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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導向自 "专栏 恩情唐徕 王淑萍"

恩情唐徠(王淑萍)

(重新導向自 专栏 恩情唐徕 王淑萍)
恩情唐徠
圖片來自創意悠悠花園

《恩情唐徠》中國當代作家王淑萍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恩情唐徠

之於唐徠渠,之於在寧夏平原上流淌了千年的唐徠渠,它就像一粒早已植入我心田的種子,慢慢會生根、發芽,長出纏纏繞繞的藤蔓,載上我的靈魂尋根訪源。

隨着清晰的航拍圖片,把自己置身於雲的高度,看唐徠渠像黃河母親揮舞出的水袖,妖嬈在寧夏平原上。每一道渠灣,都是水袖的褶皺,收藏、過濾了千年風霜里戰爭的血腥、帝王的貪婪、老百姓日子裡的喜怒哀樂後,又緩緩舒展,舞出一片綠洲、濕地和湖泊,將南國的稻香、北方的麥芒悉數入懷,綿延出一條縱貫南北的綠色長廊。

沿着唐徠渠兩岸的渠堤,拂葉穿花過那綠野村莊,推開一扇扇或古舊或新穎的門窗,看得見的俗世日子在光陰里流淌,不覺就是千年時光。

如果不是因為生命中有一種隱約的聲音在長久地呼喚,我也不會去探究唐徠渠的前世今生。就像田地里的農人,祖祖輩輩關心的,只是渠水澆灌了幾許秧苗,收穫了幾季莊稼,至於這古渠誰修誰鑿,是磅礴,是婉約,他們並不在意。但渠水滋養下的清純、隨和、溫柔與親切,卻是刻在骨子裡的,單是看那田地歸來的女人,沉重的身體明明白白寫着「疲憊」二字,但眉間額頭卻映着笑,碰到鄉鄰笑,見到孩子笑,順手摘下一顆帶着殘花的向日葵,也笑,像是花朵初綻,不覺心思就被勾了去,柔柔地撥開了心頭濃濃的鄉情。

微光下捻一撮土,細細端詳,恍然如夢,今夕是何夕?這觸手可及的,莫不是那塵封千年的往昔?

2

時光回溯,一望千年。漢武帝大舉征伐匈奴後,兩次巡視寧夏,移民百萬,墾地農耕,興修水利,為賀蘭山東麓的百姓創造了一個相對安寧的生活環境。

兩千年後,我選擇在一個晴朗的日子站在牛首山巔,撥開歷史厚重的雲煙,千年前的時光依稀可辨:一群身着本色交領麻衣,束着髮髻的人們,在光祿勛徐自為的帶領下,或自願或無奈,在這片荒無人煙的土地上,手持鐵鍬,揮汗如雨,或許還缺衣少食,或許還惦念妻女,一鍬鍬挖,一杴杴鏟,硬是在一片荒灘中開鑿出一條大渠來,將一部分恣意蔓延的黃河水歸置到一起,取名光祿渠,悠悠唐徠渠有了最初的模樣。

中華文明五千年的歷史中,上演過無數場血與火的較量。戰爭的起因各不相同,有的為了生存,有的為了稱霸,有的為了和平,有的為了反抗……起因多樣,但百姓受到的傷害都是一樣,血流漂杵,白骨露野,家破人亡,流離失所。徐自為率眾開鑿的光祿渠終是在連年戰亂中,毀於失修,成為廢渠。

歲月流遷,風刀霜劍。一朝一朝的君王做着千秋帝國的美夢,一代一代的百姓,過着春不得避風塵,冬不得避寒凍的日子,光祿渠睜着乾涸的眼睛,荒蕪了一年又一年。

一晃就是幾百年的時光。直到「貞觀之治」撐起太平盛世,唐朝的天空絢爛無比,整個國家從上到下,透出一種非凡的自信,內百姓安居,外四夷臣服。雖然宮廷里的明爭暗鬥,李、武政權的激烈角逐從未停止,但從政治、軍事的需要出發,唐朝還是續修和新建了許多水利設施。從武則天時期開始,人挖肩挑,賀蘭山下荒廢了幾百年的光祿渠得以疏浚貫通,黃河水舒展了腰身,由南向北跨越了幾百公里,一條惠澤民眾的大渠實實在在地盤踞在了寧夏平原上,穩穩噹噹地造福了上千年,至今還在為無數發眾輸送着汩汩清流。

在這汩汩清流里,郭子儀李聽元昊、耶律楚材、張文謙、唆脫顏、郭守敬……這些與大渠有關的名人早已化作雲煙,但他們的名字卻以另外的方式在大地上奔涌,歲歲年年染綠着寧夏平原的大片農田。這條大渠也因復浚於大唐,被後人稱為「唐渠」,「唐來渠」,直到民國十六年,才被新修成的《朔方道志》首次寫成「唐徠渠」。

3

現在唐徠渠就從我居住的小城流過,一輩又一輩人,早就習慣了它的存在,就像習慣東邊的河,西邊的山,門前的路一樣。在人們的眼裡,這是老祖宗留下的造化,如同把土地、屋舍、村莊留給他們一樣。它決定着莊稼的長勢收成,決定着農人的富裕清貧,也就把着農人們喜怒哀樂的脈搏。

它從青銅峽一百零八塔東側的黃河西岸分娩而出,枝枝叉叉地衍生出眾多的支渠、斗渠、毛渠,流經一個又一個村莊,一個又一個鄉鎮,滿懷着慈愛,溫柔而舒緩地經永寧、銀川、賀蘭,一路蜿蜒蛇行,流經平羅縣城時,拐了一個大彎,像是母親的手臂,將大半個縣城摟在了懷裡。

於是,小城就有了與渠有關的名字和傳說。渠道拐彎處的唐徠灣,渠堤不遠處的唐徠水岸,城東的廣場上,立着一座白馬拉韁的雕塑,將這條渠神話成西天取經的白馬拉着韁繩路過所致,這條大渠因此有了詩意的神秘。

它的詩意與生俱來。你看它從古老的時光里緩緩走來,伴着日月交替,伴着草木榮枯,父親踩着爺爺的腳印,兒子踩着父親的腳印,一條古渠在一代一代人的生命里蜿蜒前行,成為故鄉的一部分,也成為生命的一部分。

我的那張決定命運的錄取通知書就是在唐徠渠邊的平羅中學收到的。是父親騎了近一個小時的自行車從鄉下送來的。十八歲那年的高考,勉強上線的分數讓心懸在嗓子眼,久久等不來通知書,於是選擇在平羅中學住校復讀。九月下旬的一天,父親出現在校園裡,汗水浸濕了他的臉,也浸濕了他的衫,那張錄取通知書被他捏得汗味十足。「丫頭,通知書到了,咱們回家!」事情來得突然,像是一場夢,走到校園後的唐徠橋上才如夢初醒,委屈從心起,對着一渠渾黃的水波,將積攢了多日的難過與不安,全部哭給了渠水聽,惹得我的父親,老淚縱橫。

無數次鄉情碰撞,無數次斟酌醞釀,從唐徠渠邊走出去的孩子,大多又回到了唐徠渠邊,因了它的詩意,也因了它的豐厚。

4

如果把黃河比作母親,「塞上明珠」青銅峽就是一座大產房,兩千多年的時間裡,黃河母親在這裡先後產下了九個兒子,分別取名秦渠、漢渠、唐徠渠、漢延渠、西乾渠、東乾渠、惠農渠、大清渠、泰民渠,這讓我想到了「龍生九子」的傳說。

我是帶着敬畏去探訪唐徠渠源頭的,因了它的古老,也因了它的功勞。

落日的餘暉鋪灑在黃河大峽谷,山脈、佛塔、香爐、河水,都被鍍上了一層金,宛若峨眉金頂。微風輕拂,蘆花搖曳,一塊標有「唐徠渠」的石碑立在一片水草叢中,碑上的文字表明,兩千多年前,唐徠渠就是在這裡從黃河主動脈分流而出,衍生出眾多的毛細血管,蛛網般分布在寧夏大地上,綿延千年,福祉一方。

如此寧靜,如此安詳,就是傳說中伊甸園的模樣:牛首山為父,黃河水為母,唐徠渠引水口清波如鏡。初出母體的唐徠渠,嬰兒般地聖潔單純,靜靜地依偎在母親的安詳里。水面一層細密的水草,讓我想起寒夜苦讀時母親為我披上的衣衫;覓水尋蹤,與水相映生輝的,是牛首山偉岸挺拔、默然靜立的身姿,像父親刻在心頭的背影。一股溫熱湧上心頭,離開父母的呵護,哪裡去找尋這樣的踏實與安寧?

手撫石碑,拍照留念,背景是聲名遠揚的一百零八塔,渾黃色的塔身,輝映着青銅色的峽谷,映照在西夏帝國頒布的《天盛年政新定律令》法典上,一頁頁翻過,春工、歲修、開渠、夫役、墊草、卷埽……古老的名詞如水般流淌,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將水利灌溉制度寫進法律的王朝在寧夏平原上熠熠生輝。

近千年的光陰里,一百零八個塔座,如一百零八尊佛,迎來善男,送走信女,用慈悲的目光注視着這片山河大地,在歲月的輪迴中,這山這水就沾了佛光,帶了佛性,護佑着世俗凡人豐衣足食,安富尊榮。

5

從渠首沿渠堤一路行走,經荒野,穿村莊,過城市,三百多公里的渠堤,構成了一幅天然的水墨畫。幾點淡淡的墨,勾勒出村莊與城市的形狀;清水沾筆,描繪出縱橫交錯的支渠斗渠;再細點幾個墨痕,就是控水的閘壩和涵洞……撿拾着沿途的風景,不覺就走到了賀蘭縣黎明村的滿達橋處。

一座水泥橋,兩岸楊柳樹,近處是綠油油的麥田,遠處是蒼勁的賀蘭山,青山綠水,我在其中。此時此刻,如果我是個畫家,在我的唐徠渠畫卷中,這裡一定是濃墨重彩的一筆,我會將兩道重重的墨痕從這裡潑灑而出,揮舞出這東西分流的兩脈支渠。

站在橋上,聽水流撞擊厚重的閘門發出陣陣轟鳴,看兩脈支流像被迫分開的一對有情人,浪擁浪,波牽波,依依惜別,帶着使命,各自奔流——

1953年,流淌了千年的唐徠渠,在滿達橋處被分成兩支。一支被改名換姓,稱為第二農場渠,向西北沿賀蘭山逶迤而去,承擔起為新建的農墾系統各國營農場供水的任務。數十年的輸水補水,不僅染綠了賀蘭山東麓的萬頃荒灘,還構造出河湖相連、波光粼粼、水鳥翩飛的星海湖、簡泉湖、鎮朔湖等濕地美景。無論是從地圖上還是用腳步實際丈量,唐徠渠的這脈支流都是幸福的,它從滿達橋處動身,以「幾」字型完成沿途灌溉補水的使命後,至尾水閘,入排水溝注入黃河——源於黃河,歸於黃河,讓我想起落葉歸根的完美結局。

另一支依然叫唐徠渠,蜿蜒流經賀蘭,穿過平羅,為這片土地帶來豐腴的同時,也醞釀出安寧祥和的人文氣息。

沿着唐徠渠從滿達橋回到平羅,這條古渠的前世今生在我的眼中生動鮮活——與扛着農具回家的農夫相遇,與背着書包騎車的少年相遇,與農家院牆伸出的一株桃花相遇,與莊稼野草相遇,與硬化亮化的十里渠堤相遇,與白髮的阿婆、蹣跚的孩童相遇……日子安詳得似乎回到了古時,有世外桃源的意境。

我在五月的陽光里去探尋唐徠渠的歸宿,像去探尋它的源頭一樣。

唐徠渠的渠梢在平羅縣境內。出了平羅縣城後的唐徠渠,一改磅礴奔騰的豪邁之氣,變得低調婉約起來。從二閘橋頭開車沿渠堤蜿蜒北行,一段柏油路面的渠堤承擔着道路的功能,連接着村莊與城市。繼續前行,柏油路變成石子路,繼而變成一段土路,直到車子被一片狼藉擋住了去路。下車步行,置身莊稼地與野草之間,渠面越來越狹窄,渠堤越來越逼仄,水聲漸漸隱去,像暮年老人無力的嘆息。浩蕩幾百公里風光無限的唐徠渠,流至平羅縣高莊鄉一個叫幸福的村子時,渠堤仿佛再也無力承擔起一渠水的重負,像那年冬日的母親,走完人生最後一程路,無聲無息地融入了泥土。

6

唐徠,輕輕一聲喚,字正腔圓,像是一條優美的曲線,飄舞在寧夏方圓幾百公里的山川上,溫潤飽滿。千年時光,一茬茬草木榮枯,一代代人世輪迴,摩羯紋的金杯,方孔的銅錢,都變成了銹跡斑斑的古董,唯有這千年古渠,逆齡而長,依然鮮活着,惠澤萬物。

多少年來,文學家、史學家、電影、電視劇,人們無數次把觸角伸到那個遙遠的年代,將那些已經作古的歷史人物,已經模糊的歷史事件,一次次地翻新,一次次地演繹,卻少有人留意這條鮮活了幾千年,且依然鮮活着的古渠。

小城生活多年,習慣於每天到唐徠渠畔晨練,習慣於坐在渠畔的長椅上,看緩緩流淌的渠水和來來往往的人群。多情的心思總是忍不住地泛濫,這世間有哪樣東西,可以做到既能收藏帝王將相的心事,又能貼近黎民百姓的生活?我想,除了這流淌千年的古渠,怕是再無其他了吧。[1]

作者簡介

王淑萍,回族。寧夏石嘴山市平羅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