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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玉》是蒲松齡寫的一篇文言小說,出自聊齋志異。   

目錄

原文

廣平馮翁[1],有一子,字相如。父子俱諸生。翁年近六旬,性方鯁[2],而家屢空[3]。數年間,媼與子婦又相繼逝,井臼自操之[4]。一夜,相如坐月下,忽見東鄰女自牆上來窺。視之,美。近之,微笑。招以手,不來亦不去。固請之,乃梯而過,遂共寢處。問其姓名,曰:「妾鄰女紅玉也。」生大愛悅,與訂永好。女諾之。夜夜往來,約半年許。翁夜起,聞子舍笑語[5],窺之,見女。怒,喚生出,罵曰:「畜產所為何事!如此落寞[6],尚不刻苦,乃學浮蕩耶?人知之,喪汝德;人不知,亦促汝壽!」生跪自投,泣言知悔。翁叱女曰:「女子不守閨戒,既自玷,而又以玷人。倘事一發,當不僅貽寒舍羞[7]!」罵已,憤然歸寢。女流涕曰:「親庭罪責[8],良足愧辱!我二人緣分盡矣!」生曰:「父在不得自專[9]。卿如有情,尚當含垢為好。」女言辭決絕,生乃灑涕。女止之曰:「妾與君無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逾牆鑽隙[10],何能白首?此處有一佳耦,可聘也。」生告以貧。女曰:「來宵相俟,妾為君謀之。」次夜,女果至,出白金四十兩贈生。曰:「去此六十里,有吳村衛氏女,年十八矣,高其價,故未售也。君重啖之[11],必合諧允。」言已,別去。

生乘間語父,欲往相之[12]。而隱饋金不敢告。翁自度無資,以是故,止之。生又婉言:「試可乃已[13]。」翁頷之。生遂假仆馬,詣衛氏。衛故田舍翁。生呼出,引與閒語。衛知生望族[14],又見儀采軒豁[15],心許之,而慮其靳於資[16]。生聽其詞意吞吐,會其旨,傾囊陳几上。衛乃喜,浼鄰生居間,書紅箋而盟焉[17]。生入拜媼。居室逼側,女依母自幛。微睨之,雖荊布之飾[18],而神情光艷,心竊喜。衛借舍款婿,便言:「公子無須親迎。待少作衣妝,即合舁送去。」生與訂期而歸。詭告翁,言:「衛愛清門[19],不責資[20]。」翁亦喜。至日,衛果送女至。女勤儉,有順德,琴瑟甚篤[21]。逾二年,舉一男,名福兒。會清明,抱子登墓,遇邑紳宋氏。宋官御史[22],坐行賕免[23],居林下[24],大煽威虐。是日,亦上墓歸,見女艷之。問村人,知為生配。料馮貧士,誘以重賂,冀可搖,使家人風示之。生驟聞,怒形於色;既思勢不敵,斂怒為笑,歸告翁。翁大怒[25],奔出,對其家人,指天畫地,詬罵萬端。家人鼠竄而去。宋氏亦怒,竟遣數人入生家,毆翁及子,洶若沸鼎。女聞之,棄兒於床,披髮號救。群篡舁之[26],哄然便去。父子傷殘,吟呻在地,兒呱呱啼室中。鄰人共憐之,扶之榻上。經日,生杖而能起。翁忿不食,嘔血,尋斃。生大哭,抱子興詞[27],上至督撫,訟幾遍[28],卒不得直。後聞婦不屈死,益悲。冤塞胸吭[29],無路可伸。每思要路刺殺宋,而慮其扈從繁[30],兒又罔托。日夜哀思,雙睫為之不交。忽一丈夫吊諸其室,虬髯闊頷[31],曾與無素[32]。挽坐,欲問邦族。客遽曰:「君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而忘報乎?」生疑為宋人之偵,姑偽應之。客怒,眥欲裂,遽出曰:「仆以君人也,今乃如不足齒之傖[33]!」生察其異,跪而挽之,曰:「誠恐宋人餂我[34]。今實布腹心:仆之臥薪嘗膽者[35],固有日矣。但憐此褓中物,恐墜宗祧。君義士,能為我忤臼否[36]?」客曰:「此婦人女子之事,非所能。君所欲托諸人者[37],請自任之;所欲自任者[38],願得而代庖焉[39]。」生聞,崩角在地[40]。客不顧而出。生追問姓字,曰:「不濟[41],不任受怨;濟,亦不任受德。」遂去。生懼禍及,抱子亡去。至夜,宋家一門俱寢,有人越重垣入,殺御史父子三人,及一媳一婢。宋家具狀告官。官大駭。宋執謂相如,於是遣役捕生,生遁,不知所之,於是情益真。宋仆同官役諸處冥搜。夜至南山,聞兒啼,跡得之,系縲而行。兒啼愈嗔,群奪兒拋棄之。生冤憤欲絕。見邑令,問:「何殺人?」生曰:「冤哉!某以夜死,我以晝出,且抱呱呱者,何能逾垣殺人?」令曰:「不殺人,何逃乎?」生詞窮,不能置辨。乃收諸獄。生泣曰:「我死無足惜,孤兒何罪?」令曰:「汝殺人子多矣;殺汝子,何怨?」生既褫革,屢受梏慘,卒無詞。令是夜方臥,聞有物擊床,震震有聲,大懼而號。舉家驚起,集而燭之,一短刀,銛利如霜[42],剁床入木者寸余,牢不可拔。令睹之,魂魄喪失。荷戈遍索,竟無蹤跡。心竊餒。又以宋人死,無可畏懼,乃詳諸憲[43],代生解免,竟釋生。生歸,瓮無升斗,孤影對四壁。幸鄰人憐饋食飲,苟且自度。念大仇已報,則囅然喜;思慘酷之禍,幾於滅門,則淚潸潸墮;及思半生貧徹骨,宗支不續,則於無人處大哭失聲,不復能自禁。如此半年,捕禁益懈。乃哀邑令,求判還衛氏之骨。及葬而歸,悲怛欲死,輾轉空床,竟無生路。忽有款門者,凝神寂聽,聞一人在門外,譨譨與小兒語。生急起窺覘,似一女子。扉初啟,便問:「大冤昭雪,可幸無恙!」其聲稔熟,而倉卒不能追憶。燭之,則紅玉也。挽一小兒,嬉笑跨下。生不暇問,抱女嗚哭。女亦慘然。既而推兒曰:「汝忘爾父耶?」兒牽女衣,目灼灼視生。細審之,福兒也。大驚,泣問:「兒那得來?」女曰:「實告君:昔言鄰女者,妄也。妾實狐。適宵行,見兒啼谷口,抱養於秦。聞大難既息,故攜來與君團聚耳。」生揮涕拜謝。兒在女懷,如依其母,竟不復能識父矣。天未明,女即遽起。問之,答曰:「奴欲去。」生裸跪床頭,涕不能仰。女笑曰:「妾誑君耳。今家道新創,非夙興夜寐不可[44]。」乃剪莽擁彗[45],類男子操作。生憂貧乏不自給。女曰:「但請下帷讀[46],勿問盈歉,或當不殍餓死。」遂出金治織具;租田數十畝,僱傭耕作。荷饞誅茅[47],牽蘿補屋[48],日以為常。里黨聞婦賢,益樂資助之。約半年,人煙騰茂,類素封家。生曰:「灰燼之餘,卿白手再造矣。然一事未就安妥,如何?」詰之,答云:「試期已迫,巾服尚未復也[49]。」女笑曰:「妾前以四金寄廣文[50],已復名在案,若侍君言,誤之已久。」生益神之。是科遂領鄉薦。時年三十六,腴田連阡,夏屋渠渠矣[51]。女裊娜如隨風欲飄去[52],而操作過農家婦,雖嚴冬自苦,面手膩如脂。自言三十八歲,人視之,常若二十許人。

異史氏曰:「其子賢,其父德,故其報之也俠。非特人俠,狐亦俠也。遇亦奇矣!然官宰悠悠[53],豎人毛髮[54],刀震震入木,何惜不略移床上半尺許哉?使蘇子美讀之,必浮白曰:『惜乎擊之不中[55]!』」

翻譯

廣平府的馮老頭有個兒子,字相如,父子都是秀才。老頭年近六十,性格耿直,但家中一貧如洗。幾年間,老太太和兒媳相繼死去,一切家務都得馮老頭自己操勞。

一天夜裡,相如坐在月光下,忽見東鄰的女子在牆上向這邊偷看。相如仔細看她,很漂亮;相如走近她,女子向他微笑;相如向她招手,女子不過來也不走開。再三請求,女子才從牆上爬梯子過來。於是,兩人睡在了一起。相如問她的姓名,女子說:「我是鄰家女兒,叫紅玉。」馮生很喜歡她,和她約定永遠相好,紅玉答應了。從此,兩人便夜夜往來。

大約過了半年多,一夜馮老頭半夜起來,聽到兒子房裡有女子的說笑聲。偷偷一看,見一個女子在裡面。馮老頭大怒,把兒子叫出來,罵道:「你這畜牲幹了些什麼事!咱家如此窮苦,你不刻苦攻讀,反而學做淫蕩之事。被人知道,喪你的品德;別人不知道,也損你的陽壽!」馮生跪下認錯,流着淚說一定悔改。馮老頭又呵叱紅玉說:「女子不守閨戒,既玷污了自己,又玷污了別人!倘若這事被人發覺,丟醜的該不只是我們一家!」罵完了,氣憤地回去睡覺了。紅玉流着淚說:「父親的訓誨,實在讓人羞愧。我們兩人的緣份盡了!」馮生說:「父親在,我不能自作主張。你如果有情,還應當忍辱為好。」女子堅決絕交,馮生就哭了起來。女子對他說:「我與你沒有媒灼之言、父母之命,私相結合,怎麼能白頭偕老?此地有一個佳偶,你可以聘娶她。」馮生說家中貧窮,女子說:「明天晚上等着我,我為你想個辦法。」第二天夜裡,紅玉果然來了,拿出四十兩銀子送給馮生,說:「離這兒六十里,有個吳村,村中衛家的姑娘,十八歲了,因為要的彩禮很高,所以還沒有許配人家。你以重金滿足他家的要求,一定會答應你的。」說完就告別走了。

馮生找機會告訴父親,想到吳村相親,但隱瞞了紅玉贈送銀子的事。馮老頭擔心家窮沒錢,不讓兒子去。馮生婉轉地說:「只是去試探一下,看怎麼樣。」馮老頭點頭答應了。馮生就借了僕人和車馬,到了衛家。姓衛的老頭是個莊戶人,馮生招呼他出來,和他說要向他提親。衛老頭知道馮生家是有聲望的家族,又見他儀表堂堂,性情豁達,心裡應允了,可擔心他家不捨得花錢。馮生聽他說話吞吞吐吐,明白他的意思,就把銀子都拿出來放在桌上。衛老頭才高興了,請鄰居的書生做中人,用紅紙寫了婚約。馮生進屋拜見岳母,見他們住的房子十分狹窄。衛女正依偎在母親身後,馮生稍微斜眼看了她一眼,見衛女雖然是貧家妝束,但光彩艷麗,心中暗暗高興。衛老頭借房子款待女婿,又對馮生說:「公子不必親自迎娶,等我為女兒多少準備些衣服嫁妝,用花轎送去。」馮生同他訂下成親的日期,就回去了。回家後,馮生騙父親說衛家喜愛清寒門第,不要彩禮,馮老頭也很高興。到了日子,衛家果然送女兒來了。衛女過門後,勤儉孝順、夫妻感情深厚。過了二年,生了一個男孩,取名福兒。

一次,趕上清明節,馮生夫婦兩人抱着孩子去掃墓,遇到縣裡一位姓宋的紳士。姓宋的當過御史,因行賄罪被免職,回家隱居,但仍然大施淫威。這天,他也上墳回來,看見衛女很漂亮,問村裡的人,得知是馮生的媳婦。姓宋的以為馮生是個窮秀才,用重金賄賂他,就可以打動他的心,便派家人去透口風。馮生乍聽到這消息,頓時滿臉怒氣;轉念一想。敵不過宋家的勢力,便收斂怒容,換上笑臉,進去告訴父親。馮老頭一聽大怒,跑出去對着宋家的家人,指天畫地,臭罵了一通,宋家的人像老鼠一樣逃跑了。姓宋的也生了氣,竟派了好多人闖人馮生家,毆打馮老頭和馮生,吵鬧得像開了鍋。衛女聽到,把孩子扔在床上,披散着頭髮大聲呼救。那幫傢伙一涌而上,將她抬起,哄然離去。馮老頭父子兩人受了重傷,倒在地上呻吟;小孩子在屋裡呱呱啼哭。鄰居們都可憐他們,把父子兩人扶到床上。過了一天,馮生能拄着拐杖起來了;老頭卻氣得吃不下飯,吐血死了。馮生大哭,抱着兒子去告狀,一直告到省督撫,不知告了多少遍,還是申不了冤。後來馮生聽說妻子不屈從那姓宋的,死了,他更加悲痛。滿肚子的冤恨,無處申訴。多次想去路上刺殺姓宋的,又怕他僕人多,兒子又沒處寄託。日夜哀思,覺也睡不着。

一天,忽然有一個大漢來到馮家慰問。那人長着蜷曲的絡腮鬍子,四方臉,跟馮家從無交往。馮生拉他坐下,剛想問他的家鄉姓名,客人突然問道:「你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難道忘了報仇嗎?」馮生懷疑他是宋家的偵探,只是用假話應酬着。客人氣得眼眶像要裂開,怒睜雙目,猛然起身,邊往外走邊說:「我以為你是一個君子,現在才知道是個不足掛齒的庸俗之輩!」馮生見他果然是個異人,忙跪下挽留他,說:「我實在是怕宋家的人來試探我。現在把心裡話全部告訴你:我臥薪嘗膽,伺機報仇,已經很長時間了。只是可憐我這襁褓中的嬰兒,怕斷了馮家香火。你是位義士,能否為我撫養孩子?」客人說:「這是婦人們的事,我做不到!你想託付別人的事,請你自己去做;而你想自己去做的事,我願意替你去辦!」馮生聽了,跪在地上直磕響頭。客人看也不看,就出去了。馮生追出去問他姓氏,客人說:「如不成功,不受人埋怨;成功了也不受人報答!」說完就走了。馮生害怕招來災禍,抱着兒子逃走了。

到了夜裡,宋家所有的人都睡了,有個人越過幾道牆進去,殺了姓宋的父子三人和一個媳婦、一個奴婢。宋家拿了狀紙告到官府,官府大驚。宋家咬定是馮生乾的,官府便派衙役捉拿馮生。馮生逃得不知去向,官府更加相信是馮生殺的人。宋家僕人同官府衙役到處搜捕,夜裡來到南山,聽到小孩啼哭,跟蹤過去,將馮生抓住,捆起來帶回去。小孩哭得更厲害了,那幫人奪過孩子扔掉了,馮生怨恨得要死過去。見到縣令,縣令問馮生:「你為什麼殺人?」馮生說:「冤枉啊!他是夜裡死的,我在白天就出門了,而且抱着呱呱啼哭的孩子,怎麼能越牆殺人?」縣令說:「沒殺人,你為什麼逃走?」馮生啞口無言,無法辯解,被關進獄中。馮生哭着說:「我死了不可惜,孤兒有什麼罪?」縣令說:你殺人家的人多了,殺你的兒子,有什麼可怨的!」馮生被革除功名,屢次受到酷刑,始終沒有招供。

這天夜裡,縣令剛睡下,聽到有東西打在床上,震震有聲。縣令嚇得大喊大叫,全家都被他驚醒了。圍過來用蠟燭一照,原來是一把鋒利如霜的短刀,扎入床內一寸多,牢牢地拔不出來。縣令看了,喪魂落魄,派人拿着刀槍到處搜索,沒有一點蹤跡。縣令心中很膽怯,又認為姓宋的已經死了,沒什麼可怕的,就把案件呈報上級衙門,替馮生辯解開脫,把馮生釋放了。

馮生回到家,瓮里沒有一粒糧食,孤身一人對着空蕩蕩的屋子。幸虧鄰居憐憫他,送點吃的來,才勉強度日。一想到大仇已報,馮生便露出笑容;又想到遭受這次慘酷的災禍,幾乎全家被害,又不斷地落淚;接着又想到半輩子窮透了,又失去了兒子,斷了香火,不禁在沒人的地方失聲痛哭,不能抑制。如此過了半年,官府對犯人的追捕也鬆懈了,馮生就去哀求縣令,要求把衛氏的屍骨判給他。等把妻子的屍骨埋葬好回到家裡,馮生悲痛欲絕,在空床上翻來復去,覺得沒法再活了。

忽然聽到有敲門的,馮生定神細聽,聽見門外有人正低聲和小孩說話。馮生急忙起身,從門縫裡往外看了看,好像是個女子。剛打開門,那女子便問:「大冤已經昭雪,慶幸你安然無恙!」聲音很熟悉,但倉猝之間想不起是誰。用燭光一照,原來是紅玉,挽着一個小孩,在她腿邊嬉笑。馮生來不及詢問,就抱着紅玉嗚嗚哭開了。紅玉也慘然淚下,接着把小孩推到他面前說:「你忘了父親了嗎?」小孩牽住紅玉的衣服,目光灼灼地看着馮生。馮生仔細一看,原來是福兒,非常吃驚,哭着說:「兒子是從哪裡找到的?」紅玉說:「實話告訴你,往日我說是鄰居的女兒,是假的,我實際是狐仙。那天剛巧夜間走路,看見孩子在谷口啼哭,就抱到陝西撫養。聽說大難已經過去,就帶他來與你團聚了。」馮生揮淚拜謝。小孩在紅玉懷中,像依偎在母親懷裡,竟然不再認得父親了。

天還沒亮,紅玉就急忙起床,馮生問她幹什麼。她回答說:「我想回去。」馮生光着身子跪在床頭,哭得抬不起頭來。紅玉笑着說:「我騙你的。如今家道新創,非早起晚睡不可。」接着就剪除雜草,清掃庭院,像男人一樣操作。馮生憂慮家中貧窮,不能維持生活。紅玉說:「只管閉門苦讀,不要問家中盈虧,還不致於餓死人吧。」就拿出錢來買了紡織工具,租下幾十畝田地,雇了傭人耕作。她自己扛着鋤頭除草,拉來藤蘿修補房屋,天天如此。村里人聽到馮生的媳婦如此賢慧,都願意幫助她。大約過了半年,人丁興旺,家裡富裕了,馮生說:「已經是劫後餘生了,多虧你白手起家。只有一件事沒有安排妥當,怎麼辦?」問他什麼事,他說:「考試的日期已經臨近,秀才的資格還沒恢復。」紅玉笑着說:「我前幾天已把四兩銀子寄給了學官,你的名字已重新登記上了。如果等你說,早就誤事了!」馮生更覺得神奇。這次考試馮生中了舉人,這年三十六歲,家中肥田連片,房屋寬闊深廣。紅玉輕盈柔美,好像隨風可以飄去,但操作勝過農家婦女。雖然是嚴冬,又很勞苦,但雙手還是細膩如脂,自己說三十八歲了,別人看上去就像二十才出頭的人。 [6]

異史氏說:孩子賢惠,父親有德,所以得到了俠義的果報。非但人有俠義,狐也俠義。這段遭遇真的很離奇。而昏庸的官宰,令人髮指,刀子砍在木頭裡震震有聲,為何不稍稍移到床上半尺左右啊(既沒能手刃昏官)?如果讓蘇子美讀到這個故事,一定滿飲一大杯說:可惜沒有砍中啊!

賞析

這是一個悲歡離合的故事。狐女紅玉雖然只在作品的開頭和篇末出現,但她是貫穿全書的主要人物之一。小說可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描寫馮相如與紅玉的情愛,第二部分是作品的主體部分,作家以現實主義的筆觸詳盡細緻地描述了馮相如一家慘遭奇禍的始末,深刻揭示了封建時代中,官僚地主階級依仗權勢,橫行霸道,為所欲為,官官相護的醜惡現實。馮家只是因為兒媳長得出眾一點,就遭如此慘禍,妻離子散,老父被毆致死,家破人亡。而且哭訴無門,下到縣衙,「上至督撫」,各級衙門都告遍,結果無人受理,冤屈得不到伸張。妻子在仇家被凌辱至死,也「無路可伸」,這是多麼黑暗的社會!一個因賄賂而罷官的御史,在其貶斥的狀況下,仍然能招搖鄉里,魚肉百姓,並且公然搶奪人妻,設人致死,而且一點畏懼都沒有,也不受到任何懲罰,這不正是因為他曾在官場混過,彼此有交情嗎?這交情就是一張甚廣的關係網,在這張網的庇護下,他為非作歹而絲毫無傷,傷天害理而心安理得,這是多麼殘酷的社會現實!在這種腐朽黑暗的統治下,普通民眾真可謂是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哭訴無門。馮相如連逞匹夫之勇.與仇人同歸於盡的行刺機會都因仇敵扈從繁眾而不可得。正是這種冷酷絕望的現實,使得生活在無法自保環境下的人們,幻想中便產生更多的浪漫奇葩。虬髯俠客的替馮生復仇,來無影、去無蹤的復仇方式,不正是孤苦無助的下層人民的天真而熱烈的幻想嗎?俠客不會有.冤屈不會斷,正是那個時代普遍存在的社會現實。作家寫馮家冤屈沒有參入任何神異色彩,完全是寫實的紀錄,更為真實可信地反應了那個特定的時代環境,具有強烈的現實力量。小說的第三部分,寫紅玉來馮家操持,使馮家家道復興,歌頌了狐女高貴的品德、過人的才智和勤勞的個性。

小說故事跌宕起伏,極盡騰挪突轉的變化。文章有時看似山窮水盡,不料作家卻宕開一筆,陡起波瀾,使境界為之大開,局面為之突變。馮生與紅玉兩情交好,恩愛日濃,滿以為他們就此可以白頭相偕。卻不料馮父發現,厲聲不許,遂使倦繾兩情,頓成睽隔。於是又引出馮生取衛氏女的故事。既娶妻生子,於是男耕女織.「琴瑟甚篤」,以為家道從此興盛,卻不料有清明登墓的風波。淫惡之徒宋御史,「居林下,大煽威虐」,使一個好端端的家庭,頓時破亡。馮生遍告無門,行刺又不得,正「日夜哀思」,一籌莫展,「忽一丈夫吊諸其室」,來得奇特,來得突然,於是又使故事於悽慘絕望中翻騰出仇敵頭落的軒然大波,馮生與幼子分離,囚人牢籠的突變。正當馮生「屢受梏慘」,無可奈何之陽,不意縣令家裡,深夜有刀光劍影的警告,馮生因此而得免縲紲之苦。回到破敗的家裡,「瓮無升斗」,「孤影四壁」。他心灰意冷。感到沒有生路的時候,「忽有款門者」,紅玉帶着他以為不在人世的兒子來到他的身邊。人此.馮生的生活又開始了一個新的階段。作家在情節安排和布置故事衝突時,深得山重水複之法,柳暗花明之妙。

書中幾個主要人物的性格都極為鮮明,馮翁秉性方正剛直,當發現兒子與青年女子暗中來往時,他沒有那種得媳之喜,而是怒其行為有污清德,並嚴督兒子操守自厲。與兒子相比.馮翁的性格顯得更剛烈。同是聽到宋某對媳婦的無理要求,馮相如在「怒形於色」之後,又考慮到勢力不敵宋家,於是。斂怒為笑」,表現出一種權衡達變的態度。而馮翁聽說後,不僅「大怒」,而且「奔出」,對宋某家人。指天畫地,詬罵萬端」,使他們「鼠竄而去」,表現出一種不可輕侮的凜冽之氣。在兒媳被搶,父子均傷的情況下,馮翁「忿不食」,終於「嘔血」而亡。是一個不向惡勢力低頭的硬骨頭形象。

狐女紅玉是作家心愛的人物,也是《聊齋》中最為光彩照人的幾個女性形象之一。作家不僅賦予她以美麗的容貌,「裊娜」的姿態,還賦予她過人的聰明才智、勤勞善良的美德。紅玉性格中,雖然還沒有完全脫離封建禮教的某些束縛,但她對愛情的追求是熱烈而大膽的。當其愛情受到阻礙時,她又資助貧寒的馮生娶妻生子,表現出無私的胸懷。當馮家遭受禍變時,她又為之撫養孤兒。當馮生走出冤獄對人生心灰意冷之時,她又來到馮家,給馮生以極大的精神安慰。並且親自動手,勤勞操作,將一個完全破敗的家料理得逐漸興盛。正如馮生對她的稱頌一樣「灰燼之餘.卿白手再造矣」,難怪紅玉誑馮生「奴欲去」時,馮生「跪床頭,涕不能仰」,可見對她的依賴之深。在紅玉身上,體現了中國婦女的多種傳統美德。[1]

一、關於作者

蒲松齡(1640—1715),清代文學家。字留仙,一字劍臣,別號柳泉居士。山東淄川(今屬淄博)人。

蒲松齡出身在一個沒落的地主家庭。蒲家號稱「累代書香」,祖上雖然沒有出過顯赫人物,在當地卻是大族,但在明末清初的動亂中衰微下來。蒲松齡的父親蒲槃原是讀書人,由於家境困難,不得不棄儒經商。

蒲松齡童年時跟着父親讀書,由於勤奮和穎慧而深得父親鍾愛。他19歲初應童子試,以縣、府、道三個第一名補博士弟子員,頗受當時主持山東學政的著名詩人施閏章的賞識,贊他「觀書如月,運筆成風」,一時文名頗高。此後,他與同鄉學友砥礪學問更勤,曾與李希梅等人結成「郢中詩社」,常「以風雅道義相劘切」(張元《柳泉蒲先生墓表》)。他在李希梅家中讀書時,「請訂一籍,日誦一文焉書之,閱一經焉書之,作一藝、仿一帖焉書之。每晨興而為之標日焉。庶使一日無功,則愧、則警、則汗涔涔下也」(蒲松齡《醒軒日課序》)。康熙九年(1670)至康熙十年間,他應做縣令的友人邀請,先後到寶應和高郵做過幕賓。這是他一生中惟一的一次遠遊。幕賓生活使他對於官場和世情有了更多的認識。回家鄉後,長期在鄉間作塾師。他設館的主人家藏書豐富,使他得以廣泛涉獵。他不但研究經史、哲理和文學,而且對於天文、農桑、醫藥等等也有很大的興趣。

蒲松齡一生刻苦好學,但自19歲「弁冕童科」之後,屢試不第,直到71歲高齡,才援例成為貢生。康熙五十四年農曆正月二十二日,也就是在他的夫人去世的兩年之後,依窗危坐逝世。

二、思想內容

《聊齋志異》是一部文言短篇小說集,所收作品將近500篇。故事的來源非常廣泛,或者出於作者的親身見聞,或者是借鑑過去的故事,或者采自民間傳說,或者是作者的虛構。雖然有些故事有明顯的模仿痕跡,但因為加入了作者豐富的想像和創作理念,所以能夠舊瓶裝新酒,傳達出獨特的意蘊。

《聊齋志異》的故事大致可以分為以下幾類:

1.抒發公憤,刺貪刺虐。這是《聊齋志異》中很有思想價值的部分。

2.揭露科舉制度的弊端。

3.狐鬼花妖與書生交往的故事。《聊齋志異》里眾多的狐鬼花妖與書生交往的故事,也多是蒲松齡在落寞的生活處境中生髮出的幻影。

4.關注社會風氣和家庭倫理的作品。

除此之外,《聊齋志異》中還有其他一些篇章,有的頌揚了女子超人的智慧,如《顏氏》《狐諧》《仙人島》;有的描寫了兒童的膽量和計謀,如《賈兒》《牧豎》等;有的則純是描述奇聞異事,如《偷桃》《口技》《海市》等;有的則是通過一些奇聞異事,表達一定的哲理和思考,比如《罵鴨》《狼三則》《螳螂捕蛇》等。[2]

參考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