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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陈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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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陈醉酒》中国当代作家雪夜彭城的散文。

作品欣赏

老陈醉酒

要说喝酒,畈上江得洙真算一个;论识酒,县农业局的老陈算一个。

早先畈上人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半点不知德洙好酒量。只知道他老婆到村里的小超市买东西,一般就是老三样:盐、烧纸、酒。盐是一家人都享受的,纸嘛,说是说他老爹享用,其实也是很多鬼共享。那山上风大,每每把纸点燃,风就把纸钱灰吹跑了。德洙每每看得心疼,那是没办法的事,老爹是穷鬼,德洙是穷人。但女人买的酒确实是德洙喝了,一点一滴没有走散。德洙喝酒会把瓶里的酒倒碗里放锅里蒸热。德洙说,蒸滚的酒,一碗当两碗。这是节约的路子。德洙老婆说:娃他爷是酒变的,不喝酒就生病。任是家里缺了什么,都不能缺酒。就是早年大儿子方勇没疯的时候,攒着过年压岁的角币,问其攒到了钱干什么,这娃会说:给俺爹买酒。

德洙是没身份的人,就是在自己族里,也少见出头露脸。所以喝来喝去绝大多数都是喝了自己的酒。酒席上不是不去,因为德洙坐的席一般是老太太、小屁孩组合的临时团队,那些人不喝酒,也就不谈喝酒的经。德洙也就不好意思独自开瓶,不是怕吃不了浪费。一瓶酒,一瓶,还不蒸滚,拿什么浪费?

西边三槐嫁女,县里公路段马股长来喝酒,送了800元大礼。马股长说,哥今日来就想喝个痛快。三槐就找老叔公商量,要寻个高人陪酒。不知是哪个灵泛人异想天开,推荐了德洙。论说这个推荐是错误的,因为德洙不会说话,不会劝人家喝。你坐下位的,陪人喝酒是职责所在,客人没喝到酒你就是不尽职,是不是?

德洙也举杯,说:吃酒。没人理。

哪有这般敬酒的?按早先的规矩,首先你得给坐上的斟满酒,先东后西,不能错了顺序,之后也给自己斟满,说:今朝三槐家千金百年好合之时,舍下备薄酒,有劳各位高亲贵友,不辞跋涉,前来道贺,舍下蓬荜生辉,真乃三生有幸……这个“乃”不是“奶”,不是说牛奶真不真,是“俺乃花果山齐天大圣孙悟空也”的“乃”。

但德洙不会这个。一开始他站都不会站,老秋提他背上的衣裳,他就站起来了,也记起真“乃”或假“奶”的事,但后来脑子里就乱了,就嘴巴痉挛似的动,没有声音。

坐边位的老秋皱眉,眨巴眨巴眼,说:“先干为敬。”德洙就把一杯酒当茶喝了,滋吧一声都没有,跟喝白水一样,不仰脖子不抿嘴。人家还是不喝,老秋又说:“失了礼,自罚三杯。”这不难,德洙就再喝了三杯。

马股长脸红了,什么意思?当这天下就你一个人会喝?俺还没遇到对手呢。于是两个人就斗上了。要说呢,德洙真不算斗,他是随人家说,人家马股长叫他喝他就喝。

席上别人没打湿嘴皮,这两个人就一连喝了四瓶。第五瓶刚开了头,德洙刚想喝,马股长倒了,嘴皮发紫,双目紧闭。德洙就把他驼下楼,送到球场上寿子的汽车上去。

三槐好生气,对德洙说:没见过人这样喝酒!德洙以为怪他不好好喝,就一个人回到楼上,叽咕叽咕把刚剩下的酒全干了。

从此,再无人动请德洙陪酒的念头了。

到县里老陈来扶贫,村里人议事,嚼到德洙贫困的根源,有人说:他是喝穷了。

有墙为证。

他家的房子还是九八年发洪水之前的老房子,房子是瓦顶,青砖、泥砖混合砌的墙,院子很古怪,绿色、酱色、白色杂合,倒也别致。细看墙体却全是酒瓶。老牌子有四特、三花、牛庄、牛头纯粮大曲,这都是早先从南昌走水路来的货;此外,还有竹叶青、清华婺、李渡高粱……这是景德镇那条路上来的;最上层的,是新垒上去的,有白云边、陶令、枝江、酒鬼、沱牌、稻花香……这可吓人,这三方双叠的墙,少不了有七八千个瓶子吧?

他到底有多大的酒量啊?不晓得,反正村里老的、少的,没有人看见过他醉酒。

哎呀,这就是牛呀。男人谁没个纵酒的时候?一个喝酒的人,一辈子不醉酒,那是真算一个了,算不算英雄?这个难说,因为武松是喝醉了酒打了老虎成了英雄。如果不醉,他也不敢拿命放跑艄,自然成不了英雄。德洙不算英雄,但他就算一个,一个什么什么的。

德洙家真穷。

要说德洙家一定是喝穷的好似也没有道理。他爷爷是酿酒的,爹是酿酒的,眼见三代人都是酒包,但穷却是这二十几年的事。老早老早的事不必说,就说天地分到户以后,德洙家八个农业人口,旱地、加水田加起来有八亩挂零,有半数是早先孝户先生家的,尽是肉土,肥力饱,又保水。德洙天生是种地的好手,种什么得什么,好似没有失手的时候。这日子过得也就冒尖了。

那一年,德洙立起灶头,自己酿起了酒。一开始人家不知道德洙要玩什么把戏,等到满山满垴飘着酒香的时候,许多人才明白过来:这汉子会这个,幼年学来的功夫。足足蒸了三百斤糯谷,清一色的八升米糯子。恰好那年李家咸垚表叔的船跑下江,带来了两口大缸,德洙都要了,酒酿得出奇的顺,头曲、二曲,德洙分开装窖藏了。

跑汉口的寿子说:这酒绝对跟宜昌的那张大牌有一拼。

这是跑顺风船的时候。

人犟命不过,德洙说起自己走下坡路的事,就是这般说。

后来德洙的女人得癌症死了,第二年,大儿子东胜脑子出问题。

再后来,村里人用土地盖房,没盖房的土地也荒了。桶匠杰叔公说:如今政策好,不种土地也有得吃,报到上面去,说俺田也种、地也种,上面就信,还补钱,一亩地两、三百,听说还要加!这是哪里有个事啊。哈哈。杰叔公说完之后又叹息:好好的土地不作,说是说,不种地皇上也要饿死啊。作孽作孽。

德洙不学他人,还是好好种。一年、两年,接下来泥干自落。这地无法种了。指头曲曲就能明白的事,人家不种了,咱一个人在草封的地方,要水水不通,要肥肥难求,牛老了、死了,没眏新的,犁、耙、耖、水车坏了没地方请木匠、铁匠。

不作田,那就买米吃。米是不贵,求口吃的真不难。但四下一看,有脑子的在外面文操武列的发财,俺却还在为吃、为穿花脑筋。这就是穷啊。

德洙的大儿子方勇如今在县里三医院住院。三医院其实就是神经病医院。德洙族下一个堂弟民子的女婿在那里做医生,民子再三告诫女婿好好照顾弟弟。德洙觉得儿子放在那里很放心。治病的钱是国家出,伙食费也有这样那样的补贴,基本上就不要家里的钱了。这不等于是能自保么?所以德洙就不希望方勇出来。几次方勇请人打电话来,说自己没病,要出院。德洙就是不肯,要他在那里好好治病。有一次方勇骂当爹的:你个老尸才是神经病,你自己才应当来这里住才是呢。德洙脸色沉了一袋烟功夫就缓过来:不行,这贼出来了,我的日子就过不自在。让他在医院里住着,管吃管住还惹不了祸。

这日子过得也还行。德洙是这样想。目前就是有两大难,一是老娘那么老了,八十七岁,混是不混,自己服侍自己也没多大的问题,就是扯住了德洙,走不了。本来嘛,在湖北驻港的寿子说好了带德洙爷儿俩去跑船。德洙管看码头,儿子小勇跟着学做铁壳船上的司机,不用交学费,还管吃管住。老娘在,真脱不了身,这个只读了半年初一的儿子也还是个孩子,没人跟着也真是不行的啊。

这就穷。穷是穷点,也不算什么。

最大的难,是喝不上酒。也不是完全喝不上,偶然喝酒的机会也是有的,甚至还有放开肚皮喝的时候,比如三槐家嫁女,那一次真是放开了肚皮,甚至都有点醉了。醉了吗?德洙也说不像,反正那天下午他在老沙家里帮工,把三千块砖全部挑上了三楼,这可是平日里一整天都做不完的,后来师傅说挑错了,他又挑了十三担下楼,人比平日里还有劲。德洙觉得这很神,多半就是醉了。

说喝酒,德洙算是一条真汉子,许多年也没有对手。但如今县里来了个扶贫的老陈,也是个酒场怪才。

人家说他只是嗅一下,就知道酒的来历。首先是知道真酒、假酒;其次知道是米酒、麦酒还是红薯、玉米酒;牌子酒不用说,酒鬼、茅台、诸葛酿;天之蓝、海之蓝还有四特东方韵……那个俺信,人家做副局长的,上过大场合。据说他是农业大学毕业的,学了好些古怪学问。这个俺不是不服。说他只是嗅一下就知道酒里掺水没掺水,掺了几多水。这个德洙不信。

他呀,陈少溪呀,喝个鬼,嗅酒而已。

陈少溪住在畈上祠堂里的。当夜他一个人就来找了德洙。

两个人就较劲上了。

德洙根本瞧不上老陈。这人明明就是个读书人,斯文头发,斯文衣裳,斯文手脚。除了倒酒敬酒的样子像是见过大世面的外,就跟一个坐学堂的大学生一般。但门角里的扁担,侧看不得。这个人坐学堂的时候就入了党。学堂里学的好似叫什么食品工程。按德洙的理解,就是用吃的东西来做造桥还是修路,陈少溪说不是,就打了好几个比方,比来比去就比到酒上。哦,难怪他懂酒,原来学堂里就学这个。

所以德洙就瞧不起老陈。你在学堂里坐四年,按道理练了一身吃酒的好功夫吧?那就可以放开量喝一顿,让乡亲见个高低。但这人来畈上几个月,自己做饭,每日所食不过是青菜、萝卜、畈里菜,下那一日三餐大米饭。没人见他喝过酒。也有几家有头面的请他喝酒,他就说有胃(病)啦,有痔(疮)啦,敷衍着不去,逼急了,他竟然说:我又不是来喝酒的!

听听,这假不假?

我看他就是没有酒量。德洙心里说。

那天两个人从吃昼饭开始喝酒,喝到下昼日头从德洙的大门里照进来,晒到了坐下位的德洙屁股上。

没有菜,猪头肉是老陈在喜宝店里买了现成的。酒呢?老陈背鼓鼓囊囊一背包。

老陈走后,老秋问德洙:老陈到底会喝不?

德洙就点头之后又摇头。老秋就骂:“到底怎么回事嘛?”

“老陈是酒中酒霸。”

“他喝酒那个理,我这辈子做梦都没见识过。”

“他真懂酒,嗅一嗅,就能说出名堂,二十样酒,就说错了一样。他说是湖北谷烧,其实是我当年酿的糯米酒,存下了那么一坛。他说是头曲,准。”

“这人,这人——他点酒未尝。”

“他说——人穷未必是命穷。”

“他说,他说……”

德洙笑着跟老秋说老陈的酒道,不厌其烦地说,哎呀,这人平时就是个闷葫芦,好似一辈子加起来也没说过这么多的话呀。说着说着,竟然吼嗒嗒哭了起来。看样子,德洙这次可是真醉了,又笑又哭。问题是,那天他没喝几多酒,老陈背来的瓶瓶罐罐,每一样他只是尝了一口,尝一口还得慢慢地说酒经,自己家的窖酒,也不过喝了满满一盅。

遇到高人,酒量都给灭了。老秋把这话传到世面上去了。

德洙从此真的不喝酒。

半年后,老陈却真真喝了一场。

因为一条路,就是从大路到“德洙酒坊”的水泥路。老陈请杨建炳吃饭,真的喝了酒,还喝醉了。醉是醉了,但人家醉酒不发酒疯,只是伏在桌子上打个盹。事是杨建炳传出来的,江德洙就骂杨建炳:“你不要乱嚼,搞得外面风言风语,老陈自己捞腰包,村里要买单都让他挡了,他也没开车,也不是上昼,也不是工作日。不记得?你死了吗?那天星期六,你女儿放学从县里来路上遇到你,我赶到的时候,从喜宝酒楼上往西看,日头都沉到鄱阳湖里去了。”

“没事啦。”杨建炳就安慰德洙:“人心都是肉长的,牙齿长在肉上,没人抹黑老陈的。”

这事儿确实因着修路起。

本来,路基是差不多够宽的,老陈说不行,说没有好路,再好的厂子也白搭。那就加宽两米,合起来就有9米。这就要人家让地,难了。公家的地,大家尊老陈的面子,算是批了;但涉及私人的旧屋地基,这个让了,那个不让。这是令村书记、主任都头疼的事。

人家那废弃的地基摆在那里长草没事,但一旦有人谋用,那可就金贵起来。就说杨建炳那点抹角地,抛起来算,也不到半厘。德洙跟杨建炳说好话,门都没有,老秋也来了,大队书记明祖也来了,杨建炳就是不肯让。

老陈自己上。

递上一根极品金圣,杨建炳接了,老陈说:“乡里乡亲,这点事你就支持下,这酒坊建好了,将来有大起色,乡亲们都见好。”

“俺不想野猪头玩年。”杨建炳滋一口烟,眼皮也没抬。路边,不知什么时候让他捣鼓了好些石头,这就是告诉他人:这地,俺寸土不让。

“那又何苦?”

“你走开!”杨建炳恼了,恨恨地说:“你当你的扶贫书记,每日里打个照面就到县里去,不要管闲事好不好?这又不是吃酒,关你屁事!”

陈少溪脸红了,血涌上来,眼里有硬硬的光冒出来。

“就关我的事,我不是来喝酒的,我是来扶贫的,这个事我真想办好。”陈少溪到底还是陪着笑脸,对杨建炳柔声说:“就算帮帮我,好不?”看杨建炳一脸鄙夷的神色,陈少溪怒了,笑脸收了,淡淡吐出几个字来:“这个事办不好,我不会走的!”

“你算个屁!”杨建新跳到陈少溪面前,伸手扣住陈少溪胸前的白衬衣,狠狠地说;“老子还没见过跟俺来硬的人!说,你想咋的?”

德洙见状,操起一把铁掀,直奔杨建炳后背。

“德洙莫动,把家伙放了!”陈少溪先是把德洙喝住,之后换了温柔的口气,笑着对杨建炳说:“就想你让点地,把这路修了呀。”

旁边老秋急了,用一种绝对权威的口吻对杨建炳说:“三哥哥开什么玩笑?放手,我叫你放手!”

杨建炳听出的老秋语音里的威严,狐疑起来,就把陈少溪放了。陈少溪的胸前的白衬衣上,一道道的泥痕刺眼地张扬着。老秋摇摇头,走到杨建炳近前,打一个耳语:“陈书记当年读大学的时候,是省里的业余散打冠军,一腿扫倒杀人犯王国平的事你没听说过吗?要动武,你十个杨建炳也不是他的对手!”

“秋主任别说那个事。”陈少溪依旧对杨建炳陪着笑脸说:“算了,算了,莫发火,这个事改日谈,改日。”之后又对明祖书记说:“算了,不要叫派出所,老杨这人,我理解,他就一铳硝,没有恶意的。”

明祖把手机收了,也笑着对杨建炳说:“老兄哎,你还嫩,不晓得世上的事。今天你也就是遇到陈书记,遇到跟你一样的,搞不好就出大事啦!”

杨建炳脸上显出惭愧的神色,嘴巴依旧硬着:“俺不信那个邪!”

“这样,这样,这个事暂码着,错是我错,我心急,没把事说清楚。改日我请大家吃个饭,我请客,不是村里请,哦,酒就喝德洙的,没别的意思,就是喝两杯,好不?要说,德洙家的窖藏真是好酒。走南闯北,就他这酒像汉阳老谷烧。”

“给狗吃我也不给他吃!”德洙余怒未消,狠狠地瞪着杨建炳。

“德洙活宝!”明祖书记骂德洙:“你脑子灌水了!”

德洙脸上的表情冻结了吐口唾沫的功夫,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这酒还真吃了。

星期六,下午六点半,喜宝店里。菜是喜宝推荐的,腌菜混着猪血、猪肠熬,香油煎鲀子,还有炒鸡头菱茎。酒是德洙从地窖里取出来的。见到杨建炳,德洙依旧没好气:“酒是真的,十八年了!母舅来了也没舍得喝!”

杨建炳不理德洙,只是跟喜宝打着叫口:“好久没跟叔一起喝几杯,今日借陈书记的光,咱喝几杯。”

喜宝就和杨建炳握手,打着哈哈说:“杨哥面子大,都是有面子的人陪你,我就是沾光的份。差不多到齐了,三号厅,空调开好了。您先去,我这就泡茶。”

杨建炳走进三号厅,就看到农商行刘仲波在吃豆子。刘仲波看到杨建炳,就说:“走错了,走错了。这是陈少溪叫的席。”

恰陈少溪推门进来,看到杨建炳,满脸堆笑:“哎呀,就等杨哥了。”

陈少溪对刘仲波说:“行长大人,这个也是俺贵客哩,他是俺杨哥杨建炳。”转脸有对杨建炳说:“刘行长,俺朋友。今天俺就请刘行长和杨哥,在一块吃个饭,没啥意思,就是吃个饭哈。”

“陈哥不说没别人么?”刘仲波满脸不悦。

“这饭俺不吃了。”杨建炳当即反目,转身拉开门就走:“什么东西?!当个狗蛋行长瞧不起人。要知道有这个哈巴在,用轿子抬我也不来!”

喜宝送茶进来,看到杨建炳出门,就骂:“你这个三生,说要敬我酒,这就跑,莫非得罪了你么?”

“表叔你不知,世上只有人眼浅,人敬俺一尺,俺敬人一丈;人家眼睛往上翻,老子露蛋一条棍,作兴他个老蛋!”

“哎呀,错是俺错,没说明白。今天二位都是俺嘉宾。俺和德洙诚心请两位吃个饭,说个人情世故,千万千万,看我面子,一起都在酒中。”

德洙从未看到过这种阵势,头上冒汗,说不出话来。

“这样,这样——”陈少溪继续说:“俺老陈没能力,做事有欠缺,对不起大家。现在开个席,除了德洙,他如今已经戒酒,我嘛,我三十年没喝过酒啊,不说,不说,大家尽了杯中酒!

刘仲波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见好就收,端起酒杯酒干了,说:“这酒确实香,陈哥在哪里谋来的原浆吧?”

“酒是德洙家地窖里的,当年他酿了三百斤八升米糯子米,就造了这酒。实话说,俺也就闻过这酒香,嘴唇皮也没湿过一次。”杨建炳话锋转向德洙,意思是不和刘仲波计较了,人家是农商行的行长,算是有权有势的,咱得罪他干什么?德洙么,当然不必和他撑斗头船,人家老陈和他非亲非故,贴着心扶他办酒坊,俺要扯反网势必遭人耻笑。但心里那点点温火还是要吐吐的,这德洙,蠢是不蠢,坏也不坏,但当初,不说他爹他爷爷,就说他,眼皮子总是有些浅。

“老弟,你也不要这样说。当初这酒我自己也没吃几碗,就下窖了,不然也留不到今朝。”德洙知道杨建波没吃过他酿的酒心存芥蒂。很诚心地说:“还有几斤,啥时候走我门口过,你就拎走,老秋、明祖子都别想。”

“大家随意。”陈少溪把杯里物喝干了,眉头微皱,似有狐疑:“这酒——”

“酒确实好,这味儿我看不亚于茅台,真话哈。只是这么好的酒,如今也没地方谋咯。”刘仲波开口打探篙。

“呃,就说这个事呢。”陈少溪接住话头,很认真地说:“俺这把年纪了,别的事也干不了,就想把这事干成……”陈少溪就把帮德洙开酒坊的事作为扶贫项目的事再说了一遍。

陈少溪到底点明要刘行长批准贷款的事,二十万,说得明明白白,自己做担保人。到时不还,担保人砸锅卖铁。

之后又对杨建炳说:“你是开明人,好人,能人,那路就指望你能支持!”

刘仲波沉默了,对喜宝要了茶喝了,之后出去了,没说是上厕所啥的。

杨建炳把酒喝了,盯着陈少溪好一阵,说:“没事。咱也就是看你老陈的面。不是俺杨建炳不识好歹,俺也知道修路是好事。你要知道他江家当年是怎样欺负俺杨家的,你就不会怪俺了,不是献祖宗的丑,俺杨家是小姓,当年俺爷爷实在是无处可去,就来了畈上,受尽江家欺负。不说不说,这地俺让了,只要某些人识得好歹就成。”

德洙接腔:“老杨你让步,俺就感恩。我是不会说话,哑子吃粑,肚里还是识数的。当初陈书记来俺村,我也不相信他,肚里就骂他是吃冤枉的。”

刘仲波回来了,在陈少溪肩头上拍了一下:“信你,20万,无息。废话不说。”

“感谢,”陈少溪眼睛一热,给各位斟满酒,最后给自己斟,发现酒杯已被德洙提前斟满。

干了!

喜宝解下围裙,凑上来,说了一通客套话,自干了三杯,也赞好酒。几个人酒力上来了,话就多了,就扯东扯西吹牛皮,喜宝就和杨建炳斗上了,说牙齿缝里的话,兜来兜去最后用酒作结。间或也扯上刘仲波,刘仲波到底是当干部的,话不多出,酒不乱喝。结果也就是喜宝和杨建炳两个吵着喝着占去了半个时辰。

场子到底静下来,江德洙笨手笨脚地添酒,杨建炳吼一声:“我来!你那长指甲,藏了千军万马,上桌面也不晓得好好洗下手!”杨建炳从德洙手里夺过酒壶,给刘仲波添了酒,再给陈少溪添,陈少溪没有辞令。他头伏在手弯里,发出均匀的鼾声。

“他这是醉了。”德洙仔细察看了动静,很有把握地论断,看大家狐疑,他又补了一句:“陈书记这杯俺喝!”

“你个活宝!”刘仲波很有风度地作结:“不要你喝啦,今天就喝到这里。我还要到县里去。”

“你才活宝呢。”德洙轻轻嘀咕了一句,他记得陈少溪的叮嘱,阻止刘仲波开车回县:“陈书记说了,刘行长喝了酒,不能开车,等下叫喜宝的儿子送到畈上祠堂,今夜你们哥俩就在祠堂里睡,不难为你的,有床铺,被子是新浆洗的,绝不会有脚臭。”刘仲波犹豫了一下,杨建炳接话了:“德洙说的是真话,骗你我是婊子崽。”

“老陈醉了要不要紧啊?要么请卫生院冯院长派个人来吊一针?”刘仲波看陈少溪还没动静,觉得就这么撤不妥。

“不要,不要!”德洙忙不迭的应答。看杨建炳也动了支持请医生的念头,他才急切地把杨建炳扯到一边,悄声说:“没事的,陈哥只是累了,休息一下就行。他今天喝的,那是,那是,水。”

刘仲波敏感到德洙说的“水”字,醒悟过来,摇摇头,苦笑一声:“人哪!” [1]

作者简介

雪夜彭城,本名刘凤荪,男,江西省都昌县人。 发表关乎鄱阳湖文化的小说、诗歌、散文200万字以上。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