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地黃泥(周建華)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那一地黃泥》是中國當代作家周建華的散文。
作品欣賞
那一地黃泥
堂屋垮了一堵牆。雨季來臨前,祥哥打電話告訴我,堂屋得儘快修,不然過不了這個夏天。
老家堂屋的牆是黃泥磚砌的,淋不得雨,每年雨季前都要檢修。以前,周家人都住在老房子裡,每年修繕堂屋都是一起動手,有磚的出磚,有瓦的出瓦,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記得我小時候,父親就曾把自家蓋房子的磚送去修繕堂屋。我不敢相信,年年都在檢修的堂屋,怎麼說垮就垮了呢?我突然生出一種感覺——堂屋老了。
堂屋兩百多歲了,對於一座土牆房子來說,確實算不得年輕。老家的堂屋被我們叫作「老房子」,或許也有這個意思。說堂屋是老房子,只十來年的事,以前周家人說老房子,是說「五道龍門」。老家把四合院的大門叫作龍門,算上堂屋,老房子有五座四合院,「五道龍門」之名也由此而來。老房子都是磚木結構,原木柱子做框架,黃泥磚砌牆,沒有山西喬家大院那種飛檐斗角,也沒有北京故宮那樣金碧輝煌的琉璃瓦。老房子就如川西北地區的丘陵,不顯山也不露水。至於大門,也簡單得很,實木平板雙扇門,更沒有雕龍畫鳳,何以稱龍門?對這,我一直有些疑惑,老輩人也說不出個道道來。我以為,或許是一種冀望,「鯉魚躍龍門」。
篳路藍縷,破繭成蝶,這種冀望似乎從兩百多年前就開始了。傳說,「湖廣填四川」的時候,周家老祖先離開廣東一個小縣城,攜家帶口,爬山涉水,來到德陽羅江一個叫做黑松林的地方。老祖先領着男人砍樹平地,老祖母帶着女人挖泥印磚,硬生生在一片野地里蓋起後來的老房子。據說,蓋堂屋的磚是老祖母親手印的。據說,蓋老房子花了十幾年時間。據說,印磚挖出了一口堰塘。老輩人口中,有很多「據說」,這些「據說」,讓我每一次望着堂屋裡斑斑駁駁的黃泥磚牆,都會浮現出一群男人鋸木、砌牆、上樑的情景,浮現出一群女人挖黃泥、做磚坯、搬磚頭的畫面。我曾經問過堂屋裡那些木頭柱子是不是老祖先當年從黑松林里砍的,也問過堂屋牆上的那些磚還是不是當年老祖母印的,老輩人卻總是含含糊糊,說過了這麼多年,年年檢修,也許是,也許不是。
柱子是不是老祖先砍的樹,我不敢說。我知道,黃泥磚肯定換過,至少有一些是父親當年送去的,那是母親親手印的。我至今記得母親在大熱的夏天曬磚的情景,剛印好的黃泥磚坯,濕潤稀軟,既怕大太陽曬裂,又怕暴雨淋散。母親頂着中午爆烈如火的日頭,給磚坯蓋上穀草遮陰;冒着豆大的白雨,給磚坯蓋上穀草,遮雨。在母親心裡,有了磚,就會有新房子,一塊塊的黃泥磚是她的冀望。看母親彎着腰向磚坯小跑而去的樣子,我曾問過,咋不去堂屋祭一下?
印磚、蓋新房子先去堂屋祭祖,是老祖先傳下來的,有人說靈,有人說不靈。但有一點事實,祭祖的時候,說靈的去,說不靈的也去。據說,老祖先蓋老房子那會兒,還沒有堂屋,就向着廣東老堂屋方向祭。幾千里的距離,找個大致方向可以,說是堂屋方向,似乎有些誇張,但老輩人對這事的認可出奇地一致,語氣里還有些斬釘截鐵,說一輩一輩傳下來的不會有錯。母親不是很相信祭一下的說法,但還是會去堂屋。母親對我說,大太陽大雨的,不祭一下,幾把穀草能遮得住啥。
把堂屋當做老房子,說是十來年前的事並不準確,或許用「漸漸」更合適。如果非要給「漸漸」定一個起點,可以從堰塘里辦磚瓦廠開始。堰塘在老房子的左側,就是老祖母印磚挖出來的那口。上世紀九十年代,有人在堰塘里辦起磚瓦廠,用堰塘里的黃泥生產磚,磚瓦廠生產的是機制火磚。自從磚瓦廠生產火磚,老家就沒人印磚了,蓋房子不再用黃泥磚,只用火磚。新房子也不是蓋在老房子的地方,陸陸續續搬到了外面的公路邊,一層的,兩層的,三層的,一棟棟都是小樓房。老房子沒人住,也不再年年檢修,慢慢便垮了,到最後,只剩下堂屋。
祥哥說修堂屋,我說還是要用黃泥磚。祥哥說,找不到黃泥磚了。祥哥請來的泥瓦匠,都是老泥瓦匠,據說以前用黃泥磚修堂屋就是請的他們,不過這一次,他們用的是火磚。很快,堂屋便煥然一新,拆下來的黃泥磚,被碾碎,墊在堂屋前的院壩里,一場雨後,看不出一絲影子。
完工那天,我站在堂屋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濕潤的空氣里,似乎有些黃泥磚的氣息,又似乎沒有。
作者簡介
周建華, 網名天台, 四川羅江人,生於1968年4月,著有散文集《天台軼事》。現為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四川省散文學會會員、四川省攝影家協會會員、德陽市教育作家協會主席、德陽市網絡作家協會主席、德陽市作家協會主席團委員、德陽市攝影家協會會員。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