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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石村的貓先(春仔)

烏石村的貓先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烏石村的貓先》中國當代作家春仔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烏石村的貓先

「貓先」二字放在一起,從漢語言文字的搭配來看,似乎是風馬牛不及的,「貓」怎麼能「先」呢?但,若以它是「貓先生」的簡稱來看,在花山埂下的烏石村,它是陳堅的綽號、暱稱。

「小老頭」說,「貓先」有特殊含義,當地民間的習慣,喜歡把「拈輕怕重,體弱多病」的人叫作「貓先」。陳堅雖不是拈輕怕重的人,但他年少時,斯文雅靜,秀才的樣子,身體孱弱多病也是事實,且下田種地,粗活重活都不如人。小老頭曾經是烏石村的知青班長,他說的話貌然可信,可烏石村的老人卻說,貓先的小名叫貓牯,發蒙讀書時,人皆稱他為貓先,自此,他的本名倒被人們淡忘了。

認識貓先純屬偶然。

四月天氣,雲淡風輕。和小老頭約好,晚飯後一起去茶吧喝茶的,見面之後,他卻臨時起意,說想念一個人,要去當年的知青點上,看看曾經一起玩耍,現在漸漸老去的貓先。小老頭說,當年他17歲,貓先大他5歲,天天形影不離,吃完晚飯,兩人總會趁着月明星稀,相邀踏田埂,過小橋,翻山頭,結伴去上海知青點看上海知青,或到鄰家、鄰村去串門,偷看漂亮妹子,或在農家堂屋裡打撲克爭上游,在門前草坪上唱歌、唱樣板戲。草坪上圍滿了人,暗影浮動,清風徐來。貓先會拉胡琴,人們喊,貓先來一曲,他就來一曲什麼罵雞調、或者嫂子調、安童調、花石調,或者「小吹小打拜雙喜」,煞是好聽。空曠的夜的山村,琴聲悠揚,裊裊的餘音飄飄蕩蕩,旮旮旯旯里歇涼的男男女女,情竇初開的姑娘小伙們,扯長耳朵來聽。

那些日子,烏石村真是好山好水。莽莽花山,樹深林密,潺潺清溪,淙淙有聲。夜深了,他們就鑽進林子裡去捉野雞,打野兔,或者到田野里抓蛤蟆,到小溪里趕魚,然後煮來做宵夜吃……

暮色蒼茫中,我們發動了汽車。溫泉西路正在養護中,沙石在車輪下橐橐作響。拐入村道,亮白堅硬的水泥路綿綿延伸,一個彎接着一個彎。小車徐行,莊稼、樹木,村莊、山體,紛紛後退。到得烏石村,天地間已是一片漆黑,萬事萬物,全都籠罩在黑暗之中。

下了車,沿着練白的村際公路走一小段,小老頭帶我拐入一條岔道。多年不來,他對去貓先家的小路依然瞭然於心。貓先住在曠野那邊的山腳下,要穿過一大片稻田。天地已然黑幕沉沉,伸手不見。小老頭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亮白的光就撕開一道口子,霎時,路邊的野草、芒蔸,清晰可見。田野里,蛙鳴依稀,蟲鳴如歌。

不覺到了烏石村所在山窩的中部。當地大都是客家人的後裔,他們把山窩叫做坑。小老頭指着坑的下方說,那裡不遠處,曾經有一座廟,故貓先家的住址叫廟背。貓先1949年生,不知什麼隱情,他母親改嫁到廟背李家,還在襁褓中,他就做了李家的繼子。母親再沒有生育,貓先的父親健在,還做了一名養路工,收入穩定,生父和養父就共同養育他,供他讀書,讓他讀孔子、三字經、百家姓,後又送他上了小學。貓先仍跟生父姓陳。若干年後,因繼父又收養了一位繼孫,貓先就自立門戶,在廢廟的位置建了一座房,從此諸事不順。他36歲結婚,生了一個女兒,老婆卻死了,女兒長到26歲,也死了。迷信也好,神秘也好,人怎麼能跟菩薩爭地呢?如今,貓先不在廟邊住了,仍然住在他繼父的老屋裡。

我們感嘆着貓先的命途多舛,不覺就踏上了山腳下幾近荒蕪的小徑,拐一個彎,電光照見了幾棵衰老的樹,還有貓先那土夯木構的老屋,還有他北窗前透出的微弱的光。一段台階,鋪的是刀劈斧鑿的青石板,頗有些歲月了,而且已經塌陷,小草爬滿了縫隙。踩幾腳,上到屋坪前,已經看不見昔日人丁興旺時的光亮整潔,卻是荒草萋萋,曾經用過的農具、圓桶、篾搭、曬墊、水缸之類,橫七豎八。兩三棟樓屋連成一排,都已頹廢破敗,屋裡也沉寂無人,原來只剩貓先一個人住這裡了。

小老頭在屋坪上喊了好幾聲:貓先,沒有人答應。去敲大門,也沒有動靜。小老頭繼續喊,終於有了回應:「哎哎,哪人吶,來了來了」,正屋的門就開了。

貓先有點蒙圈,逆着手電的光,他眼發花。小老頭說,貓先,是我來看你呀。貓先反應過來道,呀,xx啊!他喊着小老頭的名字,滿心歡喜。

拉亮前廳的燈,天花板上是幾十年前的老電燈,燈泡上蒙了一層塵灰,光線微弱、昏黃。掃一眼廳堂,裡面只擺着一張舊餐桌,一個案幾,一把水壺,一個水杯,一個臉盆架,一個臉盆,還有幾個杌凳,真是家徒四壁。貓先又引我們進了臥室,裡面仍然是一盞黃燈,一張老舊的床,一張老舊的書桌,一個杌凳,床上也僅一床蓆,一床被,一個枕頭,唯有老舊的書桌上,有紙、有筆、有墨,有發黃的書,有手抄本。拿起一本來看,是手寫的《喪禮儀注》,小楷,字跡工整、清秀,署名陳堅。打開的部分,墨跡新鮮,那是他剛剛謄抄的。

貓先復又把我們引回前廳。我們坐下來,貓先趕忙去倒茶。帶着歉意,貓先說他剛才謄抄《儀注》太專心,加上耳朵有點背,沒聽到,抱歉云云。他說,他謄抄的是繼父留給他紅白喜事的應酬實操,繼父是當地紅白喜事一等一的大師傅,把一生的本事教給他,他想根據繼父所教和親身實踐理一理。現在的紅白喜事簡化了很多,把現在仍然實用的禮儀理出來,好傳給後代子孫。

我們由衷地感嘆,一位年近古稀的孤獨老人,在這個偏僻的、孤寂冷清的地方,在這棟超過200年歷史的老屋裡,隻影孤燈,正默默做着民俗文化搶救,傳承的大事。可是,我們也想知道,他的妻子,他的愛女,早早地離他而去,到底給他留下了怎樣的哀痛。當我們開口向他打聽,他的咽喉哽咽起來,眼圈微紅,淚水也在眼眶裡蠕動了。

在這初春的晚上,山里要比城裡寒涼許多。貓先的心臟不好,說話上氣不接下氣。他用手按着他的胸,難受的樣子。我們於心不忍,勸他早點休息,趕緊告辭。

離開貓先後,我常常想,人生在世,不過數十百載,即使像貓先這樣普普通通的平常人,同樣會有許多意味深長,耐人尋味的故事的。我們敬佩他的情操,敬佩他現在所做的,卻也想從他的角度,細細體味一番人生的況味,以及人世間生離死別的痛楚與哀傷。於是,趁着夏日的午後,我又去了烏石村。

籍口口渴,我進了一戶人家,趕巧,正是貓先的堂叔。我們聊起來,他給我講述了一些貓先的往事。

貓先其實結過兩次婚,18歲,父母就給他討了親,誰知他不久得了肝炎,就和新婚妻子分手了。後來,繼父收養了繼孫,貓先在廟旁建起了新屋,36歲又結了婚,可是好景不長,妻子臨盆,孩子出來了,胞衣卻沒出來,吃了老接生婆傳下的草藥方,已經晚了,妻子凌晨就死了。女兒長到26歲,熱戀之中,男方父母卻反對,不久就流產,她強撐身體去地里摘菜,準備做飯給父親吃,不明不白卻染了病,那病那個凶啊!貓先到處借錢給女兒治病,還是沒有挽回她的性命。

貓先就這樣孑然一身,形影相弔。

日益頹廢的老屋,幾近荒蕪的舊院,繁華不再的廟背,漸漸老去的貓先,歲月到底埋葬了他多少悲傷,才練就了他今日的堅強!

貓先不再拉胡琴,只是專心編《儀注》。一頁一頁發黃的書,翻閱了他大半輩子無人訴說的五味人生。漫漫長夜,清風與孤燈與他相伴,青蛙與蟲鳥為他鳴琴。有時,山野里一聲野獸的長鳴,往往教人毛骨悚然,可是貓先不為所動。

許多年來,在這所空寂的屋子裡,一直只有一個人的世界,一個人的影子,還有一盞燈,一張書桌,一支筆,一硯墨,一本書。

特殊的日子,貓先去幫村人辦婚慶,辦喪禮。鄰里鄰村,凡是有需要的人,都來請他。他做師傅,主持着婚喪大典。他做得最多的事是為死去的人打祭作醮,面對死去的魂靈,他站在莊嚴的靈台前,朗聲高唱:「內外肅靜,執事者各執其事。放炮……擊鼓……鳴金……奏大樂……」其聲憾人。他給主家送三五十元的隨禮,執事期間,主家也給他三五十元的紅包。

貓先還種幾畝地。繼孫做了人家的上門女婿,住幾十里之外,農忙時節就來幫他,給他把秧苗栽下去,給他把稻穀收上來。平日的柴米油鹽,繼孫都會騎着摩托,按時幫他買回來。

年近古稀,貓先吃上了低保。女兒死後沒幾年,政府以其失獨,每年補給他6000元。

……

離開貓先的堂叔,已是滿目夕照,我獨自走過那條長滿荒草的小徑,再次去看了貓先。他的鄰舍,因為一場大雨的緣故,房屋轟然倒塌了。遠遠地,我看見有人在清理瓦礫,貓先戴着草帽,正在廢墟里幫忙。[1]

作者簡介

春仔,男,江西省新余市人,現居江西銅鼓縣。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