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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訪記(二)(游宇)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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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訪記(二)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走訪記(二)》中國當代作家游宇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走訪記(二)

走訪家住固始陳淋的小東(化名)同學,很是費了一番功夫。

河南固始的陳淋,我並不陌生。三十多年前在陳淋高中讀書,對像聯合、古城、大竹園、孫灘、徐樓等地名諳熟於心。那時,在貧困中掙扎的我們,偶爾也會在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間隙,放下翻得打卷的書本,奢侈一下,和同學三三倆倆,或步行或騎車到這些地方的阡陌小徑吹風,散心,吼幾聲,跑兩步,把滿腦袋的漿糊稀釋一下。很多地方都留下了我們青春時代惆悵憂傷的身影。因而,對陳淋的熟悉是不亞於家鄉小鎮的。所以在走訪前,我有足夠的勇氣和擔心找不到地方的同事誇海口:別怕,我對那地方熟得很。

可是,到了目的地,才知道熟悉的只剩地名了。舊貌和新顏的轉換仿佛只是白駒過隙的剎那,熟悉的人,熟悉的地,包括那條刻骨銘心的史河,全都面目全非了。

懵圈之餘,我們開始打免提電話。先打孩子父親的,手機悅耳的鈴聲剛響兩下就被掐斷,再打,仍然如此。面面相覷了一會,不甘心,又打,這次鈴聲倒是響了很久,心臟似乎也隨着音樂忽上忽下地晃悠。 終於,孩子的父親接了,女老師面露微笑,剛說了句「我們是……」就被夾雜着呼啦啦麻將聲的粗暴斷喝嚇得差點把手機摔在了地上:別煩我!沒聽見老子忙嗎?!再攪我好事,我弄死你!隨即掐斷了電話。

微笑僵在臉上,短暫的恐懼如蛇,哧溜一下滑進我們熱情如六月陽光的腦子裡,在漫天漫地的綠色中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什麼素質!什麼家長!你是誰老子?我們找你老子去!

愣了好一會,我們憤憤地嘀咕。

憤怒歸憤怒,工作還得繼續進行。找出孩子爺爺的電話,強壓怒氣,狠狠地戳着手機上的數字,仿佛要把他爺爺從手機里戳出來。

鈴聲響了一陣,終於接通了,一個喑啞蒼老的聲音傳來:

誰呀?

我們告訴他,我們是孩子的老師,想去他家看看。

喲,我孫子的老師啊,你們先去我家,我把這塊田的插完就回去。孫子陪他奶奶去醫院輸水了……

到您家怎麼走?

他表達混亂的指路讓我們一頭霧水,找去找來,就是找不到。

路在嘴上。問。

農忙時節,鮮有人跡。好不容易碰到個年輕人,提起孩子的名字,答曰不知道;說孩子父親的名字,歪着頭想了一陣說,名字聽說過,不知道家住哪;又報了學生爺爺的名字,他很乾脆地說,我不認識老年人……然後,朝我們揮揮手,走了。

清幽的池塘、碧綠的菜園、靜僻的小徑、五彩繩子一樣曲彎柔軟的田埂,雞鳴,犬吠,寧靜的田園風光讓人猶如置身世外桃源。可是,瘋長的雜草、荒蕪的田地、緊閉的門窗、一個又一個杳無人跡的院落……綠色覆蓋下的村莊終究難掩老去的頹唐。

復復反反地尋訪之後,在一位熱心老人的帶領下,我們終於找到了小東的家。

大門緊閉。等了好一會,小東的爺爺仍未回來。再打電話,已無法接通。眼看暮色四合,我們只得怏怏離去。回去的路上決定,明天一早再來,非找到他們不可。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和曾經做過醫生的愛心人士熊安才一起驅車再次來到小東家。先見到的是在菜園裡忙活的小東奶奶。奶奶見我們來了,便把還在睡覺的小東叫出來見我們。我一看,喲,是這孩子,認識啊。因為每晚查寢,生活老師和同學總是反映,說他磨磨蹭蹭,總是最後一個洗澡;換衣服背着同學,不讓同學看;大小便也總是熄燈後把衛生間門緊閉後才進行。當時覺得是小問題,並沒太在意,以為催促一陣子,養成習慣就好了。所以每晚查寢時,我們都會到他的寢室,監督他洗澡睡覺,根本沒想到會有什麼異常。當我們準備詢問他家的具體情況時,熊安才示意我出去一下。出來後,他告訴我,這孩子發育不正常,女性化傾向非常明顯,估計是病,得看。我愣了,聯繫到孩子在學校的種種表現,一下明白了緣由,懊惱得恨不得狠狠揍自己一頓。

談到家庭情況,從小東奶奶泣不成聲的敘述中,我還原了他們家的基本情況。

小東的爸爸,用小東奶奶的話說,從小就不成個「蹽條子(不成器之意)」,好吃懶做,搶偷騙賴,小學沒畢業便跟着一幫哥們出去混社會了。後來不知道怎麼弄了一筆來路不明的錢,燒包起來,吃喝嫖賭抽,樣樣精通,還騙了個漂亮媳婦回家,安心過了幾天日子。可狗改不了吃屎,媳婦懷孕後,這傢伙又跑到盛澤去,到賭場「放炮」(放高利貸)賺錢,不但賠光了本錢,還被抓去做了兩年牢。出獄後,不思悔改,繼續吃喝嫖賭抽,偶爾回家,對孩子不管、不聞、不問,對妻子辱罵、腳踢、拳打。再後來,乾脆連家也不回了。哪個妻子能忍受?於是,媽媽把小東交給爺奶,從此杳無音信。此後,在姑姑的幫襯下,爺爺奶奶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帶大。十幾年過去,爺奶老了,花錢越來越多,生活愈發艱難。老兩口種田之餘,早幾年還能到建築隊拎灰斗掙錢,年齡大了,就沒人雇他們了,只能靠打零工、撿廢品、種菜賣菜、逮魚摸蝦掙點錢維持生計。隨着孩子逐漸長大,性格也慢慢發生變化。小時候不懂事,跟在幹活的爺奶後面,玩耍嬉戲,天真活潑,無憂無慮。而現在,放假回來,根本不願出門,既不願和同村的孩子玩,也不願和親戚的孩子玩。像一個悶葫蘆,整天不說一句話,就那麼木木地在一台黑白電視機前呆做着,時常偷偷流淚。夜裡也常常會蒙着被子抽泣。孩子的父親,十幾年未回家一次,未給家裡一分錢,從不過問孩子的情況。偶爾打一次電話,總是惡狠狠地追問家裡是否拆遷了,如果拆遷了,一定要告訴他,他回來拿錢。

你說,我們這地兒,離街道這麼遠,從沒聽說要拆遷。他是想錢想瘋了。小東奶奶無奈地搖頭。

孩子應該知道自己的身體和別的同學不一樣了。我們把小東異常的身體狀況和他奶奶說了,要她趕快去合肥的兒童醫院給孩子檢查、治療。

哪有錢啊?雖說俺們是精準扶貧戶,政府免了看病錢,但路費啊、生活費啊、住店費啊都還得自己掏。他姑姑一窩巴孩子,負擔也重,為我這孫子,女兒女婿隔幾天就吵架,唉……

一聲似曾相似的嘆息,讓我想起了走訪過的另一位學生,家住武廟的小雨(化名)。

和小東一樣,小雨的父親不務正業,偷竊搶劫,屢次坐牢,對孩子不管不顧,對家庭不聞不問。母親因為失望,離家出走。孩子由七十多歲的爺爺領着。上四年級的小雨很懂事,她知道學習的機會來之不易,很刻苦很認真。但她沉默寡語,少了同齡孩子的活潑靈動之氣,多了和年齡不相符的成熟穩重,清秀的臉上也總是籠罩一層淡淡的難以言說的哀愁。每次去她家,她爺爺沉重、憂慮、無奈的嘆息,總讓我們倍感憂傷。

親情,這世間最易得到的情感,離這些孩子如此近切,卻又如此遙遠!

我們無法知曉這些不負責任父母的內心世界。但他們毫無責任心的行為,無疑會讓無辜孩子的金色華年在親情缺乏和物質貧困的雙重夢魘里恐懼綿延。心理和生理的巨大創傷,恐怕是這些孩子一生都難以癒合的傷口……

小東的奶奶今天要到鄰村插秧,工錢是一百元一天。儘管比別人少了五十元,但她很滿足:老頭子是一百四一天。俺們今天可以弄兩百四十元,還有糖丁子(糖果),老孫子晚上有糖吃了。小東的奶奶笑了,少了好幾顆牙的嘴知足得合不攏,滿臉的皺紋充滿了笑意。

我們得走了,老人掙錢更重要。

揮手告別,發現小東在那扇窗子後面偷偷地看着我們。同行的女老師跑回去,一把摟住孩子,潸然淚下……

回去的車上,我的腦海里卻閃過另一幅畫面:祖師一位重度殘疾的貧困母親,為了能讓辛勤幹活的丈夫和上學的孩子吃上熱飯,從堂屋手摳水泥牆壁挪到廚房,短短的距離,於她,卻是水迢山遙。多年後,那水泥牆壁上,竟現出了一道深深彎曲的帶血痕印。

那血跡,那痕印,蓄滿的是愛意,昭示的是責任……

[1]

作者簡介

游宇,原名胡安同,上世紀六十年代末生於河南固始,固始縣國機勵志學校語文教師。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