尚有武功！
和尚對身後的司機說，把車鑰匙給我！說完把司機推到一邊：快離開！
寸頭見狀，不敢靠近和尚，倒在地上的長頭髮把匕首扔給寸頭；寸頭撿起，膽子陡然增大，朝和尚猛刺，和尚邊躲邊退。寸頭在路邊撿起一根樹枝，也撲向和尚。和尚左右躲閃，邊躲邊說：年輕人，趕緊把刀放下，一用刀，性質可就變了，就是行兇……
兩個劫匪哪裡肯聽：狗和尚，讓你多管閒事！不給你放點血，你不知道馬王爺長着幾隻眼！兩人撲出來和尚捅，和尚邊還是退邊躲，冷不防飛起一腳，踢中了寸頭手腕，刀在空中翻了幾個跟頭便掉在地上。
長頭髮搶着去撿刀。和尚擋住去路，很從容地把汽車鑰匙亮在兩人眼前：過來拿吧！
我的心懸着，兩個劫匪，對付老和尚，這……
果然，兩人一起撲向和尚。和尚躲着，顯然是在拖延時間：他對司機說，別管我……快上車！繼而扭頭對劫匪說：有急事，不能劫持公交車！這是犯罪，知道不知道？……你倆這么小，要好好做人才對。現在住手，不遲，聽見了沒有？
劫匪哪裡肯聽，反以為和尚是在刺激他：兩人前後把和尚圍住：把鑰匙扔過來！
和尚倒着身，你過來拿呀！
長頭髮已經撿起匕首：指着和尚：快點！
和尚說，你來拿呀……在接鑰匙的一剎那，和尚蹲腿一掃：把長頭髮摜倒，刀掉到地上。這一次和尚迅捷撿起，扔飛鏢一樣朝前一抖，刀尖戳在幾步遠的樹杆上。接着用腳踩住長頭髮的脖頸：寸頭撲過來，被閃了個空！看到同伴被踩，便有些憷，不敢近前。
車上人看出和尚有武功，精神大振：大聲呼喊着，踩死狗日的！
光喊頂什麼事？我說大夥快下車，幫和尚一把！
車上的人，相互看一眼有的還遲疑，我開門衝下去！
寸頭扭回身再次撲向和尚，和尚左右雙拳開弓，把寸頭打倒在長頭髮身上。
人們魚貫衝下車，我也顧不得從車上下來都是哪些人。由於沒有了刀的威脅，大家膽量也就大了，在和尚的武功協助下，硬是把劫匪抓住。四五個村民出了大力，他們用上了那幾個空簍子，扣在兩個劫匪頭上，不過也有代價：我的鼻子被寸頭踢出了血，另一個村民被長頭髮頂了肋骨，不過沒事！大家都豁出來了，有人拿了捆袋子的扎口硬是把兩人生擒（捆住了手腳）。
大家長出了口氣，對和尚表示感激。
看着天色漸漸暗下來，和尚說，你們走吧，我看着他倆。
大夥說這可不行，信號打不通，要等到啥時？
有人說，乾脆把他們拉下在這兒吧！
和尚說，不行，得交給警察！要不他們還會作亂！
兩個劫匪上身雖在簍子裡，人還在掙扎，一邊不停地罵，
放開我，放開我，等着瞧！放出我來給你們算帳！
和尚說，你們都走，由我一人看着。只要車到了有信號的地方，打通110就行，我在這裡等。
大家哪裡肯。和尚見僵持不下，便對大家說，快快把他們解開！
大夥一聽，這可不行，好容易抓住，怎麼要放開？
這這，你是想幹什麼？人們發愣地看着和尚。
和尚見大家不肯，就上前把扣在兩人頭上的簍子摘下。
劫匪站起來，還是大罵，禿驢，你等着，老們……
雖然腳被捆着，兩眼目光挺凶，掙扎着，人們那裡敢去解繩。
和尚便去解兩個腳上捆着的繩子。大家驚呆了，都說，你你這是成心，有的婦女便朝一邊跑：俺不敢坐車了……司機也說，師傅，你這是害了大夥……
說話間，和尚已經解開一個，他用指頭在劫匪背上點了一下，劫匪立刻不再掙扎，站在那裡不動；另一個也一樣。
人們都看呆了。我突然想到，是不是和尚點了穴？我可從未見到過呀。剛才怎麼不用這法呢？
這時，和尚上前分別推了一下，兩人便乖乖地綿羊一般朝車上走。一句話也不說。
和尚朝大家笑笑：沒事了，快走吧！
大家遲疑着不動。要是劫匪在車上掙脫可不是鬧着玩的。
和尚說，大家快上車吧，天黑了，不能再等了！別怕，我保證大家平安！
見人還不肯動，就對我說，你先帶頭上車吧。
我想了想，和尚師傅不會說空話的。我說，沒事，剛才大家看到了，師傅要沒有功，敢說這話？我先上了車，接着售票員乘客都上了車。
我說，師傅，你這是點了穴？
和尚搖搖頭說，司機快開車！
剛走不到五分鐘，售票員突然大叫，不好，少了一個乘客！這時大家才相互看，似乎少了一個女孩子，大黑天，又是個女孩子，這可咋辦？幾個人相互回憶，最後終於確定是少了一人。汽車只好停下來，準備掉頭返回原地。
這時，前面傳來警車叫聲，大家都朝前邊看。很快警車停在公交車跟着，從車上跳下了一個姑娘。售票員最先認出來：你你是怎麼……
女孩說出了原委。原來她在和尚與劫匪搏鬥時跟着大夥下了車，就拚命地跑到了前面的小山坡，打通了手機，聯繫到警車便在路邊等。警察正好在附近煤廠執行公務，接到了110總部命令便迅速開來了。
和尚把兩個劫匪帶下車，在他們的背上點了一下，交給了警察。
和尚上車後大家長長地鬆了口氣。感激的目光投向了孩子與那個和尚。
司機說，今天多虧了和尚師傅，要不，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家。說不定有人給當了人質！
我問：師傅，你是從哪裡學的武功？真不簡單！為啥不早點點了狗日倆的穴？
和尚笑笑，沒有馬上回答：他彎腰掏出自己的手絹來擦鞋沿。顯然，剛才把他鞋邊弄髒了。邊擦邊說，武功多年不用了，怕失手出人命的！穴也不是輕易能點的。
售票員說，老師傅，我代表一車人感激你哩！是你救了大家。
村民們也說，是的，是的，不是你，真不知道要出什麼事哩！
我說，不是你帶頭，我們一車人都給嚇住了。
和尚淡淡地說，阿彌陀佛，心裡有佛主，啥也不怕呢！應該感謝這個女孩。
女孩有些羞怯地說，我也是和尚叔叔才讓我鼓起勇氣的。
頭次聽叫和尚叔叔，大家都笑了。
我對和尚說，我沒有你勇敢，沒有與你一起下車……
和尚慈祥地對我笑笑：孩子，說實話，今天是我碰上最好的一車人，遇到劫匪，都來幫忙，正氣讓人心裡暖和……
剛說到這裡，和尚看看窗外夜色中的燈光，大聲說，停車……
人們以為又有了事，和尚朝大夥笑笑：寺院到了，我要下車。
女售票員熱情地開門，一車人用感激的目光送和尚下車。
司機按一聲喇叭，表示謝意。
車開了，我一直望着他直至汽車拐彎。
作者簡介
王長英,山西省昔陽縣人,退休幹部,山西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