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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天使,一半魔鬼——黃唐(王淑萍)

一半天使,一半魔鬼——黃唐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一半天使,一半魔鬼——黃唐》中國當代作家王淑萍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一半天使,一半魔鬼——黃唐

我是在好多年以後才知道,原來村里人經常說起的黃唐,就是中藥里的菟絲子

「黃唐」兩個字,是我憑想象組合的。「黃」應該是沒有懸念,因為菟絲子的為黃絲狀,「唐」也有寫成「堂」的,但我更傾向於「唐」。因為《詩經》中有一首名為《鄘風·桑中》的戀愛詩中寫道:「爰采唐矣?沫之鄉矣。雲誰之思?美孟姜矣。」據考證,詩中的「唐」就是指菟絲子。

「菟絲」在漢朝以前是被寫成「兔絲」的,葛洪的《抱朴子》里說,兔絲誕生的根像兔子,所以得名「兔絲」,而民間廣為流傳的說法是,這種植物因治好了兔子的腰傷而得名。

兒時的記憶里,每年清明前後,跟在父母身後,歡天喜地種下黃豆黑豆,為的是平日裡上學可以炒一把豆子裝兜里當零食,還可以將豆子炒熟磨成麵粉,放學回來可以先用沸水沖一碗充飢。母親在炕頭放一隻陶盆,淘過水的黃豆借着炕溫,不幾日就生出嫩黃的豆芽,香着清貧的飯桌。還可以用黃豆換豆腐,換回的豆腐被巧手的母親與酸菜拌在一起做餡,蒸出清香的菜包,也是生活里難得的美味。

黃豆從種進泥土到換回豆腐,遠沒有我寫得這麼輕鬆簡單,單是摘黃唐一道工序,就讓父母頭疼不已。黃唐這種植物,不怕熱辣辣的太陽,陽光越是熾烈,它越是激情滿滿。昨天地里的豆苗還青青蔓蔓,有的已經結出毛絨絨的豆角,轉眼,母親再次來到地里,黃唐青黃的藤蔓就爬滿了豆田。母親驚出一身冷汗,忙不迭地開始清理。一棵黃唐,相當於一塊病毒,若不及時清除,這一地的豆苗就遭了殃。

我沒有摘過黃唐,但聽姐姐說過:「黃唐纏在豆秧上,纏得特別緊,一下子根本扯不下來,只能用手一點點地摳,摳得指甲生疼,豆秧上的皮都摳破了,黃唐也摳不掉。一般一個小時也清理不出來幾棵秧苗。人蹲在地壟里,眼前黃麻麻一片,摘一天的黃唐下來,暈得想吐。」多年後提起黃唐,姐姐還心有餘悸:「一想起黃唐,我的心都要瘋了。」

我常常想,當豆子種進泥土的那一刻,蟄伏在泥土裡的黃唐肯定會忍不住仰天狂笑,它天生攀附纏繞的個性,使得大豆、胡麻等植物剛在陽光下站穩腳跟,就被它五花大綁,攥於手心,像被灌了迷魂湯,漸漸失去意識,任由它擺布。

黃唐的幼苗看上去像非洲金黃眼鏡蛇,惡毒的本性不亞於非洲死神黑曼巴蛇。它的莖絲纖弱柔嫩,手感滑爽,抽出的細絲隨風搖曳,惹人愛憐。豆類和胡麻最初就是被它柔弱無骨的姿態迷惑,任它攀附在豆秧或主莖上。只是沒想到它會越纏越緊,並從纖弱的莖絲上伸出一個個尖刺,刺入植物體內,瘋狂地汲取養分,最後乾脆丟掉自己的根,藉助着盜來的養分,抽生出一片金黃色的枝網。當黃唐細長金黃的藤蔓上鑲綴一串粉白的小花,小米粒一樣,在胡麻、大豆的嫩莖上迎着夏日的晨風搖曳生姿時,只有種莊稼的農人知道,他們辛苦種下的胡麻、大豆已病入膏肓,命懸一線了。

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溫柔絞殺,卻以最美的姿態呈現。上學後,當讀到魯迅先生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里關於美女蛇的描述時,我一下子就想到了黃唐,一種借靚麗的外表來禍害莊稼的魔鬼植物。

小時候,不止一次看到父母從地里割回來好多沒有成熟的黃豆,黃豆秧乾瘦枯黃,攀附在秧苗上的黃唐卻是一副生機勃勃的樣子。每每割回未成熟的秧苗,圈裡的牛羊眼神迷離地大口咀嚼着青青的豆秧和脆嫩的黃唐,一副頤養天年的神態,而父母的臉上,全是心疼與憂傷。

有一年,鄰居大媽家的阿舍姐姐懷孕回娘家來,突然想吃炒黃豆。大媽到我家來,對媽說,阿舍想吃豆子,但她家今年田埂上種了些黃豆都讓黃唐纏死了,一顆沒收着。媽聽了,端了一簸箕黃豆給大媽,第二天又把剛出芽的豆芽菜盛了半盆,讓我送給阿舍姐姐做菜吃——多年後竟想起這樣一件小事來,不知是應該感謝黃豆還是應該感謝黃唐

最早知道菟絲子,是在瓊瑤的小說《菟絲花》里。那時青春年少,並不十分理解菟絲花的真正意味,只是被小說里的憂傷深深打動。

農人的鋤頭與文人的筆永遠落不到一處。農人注重實質,文人先看錶象。菟絲子不管不顧攀附纏繞的表象,被多情的文人解讀為男女之間兩情相悅、難捨難分的纏綿悱惻,而憨厚質樸的農人眼裡,只有對被菟絲子纏繞而死的大豆、胡麻的憐惜與心疼。

山水詩人謝朓不是農人,他出身名門貴族,世代為高門甲族,過着輕裘肥馬、廣結詩友的貴族生活。所以,他筆下的菟絲子是輕絲,是細縷,是爛漫,更是連綿。

浪漫主義詩人李白不是農人,他25歲離開故鄉踏上遠遊的征途,至61歲逝於當塗,從沒有回過家鄉,他的一生幾乎都在旅遊中度過。所以農家地里惱人的菟絲子,在詩人眼裡則是溫柔纏綿的愛情之花:「君為女蘿草,妾作菟絲花。輕條不自引,為逐春風斜。百丈托遠松,纏綿成一家……」一幅你儂我儂的浪漫情懷。

就連無名氏的詩作里,也有「菟絲從長風,根莖無斷絕。無情尚不離,有情安可別?」這樣婉轉長情的表達:無情的菟絲尚且根莖完好,沒有斷絕的跡象,有情人又怎麼能說分離就分離呢?

但真正種過地的田園詩人陶淵明卻沒有留下關於菟絲子的詩句。詩人的眼裡,只有「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的哀嘆與惋惜。與泥土廝守的詩人和天下農人一樣,對虛幻的表象有着天然的牴觸,與泥土親近後留下的真摯與倔犟,讓他永遠做不到粉飾生活里真實的疼痛與憂傷。

燈下夜讀,每每讀到關於菟絲子的詩句,鄉鄰們頂着烈日蹲在地里一點一點摳菟絲子的場景,姐姐那一句「一想到黃唐,我的心都要瘋了」的話,都無法讓我對以奪取其他植物的生命來獲得存在感的菟絲子,生出一點點的好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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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淑萍,回族。寧夏石嘴山市平羅縣人。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