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死而生(欧阳杏蓬)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面死而生》是中国当代作家欧阳杏蓬的散文。
作品欣赏
面死而生
第一次生病他根本没有想到死。
他觉得她身体的毛病主要在肛门,拉不出,又涨。每天都要上十几次茅厕,反反复复,有时拉稀,零零星星,有时候吃点盐酸小檗碱片又管点用,只是管一小会,又开始反反复复跑茅厕,人也受不了这反反复复的折腾,日渐消瘦。
他听了我娘的话,去县医院检查——他已经往返过乡镇医院,吃药,塞药,吊盐水,毫不起作用。
县医院的医生比乡镇医院的医生高明,还是治不了,建议他去省城大医院诊治。
他觉得自己不就屁股涨,一天跑十几次茅厕,小病,或者仅仅是痔疮。医生小题大做,是骗人的的,吓人的。
我娘说:你看你这身体快干了,再不去治,就死到屋里了。
死?你死了我都不会死。他很强硬,但也感觉到了这么拖延下去,会出问题。于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到省城,省城的医生肯定比县城的医生高明,开几服药,吃一吃,回来又是好汉。他做好汉完全是个人追求,没人要求他做好汉,我们只要求他活着,活轻松一点,或健康一点,六十多岁人了,不出问题,对我们来讲,就是幸运、幸福,也是我们的责任。他习惯了做好汉,他始终坚持认为做个勤奋的人不会错。我们不能守在它身边,这不能责怪我们,我们有错,但这个时代就是这样,骨肉分离,已经成为平常,平常到可以忽略,可以欣然接受。但并不因距离而少了彼此关心,心思没改,只是鞭长莫及。
我们把他弄到了省城的湘雅医院,拍照,做CT,医生说是结肠癌,要手术,割掉肛门、结肠,在肚子上开孔,做人造瘘。
我想,这样子,太超出他的乐观估计了,也超出了他最悲观的估计,他死也不会接受。
没有保守治疗方法吗?
没有。
我带他到梅溪湖散心,目的是在他思想放松,心情愉悦,热爱生活,热爱这个美丽世界的时候,告诉他要手术,让他做好挨几刀的思想准备。
他有点意外,说:这不是个小病吗?不是吃几个疗程的药就能解决问题的嘛?
你说话不算数,我说话也作数,我们进了医院,就听医生的,医生有治疗方案,医生不会害人,医生不会让你的病情加重,医生只想治好你的病。我们就全听医生的,配合医生,医生讲什么,你就听,医生要你做什么,我们也按医生的要求做。我耐心的开导他,除了手术,我们已经没有选择。
他神情有些黯然,这太意外了,这偷走了他的精气神,在生与死之间,他已经没有权利选择,他只得泄气地说:我想不到,这么个小毛病,还要做手术。
我据实以告:医生说了,做了这个手术,至少可以多活四、五年。
不做呢?
只能拖过一年半截。
把底兜给他看了,他没看清,未来怎样,我也看不清。但四、五年相对于一年半截,还是有相当吸引力的。
早晨八点半插管,进手术室,下午五点多,才出手术室。
我们担心他身体弱,会死在手术台上。
医生说不是这个事,是他醒麻醉太慢,一直醒不过来。
把他推回病房,我跟他讲:从今天起,你就算一岁,以前的归零了。
他看着我,眼睛没有光,也没有失望,很平静。
出院后,他回老家乡下,我们各奔前程。他知道这世道,也支持,潮流就是这样,看着我们各奔四方,他深感无力。回到老家,休养、恢复了,又闲不住了,他要做好汉,就不能闲着,忘了我跟他说的他才一岁,以为自己还是壮年——人总是活在年轻的记忆里,上山去劈柴,下地种菜、种红薯,并且乐滋滋的告诉我,他劈了一屋子的柴,他酿了三百斤红薯酒,你们过年回来,有柴烧,有酒喝。
我说他不要折腾了,略微出个小问题,到医院花的钱,可以买几车的煤球,几千斤红薯酒。
他说:我晓得的,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晓得?
日子拉锯一样过着,过了四年多,一切平平常常,平平静静。医生的话,却一直在我耳边,四五年,眨眼就过。人活几十年,看起来就是一瞬间的事。可细分到每一天,却很漫长,漫长到无聊。我们就在这无聊中紧张的生活,挥霍着时间。
我娘说:你爹的病又发了,咳嗽,一天从早到晚的咳,半夜也咳,要咳死了。
该来的,总会来,不是迟早,而是不迟不早,依约而来。
兄弟把他弄到长沙的中西医结合医院——老乡说,他那里做介入和放疗,可以控制癌细胞的扩散。我查了一下资料,结肠癌细胞扩散到肺部,已算晚期,能活多久,全在病人的精神状态和意志力。我从广州赶到长沙,见到他时,他就像一片纸儿贴在沙发上,不动,眼睛会转。站起来,脚也抖,手也抖,全身颤颤微微,好像是秋风吹着的一片秋叶,扑腾着,颤抖着。要蔫了,要蜷缩在一起了。
他没有想到过要死,他认为是年轻的时候得过肺结核,这回感冒,是肺结核复发了。
肺结核是病,但依现在的医疗条件,不至于要命。
我们不敢据实以告,是癌细胞在扩散,不控制,很快就没命。
命是残酷的,生死由命。
命也是释然的,大不了一条命。 [1]
作者简介
欧阳杏蓬,湖南人,现居广州,经商,散文领域自由写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