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囑(薛清文)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遺囑》是中國當代作家薛清文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遺囑
我,有學問的人叫我智障,沒有學問的人喊我傻子。自幼智力嚴重缺乏,也沒有名字。
教識字班識字的老學究罵了我一句「智障」我因此自認為有名字啦。為何?他老人家怎麼沒罵別人來?
我依附在一家吃穿不愁的好人家。主家婆沒有兒子只有一個比我小的女兒。妹妹還在吃奶,不是吃她媽的,而是吃一個白白胖胖的奶媽的奶,她太淘氣,小手掐得奶媽殺豬似的嚎叫。
主家婆叫我喊她「媽」。我不干,我又沒吃她的奶。其實,她的胸太平,根本不可能有奶,除了臉蛋兒像個施了脂粉的鴨蛋,還算幾分漂亮,實在沒什麼人物。何況隔三差五挨她頓打,實在對她沒什麼好感。
傍黑十分,我在街上玩耍。一個白頭髮的奶奶,眼睛渾濁無光,從衣袖中掏出半個饃,塞我手裡。她說她是我親奶奶,我是他兒子野生的,她兒子不滿意家裡的婚事,出逃了,和別個女子在西嶺的秫秸攢里生了我。他們養不活我,就把我包了送人家大門口。
她自言自語一大會兒,嘆口氣,說怎麼是個傻子,連話都不會說,就走了。
主家婆也看出我是個傻子。一開始吃飯一家人都打我筷子,我叨不到好吃的。後來不讓上桌了,在門外蹲下來吃。有時候飯不寬裕,他們吃剩了,搜巴搜巴倒點兒水給我吃。偶爾吃雞,我只能吃雞腚尖還有妹妹啃過的骨頭。啃不乾淨還要挨打。
我餓,有時候去偷鄰居家雞蛋喝,也搶人家狗食盆里的骨頭啃。大家都說我是真的傻子,無藥可救。
我的住處新拴了一頭倔驢,我只能搬到隔壁的狗窩旁邊的矮棚子裡去。這使得我和黃狗之間的關係愈加緊張。每次走過它老人家領地,它都呲着牙,發出低沉的嗚嗚聲,來護衛它的晚餐。
他們還是逐步發現了我的特長。擔水掃院子,鍘草餵牛,還有一群羊要放,一個妹妹要背,睡前還要給「爹媽」倒洗腳水。
我自己格兒也在挖掘自己的潛力。削尖了竹竿去叉魚,看着殷紅的血浮上水面;把牛攆到水潭邊,直到它掉進深淵,尾巴逐漸消失。
鄰居家雞丟了,罵街已經進行了七天,我已經積累了一籮筐的好詞好句,有的經典,有的時髦,有的直擊人心,有的富含哲理。第七天上,人家不罵了,找家裡來了。主家婆陪着笑臉,貼着票子,還送了人家一瓢雞蛋。轉身就把我鎖柴房裡,三天沒給東西吃。
人的成長是要付出代價的。
」爹」給我派了個差事:照看蘋果園。蘋果園裡總有一群孩子來偷摘。他們人多,為首的告訴我南邊有人偷蘋果,等我從南面氣喘吁吁跑回時,他們的筐里薅滿了草。我說你們是不是偷蘋果了。他們指天起誓,矢口否認,說讓我翻筐,翻出蘋果來連筐子不要了,賠禮道歉。翻不出蘋果來就砸死我。我想還是算了吧,他們每次都這麼說。翻出蘋果來大家不好看。小孩子家家,名譽大於天。鄉里鄉親的,抬頭不見低頭見啊!
有個孩子爬樹偷我們家棗子,我抱塊幾十斤重的石頭跟在他後頭要砸死他。他邊跑邊羞辱我,說傻子就是傻子,不會拿塊小點兒的石頭?
我要是拿塊小點的石頭,肯定能追得上,可是追上又怎樣呢?真拿石頭砸死他,就為幾個棗子?
大家都說我是傻子。
我想離家出走。
想去深圳,能打工打工,不能打工就乞討吧。
離家出走需要錢。
我把目光投向身邊的黃牛。
我牽着它走了一夜,快到集市邊上,甚至都聽到牛經濟老劉破鑼嗓子,「爹」一木棍砸到我的背上,肋骨應該折了吧,要不怎會疼起來要命。
我知道妹妹攢私房錢。
我半夜去她屋裡偷。
妹妹發現了,爭執中,我把她壓在炕上......
後半夜的事不記得了。醒來時主家婆擦着眼淚跳着腳罵我。
我被裝在布袋子裡。放雞公車上。
山路。顛了幾天幾夜,連餓帶渴,我感覺不行了。
」估計麻藥快下去了。趕緊處理掉!」
影影綽綽幾個"醫護",一個摘掉眼鏡,抹去額頭汗水,笑容燦爛。
被人抬上車,顛簸之下,小腹疼的厲害,一摸一手血。我又暈死過去。
再次醒來,躺醫院病房裡。除了忙碌的醫護人員,還有警察。警察問了好些問題,我一句也回答不了。
一位大叔留下來照料我。閒聊中,知道他在殯儀館工作,開車拉屍體。是他和徒弟在路邊小解時發現的我,算是救我一命。
我丟了一個腎。
我弄丟了一個腎,可不明白是怎麼丟的。
大叔介紹我在殯儀館幫忙 就是把死屍從車上幫忙抬下來,推進火化爐,而整理骨灰的工作由專業人員處理,不用我操心。
大叔光棍一個,經常帶包豬頭肉,一瓶烈酒。他不去飯館,大家都認識他,指指戳戳不方便。我也能蹭點吃喝。
時間一久,我才知道,爐前工為什麼沒有人願意干。
去世時間不過幾個小時的,還在抖。
有些年事已高,雖被兒女宣布死亡,氣息尚存的。
掰她一個戒指,揪她一個耳環,人就醒了。
爐前工的職責,就是完成家屬的囑託,把死人推進爐子裡去。把還活着的還給家屬。
我和大叔說了,我要立份遺囑,等我死了,一定好好驗驗,別給活着燒烤了。
最好停屍七七四十九天。[1]
作者簡介
薛清文,山東蒙陰人,中學高級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