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故事九(居仁堂主)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臘月故事九》是中國當代作家居仁堂主的散文。
作品欣賞
臘月故事九
公元一九六九年元月是農曆戊申猴年。那年臘月的那場雪真大,風真緊。
因父親當了個不脫產的公社搬運站站長而被打成走資派,停止工作。靠打柴養家糊口。姐是老三屆要下鄉當知青。恰在當時又有「我們也有兩隻手,不在城裡吃閒飯」號召。父母因干不慣水田,而決定回南陽老家。
臘月初,一輛架子車上裝着床和柜子及日用品。父親、姐姐、長青舅和我,拉着架子車從荊州江陵裁縫小鎮一路北上。
翻山越嶺,忍飢挨冷,一步步朝着南陽挪動着腳步。一周後的下午,陰天,風微,天將黑時,我們乘渡般過白河,進入河南南陽新野縣境內。晚上在新野縣城南露宿。
第二天大清早,天陰沉,如即後媽的臉,怕人。接着老北風一陣緊一陣兒地刮。約八點左右,天下起毛毛雨。細密如牛毛的毛毛雨借着風勢,如細彈往臉上扎。細雨密密匝匝,紛紛亂亂盤盤旋旋漫天飛舞,舞夠了才不甘心地落在地上。細雨落地後,並不急於滲入大地,而是勾肩搭背,相互依偎,相互重疊,即成為亮晶晶,滑溜溜的冰蓋。
大地和裸露的萬物都披上一層晶瑩的鎧甲。
風雨中,我們大小五口人拉着板車,頂風冒雨往北走。從來不知風是如此的無情,細細地雨竟然有如此的威力。
姐姐用圍巾圍着頭臉,只露出眼睛鼻子,但細雨粘在姐姐漂亮的留海上,結成一掛冰瀑。冰瀑遮着眼睛,用手一拔拉,呼啦拉地如珍珠般的灑落於地,迅即與地上的鎧甲渾為一體。
父親、長青舅戴着帽子,眉毛卻讓細雨化裝成兩道白得透明的白眉,是小說中的白眉大俠。我拉着稍,眯着眼弓着腰,將頭頂向前迎着風雨前行。大毛緊跟在板車後,用板車為他遮一點風,擋一點雨。
風裹着細雨,雨藉助寒風,在天地間肆虐,主宰着大地長空,無物可擋。風打着呼嘯,怒吼着,帶着千軍萬馬,席捲着山川江河。所到之處,無不為之退避變色,凍雨凍結了田野,青青的麥苗,被凍雨裹了一層厚厚的甲,昨晚還少女般的柔順,今天卻搖身一變,成為莊嚴的衛士,風中,麥苗一動也不動,板着晶瑩卻沒有生氣的面孔,失去了昔日的溫柔和可愛;路兩邊高低不等的白楊樹,迎風一面,披了盔甲,細細地樹枝,蒙上了冰衣,風吹來,發出吱吱呀呀的令人心寒膽戰的聲音,不時聽到呼啦聲,這是樹枝上的冰太厚,被風震掉下來了,而粗樹幹上的冰,卻是越來越厚,樹根四周堆積了厚厚的冰塊,樹,麥苗、大路被冰裹挾。
路斷人稀,小鳥趴在窩裡發抖,大地在冰凍中沉默。
寬大的路上只有我們五人頂風冒雨彳亍前行。腳下是滑的,未用力,先防摔,頂頭風吹得邁不開腿。一步挪四指,四步抵一步,我們與風雨冰凍拚命。風雨打得睜不開眼睛,只好斜着眼睛看前方,其實也不用看,只管看着腳下就行了,沒有車來車往,也不會有人與我們相撞。用手抹一下臉,甩下一把冰珠。曾經溫柔的雨,落在衣裳上,不會掉下來,一會兒,衣服就成了冰衣,迎風的前衣襟一層冰凍,原本軟軟的衣,硬得發脆,走一步,卡卡響。縐折處,是折白的裂縫,手一拍,成塊的冰,啪啪地落在地上。
新野小縣城,從南到北不足二公里,我們從早上走到中午。
「玉璽哥,這天走不成了。看娃兒們凍成啥樣子了。」長青舅在風雨中說。
我們早就不想走了,只是懼於父親的威嚴,不敢說出來。
「是啊,大,我的眼就看不見前面了。雨結成冰了,走着太滑了。」姐姐也附和着。
「要不,算了,不走了,找個地方避避吧。」父親同意不走了。
前面就是一個小土屋,有一條岔路向右轉,直接到小土屋的跟前,停好車。一看,土屋裡面還很乾淨。土屋後牆上畫着毛澤東的像。原來這是農民們上工歇晌時,向毛主席表示三忠於、四無限的場所。我們把被子單子拿下來,鋪在地上,脫去冰濕的外衣,大家就圍着被窩坐着。房子面南,風似會拐彎,細雨仍然裹進來。父親拿出一條床單掛在前面充當前牆。床單被風吹得如旗幟飄揚,撲到臉上的風雨少了。大家沒有話說,靜靜地坐着,只有長青舅和父親默默地吸煙。小屋裡有這縷縷煙霧似乎熱乎了好多。
沒柴禾生火,五人就這樣呆呆地坐着,聽風觀雨,毫無詩意,只有一股惆悵瀰漫心頭。不知道餓,也不知道渴,只知道冷。時間過得不知道快慢,我就這樣坐着,看着眼前的太平洋床單被風吹得一鼓一鼓地,如海上航行的船帆。
細雨化為白雪,大片大片的雪花,從天墜落,風狂,天花亂墜。一會兒工夫,路白了,麥田白了,天下全白了。
也不知坐了多長時間。突然聽到外面有人說話:「咦,這裡咋住的有人?」一男人的聲音。
「拉着車子,從遠處來的。這天夠嗆了。」又一男人的聲音。接着有人撩開床單朝裡面看。這是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穿着黑藍色的棉襖,戴着能把臉罩着只露兩隻眼睛的帽子,着一條寬大褲襠的土布棉褲。
「你們是上哪兒呢?」
「俺們是回南陽。從湖北回來。」父親答道。
「這天夠嗆。吃啥喝啥?」
「遇着這天,沒門,走着說着吧。」父親說。
「你們要是不嫌棄,上我家裡住吧。我老光杆一個。總有個遮風擋雨處,能燒口熱水喝。」
「遇上好人了。」長青舅笑着說:「恭敬不如從命。」
我們把被子包好放到板車了,拉到那個男人家門前。男人住在村最西邊。
在四面不透風的房子裡真好。暖和。而且有一絲絲外面聞不到的味道,或許就是所謂的家的味道吧。那男人姓錢。這個村里人絕大多數姓錢。男人慌着要給我們做飯。一看紅薯不多了。對父親說:「你們在家等一會兒,我去紅薯窖里拾些紅薯。」
「么子叫紅薯窖?」大毛用荊州話問。
「這個娃兒不知道啥叫紅薯窖?就是冬天放紅薯的地方,在地上挖一個地洞。」那個我們叫他錢伯的男人解釋道。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紅薯窖是麼樣子。」大毛大聲說。
「我也去。」我跟着起鬨。
「就得你們跟着去。我自已去還真不中。得有個下到紅薯窖里拾紅薯。」錢伯笑着說。
錢伯拿一個大筐一個小筐。小筐的筐系上拴根繩子。
剛剛還覺得風大雪大。這一會兒因為好奇,風雪已不算什麼了。
離家門口約有一百米,平地上突起一個土堆,錢伯搬開一塊圓石頭板,露出一個圓圓的洞口。我們朝下看,裡面放滿了紅薯。
「你們誰下去拾紅薯?」錢伯問我們。
「我下去,我下去。」大毛搶先回答。
「中,你下。」錢伯用繩拴着大毛的腋下,慢慢地將他放下去。然後把小筐放下去。大毛在下面說:「狗日的,這裡面好熱呼啊。」說得我心裡痒痒的。
大毛在窖里把紅薯拾到小筐里,錢伯拉上來,倒進大筐里,再放下去。如此幾下,大筐即滿了。最後用繩把大毛拉上來。
中午,平生第一次喝了紅薯苞谷糝。紅薯很甜,但玉米糝並不好喝。
在錢伯家裡住了三天。
第四天早上,我們離開那三間外面高裡面低的溫暖的房子。
雪停了。厚厚的雪將麥苗全部覆蓋。放眼望去,白皚皚的一片,無邊無際。出村的路上有深深淺淺的腳印。我們和錢伯告別,拉上板車往村外走。車軲轆碾過雪地,發出輕輕的嚓嚓斷裂聲。早上,雪凍上一層冰蓋。公路上雪被汽車碾壓出兩道黑黑的車轍,車轍兩邊的雪凍成一道道堅硬的小山峰。腳踩在峰上,尖尖的峰頭啪地折斷。板車在公路上蹦蹦跳跳地行走。
那一天有太陽。一直走到太陽快落山了。突然發現板車上的被子少了一床。一床被子不是小事。父親決定拐回去尋找。我們在路上等父親。一個小時後,父親空手回來了。
見不到人的路上,竟然還是有人把被子拾走了。
中午沒吃飯。
前面有個村莊。問了問是瓦店。瓦店離家還有六十里。父親和長青舅商量說:「長青,不中了,你領着文俊和大毛,這會兒抄近路回家。明天叫長山他們來接接。這路太難走了。我和文培就在這個村里住一夜等你們。」
「咋不中。」長青舅答應下來。
長青舅帶着我和大毛穿村子,走向茫茫雪原。農村的路沒有標記,更沒有什麼曲直,長青舅憑着對方向的認知朝前走。我們從路上走過,我們從溝里爬上來,我們從麥地里走過,我們從村子裡走過,一直是走不完的雪,摔倒爬起來繼續走,鞋子被雪裹凍得硬梆梆的。那年我不足十三歲,大毛十一、二歲。我們三個人就這樣不作聲地向前走。兩條腿已沒有知覺,腳也麻木了。機械地邁動着。太陽落了,地上卻是明亮的。那是雪的功勞。也不知是幾點了。在穿過一個村子時,一條黑狗竄出來大叫。長青舅對我說:「這就是你的家。還有六里地到我家裡。有盼頭了。」後來知道那是老海哥家餵的一條黑狗,很是兇猛,方圓幾里咬架沒敵手。
當敲響十外婆的家門,十外婆開門後驚奇地說:「你們咋這時候才到家啊。快升火烤火。我去給你們做飯。」
長青舅從外面抱一小捆芝麻杆,在堂屋裡點燃。我脫不下鞋了,彎不下腰。長青舅幫我脫掉鞋,我把腳伸到火邊,一股帶着濃濃腳臭味的白色氣體蒸騰而起。襪子濕透了。
十外婆做好麵條,給我端了一碗。吃完後,我想站起來把碗放在桌子上,站了幾次才站起來了。我仄歪着想出去解小手,但那矮矮的門檻擋着去路,我的腳無論如何抬不過門檻的高度。長青舅把我抱過門檻說:「就站在門口尿吧。我燒點水泡泡腳趕緊睡覺。」
……
第二天在十外婆那裡休息了一天。第三天臘月十五,長青舅帶着我回家與父親和姐姐聚齊。
大我一歲的淵哥,領着我到東大坑玩。東大坑的冰面上,幾十個小夥伴們在上面瘋玩。他們把生產隊的牛拖車推到冰面上,拖車變成了雪撬,上面坐滿了小夥伴們。後在有人推着,拖車在冰面滑行,冰面上充滿了純真的笑聲。
到家了。家鄉用冰雪和笑聲迎接我的歸來。
作者簡介
劉文俊。一九五六年生人,文學愛好者。廣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南陽市作家協會會員。珠海作協會員。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