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紀開芹家的路並不遠(趙陽)
作品欣賞
到紀開芹家的路並不遠
廣軍小心翼翼地開着車,我坐在副駕駛座位上。車子后座上是兩位美女,黃丹丹和李振秀。她們的美不光是在外表和心靈,文字也美,分別以小說和散文在江淮文壇揚名立萬。今天我們結伴要去拜訪的,也是一位美女,文字也美,叫紀開芹。昨天紀開芹在電話里傳遞「英雄帖」,邀請我們到她的學校相聚。我們一早就出了門,卻遇上大霧,高速上不了,只好走「壽六」路。我幫廣軍辨認着方向,觀察着路況,偶爾分神偷瞄一下身後,丹丹和振秀與我們一樣緊張,神情嚴肅,緊盯着前方。車過眾興,大霧消散了一些,陽光灑向大地,路兩邊的意楊露出了樹梢,棚了鳥巢的枝上有喜鵲跳上跳下。車子裡多了笑語,車速也快了許多。我取下眼鏡擦了擦鏡片,正想利用這難得的出行機會看看冬景,車子已停在彭城中學門前。
記不得在哪本書上看過,人的朋友圈基本都在40歲前形成,所謂的「四十而不惑」,其中就有40歲後不再結識新朋友的意思。但我與紀開芹的認識,卻是從近50歲開始。那時壽縣行政區劃尚在六安,一天市作協的一位文友轉來一張表格,要我簽字推薦紀開芹為省作協會員。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紀開芹是壽縣人。翻看錶格,好傢夥,她的作品就像春天的花朵,居然在《詩刊》《清明》《詩歌月刊》上競相綻放,且多次獲獎!原先只知她是一位六安詩人,與人一起辦份詩歌民刊,省內省外有些影響。至於她寫什麼詩,取得哪些成績,一概不知。這也是文學的悲哀,有人說文學就是「圈子文化」,圈子裡人寫,圈子裡人看,確實是這樣,我居然連紀開芹是壽縣人都不知。這可能也與本人不懂詩歌有關。因為不懂,關注得就少。其實壽縣詩歌近年來風頭強勁,以高峰、樊子、鵬子、王繼林等為代表的「壽州詩群」,被業內人士稱作一種「地方文化現象」。可能是地理和文化淵源的關係,地處壽縣南端的紀開芹,一直沒有真正融入到古城文學圈,用「牆內開花牆外香」來形容,再合適不過。
進一步了解紀開芹是因她給我寫了篇評論。好像是在2015年春季,我正在亳州參加業務培訓。一天晚上,網刊《淠水文學》的主編天一先生在微信群里向我約稿,想為我推出一期散文專刊。按照編輯慣例,專刊需要刊登一篇評介文章。約誰寫呢?看見群里成員中有紀開芹——原來她也是《淠水文學》的編輯。此時我已知紀開芹不僅是位詩人,也寫小說、散文和評論,各種體裁的作品常見諸報刊。抱着試試看的念頭,我發信息問,紀老師,評介的文字就勞駕你了。行嗎?
未曾想,紀開芹竟爽快地一口答應了。
過了一天時間,紀開芹便把評論發到了我的手機上。大作文采飛揚,褒揚有加,情思細微,感受真切。看得出來,紀開芹是下了番功夫的。雖然我沒給她寄過自己的書,可她對我作品的了解,甚過我身邊許多朋友。紀開芹讓我刮目相看。我一直把她所寫的評論當作努力的方向。
由此想到自己,一直自詡古城文學圈內人,但目光和腳步僅限於古城範圍,對於不是圈內人的作品和人事,極少關注和涉獵。比起比我年輕許多的紀開芹,正像魯迅先生在《一件小事》中所說那樣,「甚而至於要榨出皮袍下面藏着的『小』來。」僅從充實完善自身的角度,「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我也有很多功課要做。
真正見到紀開芹,是在金寨的一次採風筆會上。身材婀娜,皮膚白皙,杏眼娥眉,披肩長發,穿着一襲蓋到腳面的連衣裙,算得上一名標緻的江淮美人。這些年我喜歡攝影,每逢外出採風就成了文友們、特別是女同胞們的專職攝影師。大別山的美景配上美人,傻瓜都能拍出好照片,所以我也樂意效勞。可是,鏡頭裡偏偏就沒有紀開芹。一開始想,可能是因為她愛與姐妹們聊天,分不開神來搶鏡頭;走過幾個景點,有時看見她已走進鏡頭,見我在拍照,卻加快腳步慌慌地走過,眼睛裡掛着一絲羞澀和靦腆。我又想,可能是紀開芹小家碧玉不夠自信?紀開芹的職業是教師,在我印象中,教師都是口若懸河自以為是的,紀開芹雖是大嗓門,看起來沒心沒肺的樣子,但應算另類。這個想法沒過多久,就被我自己否定了,因為我想明白了,原來紀開芹是學不來別的姐妹們對男同胞的頤指氣使,做任何事情,總怕給別人帶來麻煩。
這女子心地善良!
紀開芹還知道感恩。筆會結束不久,就為金寨寫出洋洋灑灑的詩行,發表在主辦方指定的報刊上。紀開芹的寫作是比較純粹的文學創作,現在很多純粹進行文學創作的人都不屑於寫採風作品,認為那是「應命文學」,沒有多少存在價值。其實文學就是文學,採風作品寫好了,也是文學作品。有的人非要在文學前面綴個「純」字,想讓它一枝獨秀,往往是眼高手低,欲速則不達。他們不想主辦方為筆會付出人力物力,不就是指望幫助寫點文字?吃飽喝足玩夠了,連篇稿子都不寫,說是愛惜自己的羽毛,其實是自私。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敬重紀開芹的為人,把她真正當成了朋友,時常在微信里相互點讚,逢年過節問候祝願,但一直沒有再見面。壽縣被人稱作「扁擔縣」,指的是版圖呈「一」字型,我們住在北部縣城,紀開芹住在南部彭城,北部縣城毗鄰淮南,南部彭城緊挨六安。北部縣城融入淮南多一些,南部彭城卻與六安走得近一些。加上我們都已為人父、為人母,都有自己的職業和生活,活得就像無頭蒼蠅,沒有了風花雪月的資本,早過了仗劍天涯、快意情仇的年齡。但我們畢竟有共同的追求和愛好,文學讓我們靈犀相通,志趣相投,惺惺相惜,雖身處南北,心卻緊緊連在一起。
彭城中學實行封閉式管理,鐵門緊閉。這不怕,一位臉上長滿絡腮鬍子的中年壯漢早已在大門前笑吟吟地迎候,見我們停車,過來噓寒問暖。原來他是紀開芹的先生,姓許,也是這所中學的教師。只不過紀開芹是語文教師,他先生是體育教師。為了今天的聚會,許老師和紀開芹都調了課,專門在家迎候我們。進校門,左邊是廣闊的操場,包裹在一圈塑膠跑道中,一位老師領着一群學生正在做操;左邊是一幢白色的三層教學樓,學生們正在上課,校園內一片靜謐。順着中間的一條水泥路,我們徑直往教學樓後面的教職工生活區走去。
生活區由幾排黃磚灰瓦的起脊平房組成,坐北朝南,一家一戶隔有院牆,門前空地栽花種草,也有的興成了菜園,生長着一畦一畦的蔥蒜、菠菜、芫荽和薺菜。丹丹和振秀嘖嘖連聲,一臉的艷羨,說,在鄉村有在鄉村的好處,自己弄塊地,想吃什麼種什麼,綠色無公害,多好!我接過話頭,說,一會兒我們自己擇菜,在紀開芹家擺開戰場,自燒自燎,怎麼樣?許老師聽了,不置可否,搓了搓手,只嘿嘿地笑。拐過大約兩、三道巷口,許老師說,到了。紀開芹已迎將出來。果然不出所料,她的身後,還有六安的黃聖鳳、木子、李艷等文友。她們路近,比我們先到。
進了屋,才發現空間的逼仄。院牆內的庭院只能擺下一張桌子。進屋,起脊平房大約二十來平米,迎門正廳置放案桌,桌上放有暖瓶、茶杯等,牆上掛幅墨竹中堂;下首靠牆立着書櫥,上面堆滿了書籍。書櫥旁邊,擺放着幾把破舊的椅凳。看來,這就是紀開芹的書房和會客室了。我們幾個男人在會客室喝茶聊天,丹丹和振秀挽着紀開芹的手,順着中堂東側開着的小門踱將進去。我跟過去探頭看了一眼,原來是順着平房後面又接建了一間平頂房,用作他們的臥室,放有一床、一桌、一椅。捷足先登的黃聖鳳、木子、李艷坐在床上,丹丹和振秀她們進來後,再容不下別人。待我們都喝了杯茶水,已臨中午,許老師提議移駕到校門口的小飯店。其實我真的想就在紀開芹家吃飯。白居易有詩:「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爐火,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我一直固執地認為,真正的好朋友聚會,就應該是這樣子的。但這裡的空間實在侷促,我只好起身響應。在紀開芹家「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一廂情願胎死腹中,宣布流產。
在小飯店坐定,許老師張羅着擺上幾個小火爐,燉上幾個地方特色火鍋。火鍋旁邊,放着幾隻裝滿「黃心烏」、菠菜、芫荽等時令蔬菜的笸籮,現燙現吃。我們的眼睛一下亮了,知道他們夫婦倆為了這次聚會,精心做了準備。紀開芹坐在下首,操着一口的「壽縣普通話」,把外套掛在椅靠上後,捲袖子抹胳膊地說,今天俺們一醉方休!
我暗暗發笑:寫詩,我不行;喝酒,你不行!
事實也正是這樣,三杯兩盞過後,六安的文友就停了杯,只顧埋頭「人對脾氣菜對胃」地大快朵頤。黃聖鳳身材嬌小,飯量也小,早早駐了筷子,歪着頭饒有興趣地看我們與紀開芹兩口子推杯換盞。一箱「口子」全見底後,紀開芹已經面帶桃花,雙眼迷離——朋友們上門,他們兩口子捨命陪「酒徒」了!黃聖鳳心疼閨蜜,站起來擋駕說,開芹寫詩題材廣泛,日常生活中寫了不少以酒為題的詩歌,我來吟誦,吟一首趙兄喝一杯。仗着酒量還行,我說,可以。黃聖鳳從隨身小包中掏出一本書來,原來是紀開芹新出的詩集《蟲鳴向晚》。黃聖鳳清了清嗓門,先朗誦了《我有良將者三》:「疲倦有叵測之心,一直窺視身體的缺口/伺機湧進來占山為王/我有良將者三/一是書,二為詩,三曰酒」然後問我,寫得好不好?我是真覺得好,就說,好!她又問,值不值得喝一杯?我說,值得!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於是,她又朗誦了《三杯兩盞淡酒》:「——飲下這一杯。我飲下這一杯時/東籬下的桂花就謝了/大雁南飛/草尖上霜寒露重使它低垂/飲下這一杯/我對人世就有了屈服之意/微醺中,落葉紛紛/這一盞薄酒啊,抵不住晚來風急」又問我,好不好?我說好,又喝了一杯。於是,她又朗誦了《愛上一杯酒》,又朗誦了《把酒黃昏後》《能飲一杯無》《莫使金樽空對月》……不知不覺間,我這個平時不大讀詩的俗人,居然被詩歌弄醉了,醉在紀開芹詩歌營造的氛圍里,醉在黃聖鳳的朗誦中……
廣軍中午沒喝酒,我們喝再多的酒,也不擔心回不去。從小飯店迷迷糊糊地出來,發現他已把車停在了門前。大霧消失,陽光明媚,紀開芹和許老師及六安的文友們送我們上車。紀開芹說,今後認得家門了,常來常往!我努力睜開眼睛看着她,答,肯定。到紀開芹家的路,並不遠嘛!
車上高速,一路通途。 [1]
作者簡介
趙陽,安徽壽縣人,安徽省作家協會會員,安徽省散文隨筆學會常務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