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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陶河上的清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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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陶河上的清音》中國當代作家許清清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甘陶河上的清音

故鄉業餘絲弦劇團,誕生於解放前夕,在五十年代「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文藝方針鼓舞下迅速成長,唱紅河北山西兩省交界處方圓近百里。文革中封箱十年,隨着文革後的傳統戲劇復興,八十年代末,一批新秀脫穎而出,故鄉的絲弦達到了歷史的巔峰,登上了被稱為「鄉戲標尺」——測魚鎮的戲台。

測魚鎮背靠龍鳳山,面臨寬闊的甘陶河,先民多為飽受戰害的趙國居民,於戰國後期形成村落,具有2000多年的歷史,擁有5000多人口。這裡是兩省四縣交界處,層巒疊嶂擋住了外面的喧囂,被稱為「井陘的西藏」,是六個公社的工委所在地,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蘊。成為井陘縣南山溝的經濟、文化王國,古鎮有自己優秀的山西梆子業餘劇團,據說除井陘縣晉劇團之外,外來的鄉戲十演九敗。性格鮮明、底氣十足的觀眾,常會以起鬨、投擲的方式,讓演員被迫停演。

想下測魚鎮的戲台,需要實力和勇氣。石家莊市絲弦劇團的司鼓尹福、首席琴師王喜文,前來友情助陣。導演老師馬榮端胸有成竹,坐陣指揮。頗具挑戰的一場演出拉開帷幕,多才多藝的公社幹部李鳳奎,帶着自己心愛的板胡,騎自行車20多里,風塵僕僕趕來加盟參演。文武場以最強大的陣容奏響前奏,人們耳熟能詳的折子戲《小二姐做夢》作為本台序曲。花旦新秀張密梅,一句夢幻般動聽的起腔「春暖化凍開了河……」引出流水般輕盈的台步。俊俏的扮相滿頭珠翠、窈窕的身段着一身絲繡衣裙,伴着自信從容的亮相,山泉般的眼神掃過黑壓壓的觀眾,立刻驚起滿堂喝彩!脆如百靈的原生態嗓音,把旋律中「官調、越調」的諸多唱腔,長短對偶、快慢相揉唱得委婉動聽、餘音繞樑。手中的絲帕上下翻飛,旋轉出一個花季少女的閨中之夢,輕靈、柔美、活潑的動作,聲情並茂地把一個鄉間少女的俏皮、羞澀、潑辣、憧憬,演繹得神采飛揚。台下那片挑剔的眼睛大放光彩。

緊接着的正劇《紀陽關》,是一出西漢末期的歷史劇,劇中劉秀帳下的大元帥鄧禹設巧計,命馬子章和景丹兩位大將喬裝改扮搶來岑彭的妻子,誆來岑彭的老母,最後將王莽帳下的大將岑彭收歸。新秀杜鳳維飾演劇中的景丹。

英俊瀟灑的大將景丹,一出場踢腿、旋轉,動作與手勢標準利落,儼然一個氣宇軒昂的英俊武生,一聽鄧禹要他假扮女性,頓然啼笑皆非:「呀呀呀,元帥,我可扮不得呀!」「你扮得了……」「扮不得」「扮得了……」只好尊帥命更衣改扮。轉瞬間扮成了一個芳齡少婦,元帥大喜:「哈哈哈——,好一個美婦女嬋娟!來來來,給本帥走上兩步。」景丹和着伴奏「得——令!男人走路,大甩手!」邁着闊步虎虎生風。即刻轉為女聲「女人走路,風拂柳——」三五步走得腰忮婀娜,如春柳輕拂……

轉場,景丹改扮的民女娥眉秀目,一身素衣素袖,滿頭白色絹花,潔白的頭紗垂及柳腰。蓮步輕移,衣袂飄飄的旋轉中長袖曼舞,一個反搭水袖的淒婉亮相,圓潤的嗓音唱出清脆而帶着天然韻味的美:「身穿孝頭戴白來在路邊,耳聽得道鑼聲響連天……」岑母的車攆出場,「景丹繼續大放悲聲:「哭一聲我的夫啊……」巧妙的真假聲腔運用,唱出了痛失夫君的少婦淒悽慘慘的哀婉悲涼,水袖輕舒抖出了滿腹哀怨……直把路過於此的岑母唱得滿腔生憐……將其收為義女。那「女嬌蓮」裊裊婷婷,輕挽水袖唱道:「見老母我這裡躬身下拜,尊一聲兒的娘你可安然……」把岑母唱得喜笑顏開:「我讓中軍催車輦,我有兒又有女兒女雙全。」

演員在景丹這個人物塑造中,準確地把握了剛柔的反差,男女聲腔的切換。台下的觀眾一片驚訝:「真是隔山隔水不相望,不知以鬚生看家的絲弦班子,啥時候從天上掉下來這麼多出色的包頭來!」

景丹誆回岑母,馬五搶回岑妻。飾演鄧禹大元帥的演員,是因扮演寇準而出名被人們譽為「活寇準」的資深鬚生杜鳳池,足智多謀的鄧禹在城頭上對着追來的岑彭唱出一段精彩的勸降:「……聽說你小岑彭是員好將,我有心收歸你怕你不降。岑彭你城下降順我,妻有丈夫兒有娘。岑彭你要不降順,開刀先殺你的娘。一為不忠、二為不孝,不忠不孝朽名二字,千年萬載你可怎麼當?還有你的妻,公主御皇娘。我也不殺,我也不放,送給那馬子章做一個二房。本帥城頭把話講,岑彭你是降是不降。」充滿磁性的嗓音,運用了絲弦中流水二板的蒼勁悠揚和三板如念如訴的巧妙轉換。末尾兩句,了無痕跡地自然過渡到二板,最後高腔跳躍,由尾部的炸音順滑拖腔收尾,演員嫻熟老道的唱功、求賢若渴的苦口婆心、穩操勝券的悠然自得在表情與聲音藝術中流溢而出,把絲弦藝術的魅力展現的爐火純青,遊刃有餘的演唱把全劇推向高潮。

演員唱得越好,伴奏的情緒越高。文武場的演奏者們大多是不知樂譜為何物自學成才的莊稼人,長滿老繭的大手靈巧地操持着弓弦鑼鼓,五把板胡並駕齊驅,手握長弓,頭誇張地來回甩動,大臂帶小臂跟着清脆的鼓板聲把大過門兒中四個全運弓的頓弓,拉得烈如「赤兔」嘶鳴,頓如懸崖勒馬,隨即由慢到快再由快到慢,疾若萬馬奔騰蹄聲驟,緩如舒韁信步沐春風。奔放激昂的慷慨雄風;情感表達的赤裸火辣、柔美纏綿從那皮弦之下、擊樂之中奔瀉而出,匯成野野的鄉土交響樂,伴着甘陶河的濤聲,迴蕩在太行山的險峰深壑。

初戰告捷,第二天下午的《吊死煤山》夯台固陣,由三大鬚生的鐵鏈組合飾演崇禎皇帝,自然是穩操勝券。晚上的《楊金花奪印》是人們喜歡的楊家戲,宋朝末年為平南唐,由包拯寇準為主考官,大校場比武選賢能掛帥出征。平西王狄青之子狄龍設擂,忠良之後楊金花女扮男裝,冒名哥哥楊文廣前來比武,結果刀劈狄龍奪得帥印惹下禍端,寇準和包拯、呼延慶在金殿之上力保楊文廣,楊文廣免去死罪,為國出征。

主攻刀馬旦的新秀於素梅扮演楊金華,武生許銀奎扮演劇中的狄龍,兩位後起之秀得馬榮端老師親傳,良好的形體條件加上堅韌不拔的苦練,為武打戲劇注入新的活力。比武一場,一句悠揚的起腔「喬裝改扮把衣更……」亭亭玉立的「楊金華」女扮男裝,一身素繡箭衣板帶束腰;頭上的銀盔珠光閃爍;鳳目圓睜、顧盼神飛;左臂鳳翅單展,右臂垂肘揚鞭;流水般台步走出的弧線似雛鷹滑翔;遠望英氣四射,近瞧秋水含威;一個走馬盤旋,繼而三個掃腿、掛旋、英姿颯爽的收勢亮相,好一個身手不凡的俏小將!

大校場盤刀比武,楊金花對打狄龍。許銀奎扮演的狄龍戰袍着身、背插靠旗,氣宇軒昂、八面威風,也絕非等閒之輩。兩員小將接過長刀,一個「天女散花」,一個「龍騰虎躍」,兩把大刀舞得猶如紡車飛旋,觀眾齊聲喝彩。金華「海底撈月」,狄龍騰空翻飛;一個「蓋頂刀」舞得雲磨電閃,一個曲身一閃「葉底藏身……砍、剁、劈、托,你刺我托、你托我撥、你撥我挑……動作乾淨利落,火爆緊湊,直打得滿台無數寒光影,楊金花來一個「馬後拖刀」佯敗而下。

轉場,楊金花一個白鶴亮翅,狄龍「二郎擔山」。兩把大刀壓、拔、刺、點,上、下、中盤,楊金花縱身一轉隨即「烏龍擺尾」,狄龍奮起直追,楊金花「鷂子翻身」衣帶飄飛如蓮花旋舞,腰身一扭上下橫掃,撩刀上步,狄龍步步後退,楊金花的長刀「纏頭掃腿」狄龍敗下。隨後狄氏四兄弟「群狼」斗「猛虎」,楊金花頭攥並用,力斬連環,風馳電掣,刀未到寒光已碎西風……狄龍死於刀下,楊金花奪得帥印,台下一片叫好聲!

狄青參本,立斬楊文廣,寇準、包拯遵循「殺死不償命」的校場規則,伸張正義雙雙以烏紗帽力保楊文廣,如泣如訴的大段唱腔情動六腑,歷數楊家世代忠良,從七郎八虎血灑疆場到老令公碰碑而死……把呼楊兩家的千秋忠烈,直唱得台下的觀眾眼含熱淚,又一次走進大宋朝獵獵西風中「壯士一去不復還」的鐵血丹心。

梯田上刨食的山裡人,丟下耙子就是掃帚,沒有聽京戲崑曲喝龍井的閒暇,那太過精緻的高雅,太過纖柔的嫩調,不合莊稼人生活的卯榫,唯有這獨具太行性格土生土長的絲弦與梆子,像吃蕎麥扒糕蘸陳醋山蒜一樣爽心對口兒。聽着絲弦那繞樑三日終不絕的唱腔,像放下犁杖拿起葫蘆瓢舀半瓢山泉水,咕咚咕咚灌進肚子那樣解渴、那樣過癮!測魚村的村幹部,應觀眾的強烈呼聲,請求續演兩天。故鄉的絲弦勇奪井陘南山溝的桂冠,在土地與家園這所靈魂的住所里走進人世間的風景,如痴如醉地沉進了他們的夢想、沉進了他們懲惡揚善傳統倫理的道德觀,把兩省四縣的甘陶河畔唱得風生水起。

隨着經濟大潮的興起,故鄉人離開鄉土走進打工的行列,演員與觀眾嚴重流失。甘陶河水越來越瘦,絲弦的聲音越來越弱,上游的水庫變成了風景區,留下了幾十里乾涸的河床,故鄉的絲弦也跌落在記憶的深處,像曾經的甘陶河一樣再也聽不到它的清音。掛滿蜘蛛網的戲台,日漸腐朽的戲箱,訴說着被塵埃淹沒的歷史。絲弦被列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但它再也回不到往昔的輝煌,那些優秀的演員,質樸的觀眾成為一幀歷史的底片,留在甘陶河流域的記憶里。[1]

作者簡介

許清清,1954年11月出生於河北省井陘縣胡家灘村。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