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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巫,荆楚人淫祀者旧矣①。有巫颇闻于乡闾②。其初,为人祀也,筵席③寻常,歌迎舞将④,祈⑤疾者健起,祈岁者丰穰⑥。

原文

荆楚人淫祀者旧矣①。有巫颇闻于乡闾②。其初,为人祀也,筵席③寻常,歌迎舞将④,祈⑤疾者健起,祈岁者丰穰⑥。其后,为人祀也,羊猪鲜肥,清酤满卮⑦,祈疾者得死,祈岁者得饥⑧。里人忿焉⑨,而思之未得。

适有言者曰⑩:吾昔游其家也,其家无甚累(11),故为人祀,诚必罄乎中(12),而福亦应乎外(13),其胙(14)必散之。其后,男女蕃息焉(15),衣食广大焉,故为人祀,诚不得罄于中,而神亦不歆(16)乎其外,其胙且入其家。是人非前圣而后愚,盖牵于心(17),不暇及人耳。以一巫之用心尚尔(18),况异于是者乎!

(《谗书》)

注释

①荆楚——古国名,在今湖北、湖南一带,淫祀: 指非祀典规定的而在民间流行的祭祀。《礼记·典礼下》: “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旧:久。②巫——旧时以歌舞事鬼神者,男曰觋(xi),女日巫。闻: 知名,闻名。乡闾: 犹言乡里。《周礼·大司徒》谓“五家为比”,“五比为闾”。③筵席——指祭祀时的祭品,如酒肉等。④将——送。⑤祈——求福于神。⑥岁——谷熟曰岁; 丰穰(rang)——丰熟。⑦清酤——清澈的好酒。卮(zhi): 酒器。⑧饥——灾年。《尔雅·释天》: “谷不熟为饥。” ⑨里人——乡闾之人,村中的人。(10)适有言者——恰巧有了解神巫情况的。适: 恰巧,适逢。言者:讲神巫情况的人。(11)累——指家室的牵累。(12)罄(qing)——完全,尽。此句意为:必定拿出全部诚心。(13)福亦应乎外——神在外面也相应地降以福。(14)胙(zuo)——古时祭祀用的酒肉。(15)蕃息——子女滋生盛多。(16)歆(xin)——飨,特指神灵降临,闻到祭品的香气。(17)牵于心——思想上受私事的牵累。(18)尚尔——尚且如此。

赏析

此文用荆楚巫者有家室前后与人祀神效果完全相反的故事,暗刺当时的官吏们为一家之私而不顾老百姓死活的现实,以小喻大,题微旨远。

喻理于事,通过形象议论而达到讽刺、批判的目的,是本文的主要艺术特色。在中国人传统的观念中,神是人的祸福的主宰,巫则是人与神之间的使者,人的意愿通过巫而达于神; 而帝王是神在人间的代表,帝王与百姓之间的下情上达,上令下行,则是通过各级官吏来进行的。所以巫与官吏实负同一职责。作者正是抓住这一点,以巫比吏而达到形象说理的。

将形象思维与逻辑思维融于一体,是中国说理文的传统。巴人曾说过: “就因为中国学者文人的思维法则的直觉性,这使中国的学术文字(论理文——笔者),始终不能纯然脱离文学的形式——形象性。” (《论鲁迅的杂文·鲁迅杂文的形式与风格》) 《荆巫》在第一段中对巫无家室之前和有家室之后,作了绘声绘色的对比描摹,暗藏机锋; 又用“里人忿焉,而思之未得”加以点染,巧设悬念。紧接着通过“言者”之口,详述其无家室之前“诚必罄乎中”,“其胙必散之”的虔诚萧洒,和有家室之后“诚不得罄于中”,“其胙且入其家”的虚伪贪婪的种种情状; 又用“盖牵于心,不暇及人耳”总其理,巧断妙续,尺水兴波。终则由巫及吏,点明主旨。但“学术文字”的形象说理与文学作品的以形载道,其情形是完全不同的。以形载道中的形必须是完整的“这一个”,且无形便无以载道;而形象说理中的形是片断的,是类的概括,且形只是说理的论据。文中巫有家室前后的情形就是用来论证“牵于心”则“不暇及人”的道理的,它可以用概念、数字、经典等理论性材料替代。不过那时将只有理趣,而无情趣。

《荆巫》的理趣与情趣又不同于一般传统的说理性散文。传统的论说文“必使时利而义贞;进有契于成务,退无阻于荣身。自非谲敌,则唯忠与信。披肝胆以献主,飞文敏以济辞……”(刘勰《文心雕龙·论说第十八》)。本文不在于“献主”,而在于贬吏,所以顾不得“进”、“退”,唯“抗争和愤激”是务。“羊猪鲜肥,清酤满卮,祈疾者得死,祈岁者得饥”,作者对当时官吏们向百姓巧取豪夺,致民水火,倾一腔愤怒之情。特别是“男女蕃息”、“衣食广大”、“其胙且入其家”,“牵于心,不暇及人”,更是对官吏们私家、败国、祸民罪行的无情暴露与鞭笞。文章的美感正是产生于这种“里人”积愤的痛快渲泻之中。[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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