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外的忠诚(第三十章)(刘瑞成)
作品欣赏
编外的忠诚(第三十章)
内容提要：
站立着，一棵树，一股风；在脉络里婉转，在清癯的枝头，衣袂匆匆；莫道英雄无归处，金戈铁马赋诗盅；一指间的风沙，一生的心事，久别重逢……
全国解放以后，丢了党籍的战斗英雄刘高河，回盈州公安局工作后再次遭到奸人的陷害，无奈带着病体解职回乡。生命低谷的刘高河励精图治、初心难改、继续勇敢奋战在为民疾呼的一线，合作社、大跃进、战洪图、建水库、破奇案，虽始终难躲奸人的谋害和特务的暗杀，仍默默地与命运抗争着、不屈不挠顽强地站立着。时时考验着在特定历史时期，一名铮铮铁骨勇敢战士的高贵品质和潮白河汉子的侠肝义胆，展现了一名被奸人排除党外在思想上却早已入党的共产党人的人格魅力与忠诚。
故事构思奇特、哀婉曲折、人物个性触人肺腑，读之咏之品之思之，定会让您辗转沉思、挽腕长叹、不忍释卷。
（故事纯属虚构，切勿对号入座，方言土语等不妥之处亦多请见谅）
编外的忠诚（第三十章）
——批斗会，儿子打爹最革命
刘贤亮遭罪了。他被反绑着双手，扔在了寒冷潮湿的小屋子里，外面有基干民兵持枪把守，就是当年杨万发关押刘高河的那间黑屋子。
妈妈用三合面做了一碗饺子，吩咐三铃铛说：“一会儿瞅着没人，你把这碗饺子给你老三爷送去，记着长点眼力见儿，从后窗口递，千万甭给别人看见……”“诶的妈，我这就去！”三铃铛接过饺子，搂进怀里，一溜烟地奔大队部跑去：“嘿嘿，真香啊！”肚里的馋虫“叽里咕噜”向外翻腾着，三铃铛掀开盖布角：“咿呀！还冒着热气呢！尝一个，渍渍真好吃！再吃最后一个，最后一个了……”偷吃了几个，眼看就剩的不多了，着实有些不落忍了：“咋揍包了这么点呢？也忒少了……”正忐忑中，远远看见了李大傻“踢踏踢踏”地走了过来。
“大鳖（伯），你喽给帮帮忙呗？”眼前一亮，三铃铛赶忙拉住了李大傻的衣角，指了指刘贤亮被关押的地方，伸出了三个手指头，然后把碗递给了他，意思是说：“请大鳖把饺子给三掌柜的送去……”李大傻看也不看，就使劲儿点了点头。李大傻回村后这些年，在万能、刘高河、张三旺等人的呵护下，没人再敢欺负他了。他的日本媳妇也知恩图报，对他恩爱有加，只是留在他体内的毒素，一直无法排出，极大地损害了他的内脏器官，现在连脑子也不够使换了。那年，他老婆生儿子小憨头，营养不够催不下奶来，孩子饿的嗷嗷叫，母新华送来的小米粥，也没法让小憨头安静下来：“快买点羊奶去吧！”接生婆洗着手，嘱咐着家人们，李大傻倒是听明白了，可家里穷得掉渣儿，哪有钱去买羊奶哪？“大食堂”刚刚解散，刘高河家偷养的那只奶羊也被工作组的杨和鑫给牵走了。
李大傻急的满地转圈：“哇呀呀！”他匆匆地来到刘高河家，随便抓上一张渔网，指了指潮白河新河的方向，就迈开大步“嗖嗖”地跑了：“可急死我了，你快去看看吧！他'傻鳖’去横坝了！”刘高河从外边回来，听妻子说李大傻去了横坝，马上慌了神：“横坝？那里头水深冰薄，有暗流，去多大会儿了？”“都小半晌儿了！”“崴了！我先走，你赶紧去喊鬼收儿（李惠）他们！”刘高河奔到横坝，只见李大傻的脑袋耷拉在冰窟口，两个胳膊袖子与冰凌冻到了一起。身子看来在水中已经挣扎很久了，如果不是心里有“儿子”的信念作支撑，估计早就断气了。
“傻哥！傻哥！”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李大傻从冰窟中拖了出来，人抬到家里，胸口已经没了温度。公社卫生院不敢收，全家哭成一片，刘高河嚷道：“先别哭！喊他，大声喊他，别让他睡过去！”万能递上一把钱：“赶紧的送县医院，兴许还有救！”三个轮子的“蹦蹦穷”一路轰鸣着奔往盈州医院。
“高河呀，手里的钱它不够哇，县医院不收咋弄？”没钱想办法呀！李大傻的叔叔李惠不愧为“李鬼”，他向刘高河开了口，尽管此时心急火燎，关键时刻也没忘了跟刘高河玩了个心眼。
脑子都没过，刘高河就想到了城里的老叔刘贤亮：“我去找老三收！”刘贤亮闻听二话没说：“救人要紧！”当即向三婶子要出了积蓄，迅速交给了医院，硬是把李大傻从死亡线上给拉了回来。
由于落水时间较长，腰腿以下依然知觉全无，用刘高河捉来的潮白河鲫鱼调了好几年，才勉强站起来了。别人叫他“傻子”，他也不再计较，吃喝拉撒都不太明白了，唯独记住了救命恩人刘贤亮：“人活着，他得知恩图报不是？”人的一生是无形的，知恩图报的教养却是跟随他一生的。听说恩人刘贤亮被抓了，正急得满大街转悠呢，三铃铛让他送饺子正是一个报恩的机会。从三铃铛手里接过碗，拖拉着两条爬满蚯蚓的老寒腿，乐颠颠地来到了关押刘贤亮的地方。
“赞住！（站住）不许再往前皱（走）了！”看押的民兵是个知青，端着枪要阻拦他。李大傻“哇哇”叫着，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劲，一把将知青推了个仰八叉，饺子也洒了一地：“了不得了，又跳出了反革命典型了！”此事迅速报告给了赵吉，他正捉摸着怎么整刘高河呢？闻听此言，一拍大腿：“好！先给我控制住，正好一网打尽！”
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赵吉不敢轻举妄动，立即来找刘民兵：“报告！”此时的刘民兵已今非昔比，无人再敢叫他“吊子”或直呼“刘民兵”，而是要叫他“刘部长”或者“刘总司”了。他不仅是蛤蟆台子十八村的民兵营长，还是螃蟹镇公社“半工半农”的武装部副部长兼造反总司令呢！镇工委书记秦柳就是杨文革、安有福与他联手给挤走的。
刘民兵正在营部给其它几个村的骨干训着话。开会的人蹲的蹲，坐的坐，只有他一个人站着，挎在屁股后面的手枪管子耷拉着老长，随着他的动作，跟个乌龟头子似的一伸一缩地唬着人：“啥事？”“报告刘部长！李大傻给反革命分子送饺子，还殴打基干民兵，这种反革命行为，是不是应该立即进行批斗！”赵吉义愤填膺地报告。
李大傻属于弱势群体，又是刘高河的人，刘民兵犹豫了一下。可又一想非常时期既然赵吉已经给李大傻定了性，自己也不能保他了：“你是民兵连长你安排吧！”“是！”赵吉立即忘乎所以了，“啪”地敬了个军礼。刘民兵有些奇怪：“没听说赵吉当过兵啊！他的军礼咋敬的这么干净（标准）？”
“社员同志们注意了，大队马上召开批斗大会，请大家快点到大庙集合！”听说赵吉要批斗傻侄子，李惠赶忙来找刘民兵说情。李惠自冀东回乡以后，他一直老老实实地在家种地，凭着左右逢源的本领，生活还算安定，让他操心的还是这个残废的大侄子：“一个傻子，他啥都知不道，刘部长，你们就不要难为他啦？”“胡说！他知不道？他啥都知不道咋还知道给反革命送饺子？咋还知道跟老婆睡觉生儿子？”刘民兵还没说话，一旁的赵吉却尖声叫了起来。
“不就给三掌柜的送俩饺子吗？至于吗？人总得吃饭不是？何况三掌柜还救过他的命……”李惠争辩道。“嘛玩意儿？给阶级敌银（人）送饺子，介你妈的罪过还小吗？老×尅的还动嗖（手）殴打我们的亲耐赞油（亲爱战友）？”刘民兵的铁杆跟班汪友谊，操着满口天津话在一旁骂骂咧咧，大家背后都喊他“狗食侉子”。
“汪干部，他就是个傻子！我求求大家，放了他吧……”刘民兵动了动嘴，似乎有了一丝犹豫，赵吉却轻轻从背后搡了一下李佐山：“哎哎，我说李鬼，你别在这猫哭老鼠假充好人！谁、谁知不道你是恶霸地主老柴齐的狗腿子？你还敢扎刺？”李惠跟李佐山的继父是五服内的本家，两家爷爷辈的老哥俩在分家时，因为祖上留下的一根粗细不一的小房檩，两家闹起了纠纷，直至影响了后三辈人的团结，因为这个过节儿，李佐山正好借题发挥。赵吉此时拿捏着让李佐山给他当炮筒，可谓一举两得。李惠被李佐山捅到了痛处，就不敢再吭声了。
“刘部长，我也要接发！”人群中，冒出了一个还显稚嫩的声音。人们转身一看，原来是李惠的儿子李跃进。李跃进原名李锦，是个初中毕业生，文革一开始改名李跃进。他戴着红臂章，一心想当基干民兵往上爬，人送外号儿：“虾爬子”。“虾爬子”是在河塘里打渔的一种鱼网。渔网坠着锡块沉到河底，被岸上人用绳子拉着，“虾爬子”张着网口，顺着河道爬行，河底下以及逆行的鱼虾顺着网口纷纷落入网中，故称“虾爬子”。因为李惠的历史问题他的进步屡屡受阻，人们送给李跃进这个外号，就是很明显告诉他：“就你这家庭出身，爬了也白爬。”
仗着年轻气盛，李跃进就是不信这个邪！听到有人揭发他爸爸，李跃进开始惊慌失措起来。因为父亲给地主当家丁的原因，一直被赵吉等人盯着不放，入不了团，当不了基干民兵，影响了他的革命和进步，心里苦恼至极：“都怨你，当初为啥要给地主当那个狗腿子呀？早知道这个，你揍不该养活（生下）我……”此前，他跟这个不争气的“鬼爹”斗争过不知多少次。“孩子，万事不由人啊！你知不道那时咱家有多穷，为了救人，我是不得已才卖给柴府当死契的呀……”李惠可怜巴巴地求着儿子。“少给我假惺惺的装可怜相，革命者不吃你这一套！你帮着大地主剥削穷人的时候，为啥不跟他斗争？为啥不带领穷人造他的反？你的阶级觉悟哪去了？”“你爹我是个废物，哪有啥阶级觉悟哇！”“我要跟你划清界限，与大地主的狗腿子进行决裂！”
眼前的阵势，让李跃进觉得，是一个无产阶级先进战士应该站出来表明坚定革命立场的时候了。“好！鼓掌！”赵吉一表态，李跃进一个箭步窜到了主席台上，振臂高呼起来：“打倒恶霸地主老柴齐的狗腿子李惠！坚决把隐藏在贫下中农队伍中的李鬼揪出来！”“哈哈，一枪打俩！好样的，真正的革命小将！”赵吉、汪友谊高兴地为李跃进的革命义举拍着巴掌。
“报告刘部长，我要站稳革命立场、大义灭亲，坚决跟地主的狗腿子李惠划清阶级界限！”“好，欢迎李跃进同志加入到革命阵营中来！”刘民兵话音未落，赵吉窜了上去，“七尺咔嚓”把李惠也给捆上了。天气已进冬日，西北风呼呼地吹着，风刮在脸上有了刺疼的感觉。此时，大人小孩儿怀着好奇的心也都纷纷来到了会场。
“批斗大会现在开始！”民兵们抬来一个高脚桌子，几把椅子，押着李大傻、李惠站在上面腚眼子朝天撅着。李跃进第一个跳到台上。他痛哭流涕地揭发说：“反革命分子李大傻，小时候曾经带着我，偷了蛤蟆东村生产队瓜地的三个甜瓜，给我吃了一个，还有两个藏到了村头的柴火垛里，说是'吃了拿吃了拿’，呸呸！真是罪大恶极哇……”“哈哈哈！”人群里一片哄笑声：“干啥！都给我肃静点！”“谁没干过这事呀？这也叫反革命啊？”人们这样想，却不敢承认了。李跃进使劲儿吸溜了一下鼻子，往地下甩了一把鼻涕“呸呸呸”地又踩上了两脚：“我还要揭发地主狗腿子李惠的反革命言论！”
“嗷嗷，嗷嗷嗷！好得很哪好得很就是好得很！”台下，安有福的儿子菜帮子唱了起来。三铃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烂菜帮子，闭嘴！”
李跃进继续喊道：“我还要揭发！揭发反革命分子李鬼的反革命言论！那天，广大社员同志们正在大队部吃着忆苦思甜饭，李惠端着粥，指着我们伟大的导师马克思、恩格斯的画像说，你说这俩老头儿长着那么长的大胡子，他咋喝粥哇？”“打倒李大傻！打倒反革命分子李惠！”
李跃进一边激昂的高呼着，一边走过来按住两个老人的脖子，然后往他们的后背上一块一块压砖头……李惠站累了，用一只脚吃劲儿，另一只脚放松，赵吉还嫌不过瘾儿，抄起枪托子，对着他的腰部猛地就是一棒子：“哇啊!”栽倒台下的李惠狂叫不止。“好你个现行反革命分子！”李大傻更惨！平时路都走不了，咋能撅着？手扶着桌子，无论如何屁股也撅不直，汪友谊觉得可笑，对着他的屁股沟子就是一脚，把他踢到了桌子下面。
“我ⅹ你妈！敢打我爸爸！”小憨子立起了眼睛，他抄起一块砖头就要跟汪友谊拼命，汪友谊一闪身，砖头却砸到了李跃进的脑袋上。“狗食侉子，站住！”小憨头看也不看李跃进，如一头发了疯的小牛犊子，继续追赶打着汪友谊：“塞（谁）敢打我？我有务（武）！”汪友谊一边往人堆里逃一边咋呼着。李跃进挨了侄子的一砖头，清醒了些，他没有还手，也没敢说话，看看没人搭理他，只得捂着流血的脑袋蔫蔫地回家了。“憨头子，别追了听话！”趴在地上的李惠忍着疼痛呼喊着侄孙子。
“把小憨头，揪上去！”菜帮子在台下大声叫起来，举止跟他爹如出一辙。“揪上去！揪上去！”奇怪的是，菜帮子一起头儿，介个啦刘世卿（刘民兵的儿子）、小举瓜赵卫国（赵吉的儿子）、小臭头刘国栋（刘四的小儿子）几个小子也跟着起哄拿秧子，连胆小如鼠的小骚头（李佐山的儿子）也扬眉吐气了起来：“痛打落水狗！批他！斗他！打他！”跟三十多年前几乎一样，历史，又惊人地在这一代身上再现了。
他们都是年上年下的伙伴，也是小学同班同学，平日跟三铃铛、小憨头都不太合拢，今日看小憨头的爸爸李大傻遭批斗，岂不幸灾乐祸？“猫起秧子穷叫唤啥？净你妈充大尾巴鹰！”怕小憨子吃亏，三铃铛冲上去搡了赵卫国一把，拉起小憨子跑了。“起秧子”是指春天的猫叫春的意思。
这，还不是最惨烈的一幕。这边刘贤亮，禁不住连日来的非人折磨，趁开批斗大会看押人员松懈之际，他磨开绳索，从后窗户爬出去投进了后坑里：“臭老九扎坑（自杀）了！”赵吉闻讯，立即带人急赴现场。河中“咕咕”地冒着水泡，岸边围满了看热闹的小屁孩，大人们却远远的躲在角落观察动静。“决不允许反革命分子畏罪自杀，把他捞上来！”赵吉一声令下，三齿子、挠钩子、鱼叉等一齐下去，冰河里立即涌上股股血水……
得知批斗李大傻，刘高河自知镇唬不住这些妖怪们，就跑到镇里请来了“真神”万能。万能的身体非常糟糕，严重的伤病和营养不良让他两腿出现了深度浮肿，在镇里也坐不了班了。“咋能让他们这么胡作？这是要干啥？”“少说，少说……”钢铁般的侦察英雄万能，无所不能的万能，此时却畏畏缩缩，一副窝窝囊囊的样子。“看看老三收儿去！”当他们赶到村头时，正碰上赵吉戕害刘贤亮。
“伟大领袖毛主席说，要文斗不要武斗！”万能虽是有气无力，但一出口，还是让所有的人都住了手。
“三收（叔）儿……”冰冷水深，刘高河哪管这些？“噗噜”一下跳下去，捞出了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刘贤亮。此时，刘民兵也赶到了，见了万能没敢多说话：“你把李大傻咋地了？人呢！？”万能狠瞪了刘民兵一眼：“老英雄说话了，赶紧解开绳子，放人放人！大家伙也别围着了，都散了吧……”刘民兵也不管赵吉，下令放了李大傻、李惠，任由刘高河背走了刘贤亮。
别看 吊子人挺屌，倒是知道谁厉害。在整个蛤蟆台子十八村，他最怵的就是“老英雄”万能还有“鱼鹰子”刘高河。犹如身上长了“惨人毛”，不怒自威，不管他俩哪个人出现，刘民兵马上就变的规规矩矩的。
诗曰：臂章袒露耀眼红，少年造反逞英雄；寻机鼓动报私仇，批斗场上骂祖宗。[1]
作者简介
刘瑞成,笔名柳一 ，原籍天津宝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