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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的树(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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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的树(76)》中国当代作家史长军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齐的树(76)

据史载,西周初年,姜太公辅佐周文王和周武王兴周灭商,被封在营丘,建立齐国。齐国地理位置优越,不但依山傍海,而且土地肥沃。齐桓公时期任用管仲为相,以“尊王攘夷”为由,征伐蛮夷,与诸侯会盟,成为春秋五霸之一。

这一段历史,与北齐村无关。北齐村以齐姓为主,春秋时期的齐国是姜姓。与北齐村相关的,是村中的200多棵皂角树,这些皂角树已存活了400多年。可以说,皂角树是北齐村的镇村之宝,北齐村的兴衰发展与皂角树有关。

我与村中的一位齐姓老人对坐。老人额头前突,许是头发稀疏的原因,显得脑门宽阔,高高的颧骨以下,最明显的是下颚上一缕灰白的胡须。面对老人,我有恍惚之感,总以为他是某一时代的一个智者。

老人说,1921年以前,北齐村村南村北全是皂角树。皂荚能卖钱呀,养活着北齐村一辈一辈的人。那时,老一辈人往往在天不亮之前,推着独轮车或者用扁担挑着,去济宁州卖。

乌黑的云布满天空,浓浓的夜色如墨一样,每一个行走的人都脚步踉跄。寒风阵阵袭来,清冷的空气连同如墨的夜色,都充满着悲怆和凄凉。在历史深处,这样的奔波一定不止一次,北齐村老一辈人的奔波,一定很艰难。老人说,这样的艰难与先辈们的艰难跋涉相比,要容易得多。

老人的表情渐渐肃穆,眼神也变得凝重起来。他轻轻的一声叹息之后,重又把背靠在沙发上,面部神情才慢慢放松下来。

从春秋时陈国公族田完说起吧,那时,陈国是陈宣公执政,御寇为太子。太子很敬重田完的才能,两个人关系处得很好,但陈宣公却以为他们要密谋不轨,就杀死了太子御寇。田完担心会祸及己身,于是携家带眷投奔到了齐国避祸。齐桓公想让田完做卿,田完说:“作为寄居在外之臣,有幸能不做劳苦之役,就是您给我的恩惠了,我不敢担任高官。”于是,齐桓公就让他做了掌管百工的官。

这是公元前672年的事。

田完做了掌管百工的官后,齐懿仲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就算了一卦:“吉,是谓‘凤皇于飞,和鸣锵锵,有妫之后,将育于姜。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后,莫之与京。’”

五世之后,官位达到正卿,八世之后,权力无人能比。这样的预言太宏大了,像妄语一般,田完是否知道,因历史久远,已无法考证,但可以肯定的是,齐景公一定不知道。

《史记·陈杞世家》也曾记载过一段卦辞:厉公二年(公元前705年),田完出生。周太史正好经过陈国,陈厉公就让他给儿子田完算一卦。周太史说,他能看到国家的荣光,利于做天子之宾。他能据有自己的国家,但不是在陈国,大概是在别的国家,而且这事不会发生在他本人之世,应该在他子孙之时。如发生在别国,一定是在姜姓的国家……

我想,田完一定知道这段卦辞,他的父亲陈厉公一定会告诉他。

在今天看来,这样的卦辞是封建迷信,完全可以不信,但在2000多年前,就不好说了。田完应该是相信了,否则他不会逃到齐国,齐桓公让他作比工正更高的官,他也不会不敢作。这不是齐桓公的错,作为春秋五霸之一,齐桓公出色地完成了他的使命,但他的这一举措,却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让一些不甘于齐国沉沦的原齐国王族渐渐失去了信心,开始了漫漫的迁徙之路。

在北齐村村南的三棵皂角树下,有一块匾额,匾额上写着齐姓的来历和迁徙历程:

齐姓源起于周代齐国。公元前386年,周安王被迫承认田和为齐侯,齐国姜姓的江山被田氏取代,史称田氏代齐。原齐国王族乃以国为氏,称齐姓。春秋后期,齐姓开始往河南、河北播迁。秦汉之际,齐姓在北方的分布之地更多。唐代迁到四川、湖北、安徽、江苏、浙江等地的齐姓也发展起来。宋元之际,齐姓在南方分布更广。明初,山西齐姓作为明朝洪洞大槐树迁民姓氏之一,被分迁到河北、河南、北京、天津等地。明清之际,有少数齐姓渡海赴台,进而播迁海外。清乾隆以后,河北、河南、山东齐姓闯关东者甚众……

作为一个姓氏,如此浩浩荡荡的迁徙,跨越年代之久,地域分布之广,在历史的长河中,也许不算什么,可是,作为春秋五霸之一的诸侯国,从田完至齐,历经280多年的发展之后,最终由另一个姓氏取代,其中原由,让人警醒。

从《史记·齐太公世家》中可以看出,自陈国公族田完至齐后,其后代子孙权势日渐增长的脉络:

公元前550年,田桓子力排众议,出兵伐卫、晋,取得胜利,得宠于齐庄公。

齐景公是一个奢侈之君,晚年更是好治宫室,聚狗马,喜奢侈而厚赋重刑。

公元前489年,田恒自立为相,掌握齐国国政。

公元前481年,田恒杀齐简公和诸多公族。

齐康公整日沉溺于酒色,不理朝政,被放逐海上。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一定是总结了前人的经验教训,孟子才有此说。自建村以来,北齐村的齐姓村民一直保持着这样的意识,他们在艰苦的岁月里,呵护着村中的皂角树,与皂角树晨昏相依,甚至成为他们生命中的一部分。

皂角树能成为北齐村的“财富”象征,缘于一对新婚夫妻的洞房夜话。这对夫妻究竟成婚于何时,因此话只是村中人口口相传,如今已无从考证,只知道新娘对自己的男人说:“我嫁的是你家的皂角树,哪是你呀!”这样的话在当时,肯定是玩笑话,但细细品味之后,却让人心酸。岁月艰苦而漫长,与齐景公好治宫室,齐康公沉溺酒色相比,北齐村的齐姓村民除了求得温饱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挥霍。

“尧舜茅茨而万国安其居,禹卑宫室而天下安其业;及至殷、周,或唐崇三尺,度以九筵耳。桀作璇室象廊,纣为倾宫鹿台,以丧其社稷,楚灵以筑章华而身受祸,秦始皇作阿房,而二世而灭。夫不度万民之力以从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资治通鉴》载,汉魏时期,少府杨阜曾因明帝大修宫室而直言劝谏。

“夫不度万民之力以从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自有史以来,这样的声音应是不绝于耳的,但当欲望和权力达到一定程度,就会有人因身在高处,而不能体会其中彻骨的寒意了。

晏子曾在出使晋国时,私下给晋国大夫叔向说:“齐国政权最终将归田氏。田氏虽无大的功德,但能借公事施私德,有恩德于民,人民拥戴。”作为齐国的上大夫,他先是辅佐灵公、庄公,而后是辅佐齐景公为政,按理不应该说这样的话。究其原因,我想,叔向的回答应能说明一切,叔向说:“晋国处于末世了。平公向百姓征收重税修建池台楼阁却不务政事,政务落在私家门下,难道可以持久吗?”平公,即晋平公,他在位后期的作为,为日后的三家分晋埋下了无可挽回伏笔

公室衰微,私家兴起,晏子和叔向都看到了这一点,晏子曾多次劝谏齐景公,要减赋税而有恩德于民,但身处权力巅峰的齐景公没有意识到,也许他认为公室的兴起与衰落,与民无关。可是后来,等他有所觉悟,已经晚了。

铺天盖地的雨说下就下,一下就是五天,大水漫灌了村外的所有土地,村南村北的皂角林也不例外。这是1965年的那场雨,最初,谁没有意识到这场雨会对皂角树有害,雨过天晴之后,皂角树在北齐村齐姓村民的注视下,一天一天,一棵接连着一棵死去,恐慌的情绪如皂角树死亡的气息一样,笼罩着整个村庄。

他们纷纷走向街头,又纷纷走向村南村北的皂角林,拖沓的脚步遮掩不住他们脸上凄惶和愁苦的神色。他们窃窃私语,又聚到一起商议该怎样保住老祖宗留下来的这些皂角树。他们一次又一次村南村北地走动着,在一次次的窃窃私语和商议中,他们镇静下来,纷纷把脚步的方向调整到大队部。在大队部,他们决定补种所有死去的皂角树。补种的皂角树没有辜负北齐村齐姓村民的劳累和一片苦心,它们郁郁葱葱着,三年之后,村南村北的皂角林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北齐村的齐姓村民这才是欣喜起来,只是他们的欣喜,与齐景公面对漂亮宫室时的心情,大行径庭。

公元前516年的一天,齐景公对晏子说:“多么漂亮的宫室啊!我死后谁会据有这里呢?”晏子说:“如君主所说的那样,恐怕是田氏了,田氏虽然没有大的德行,而对于民众有施舍。豆区釜锤等量器的容积,他从公田征税就用小的,而对民众施舍就用大的。君主征税多,田氏施舍多,民众都归向他了。您的后代如果稍有怠惰,田氏如果不灭亡,那么,国家就要成为他们的国家了。”齐景公问:“对呀,这时可怎么办?”

晏子给齐景公说了挽回的策略,但他已没有了出使楚国时的底气,惟更多的无奈郁积在心中。

齐景公显然很清楚,面对日渐衰落的王权,他已无力改变。与悼公、简公、宣公相比,齐景公善始善终,算是幸运的。尽管幸运,他也没能避免在自己的家国里,像一颗棋子一样任人摆布。

齐景公自己也知道,他就是一颗棋子

与之相反,自陈国公族田完到齐国后,他的后世子孙用施行新政、争取民心、武装蓄力、掌握实力等策略,处心积虑的演变着,直至最后,取而代之。

这不仅仅是一个姓氏的荣耀或灾难!

北齐村的皂角树静默着,与我对坐的齐姓老人也静默不语。看着老人深陷的眼窝和虚无渺远的眼神,我不忍打扰。

老人突然说:“几千年来,齐姓的迁徙皂角树为标记,齐姓人每迁徙一处,都会种上皂角树。”

我无法考证老人这句话的真伪,但北齐村皂角树的几灭几兴,却让我相信,在岁月更替中,皂角树已成了北齐村齐姓村民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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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史长军,男,生于1969年,祖籍山东省菏泽市曹县,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会员。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