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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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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目光》中国当代作家白义孟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父亲的目光

我不足5岁,母亲因病便离开了我们。那时最大的哥哥才十八九岁,大姐、二姐也才相继读小学。在那艰难的岁月里,为了生计,初中刚毕业的哥哥跟着父亲在厂里学起了造纸。没有了妈妈的日子,家里一日三餐做饭、洗衣、割猪草、煮猪食、上山砍柴等活就落在了年幼的三个姐姐身上。一放学,扔下书包,就有她们干不完的活。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二姐和三姐经常一前一后站在哥哥面前被问作业。她们歪着身子,斜耸着肩,一手拿书,一手捂着头,哭丧着脸,但怯生生的目光却在哥哥和书之间快速地来回移动。随着“啪”的一声响,书被扔在了桌上。我的心也随之跟着紧张了起来,并快速地收回了目光,缩回了头,身子躲在了门后。父亲站在一旁,皱着眉,默不作声,只是一脸的凝重,眼里写满了忧郁。

受山村条件限制,我9岁才启蒙读小学一年级,上的是一个老师教三个年级的复式班。自打上学起,我的读书、学习从来都没让大人们操过心。每天下午放学,放下书包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山砍柴。在上学前,我便能独自上山砍柴、喂牛、放羊了。那时,从不知道什么叫做苦和累。砍完柴,当我又快速地把羊群赶回家时,天往往就快黑了。这时,我立马就得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写字、读书,而从不要大人督促。

入夜很深了,那“汪汪汪”的狗叫声打破了院子的宁静,紧接着是那熟悉而又沉重的脚步声,我们都知道,是父亲干活回来了。这时,姐姐们的瞌睡也没有了,院子里又热闹了起来。大家齐心协力地添柴火炒菜,给父亲打洗脸水,抹桌子,各项活儿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此时父亲总要向姐姐们问这问那的,总要搭把椅子坐着,看着还趴在桌上,深埋着头的我,并且总要裹上一支烟,悠悠地深吸着。在这烟斗一熄一亮之间,我看到了父亲那张疲惫的脸和那一丝欣慰的目光。

孔圣人说“三十而立”,可而立之年我非但没能“立”,却还在过着寒冬。为了糊口,我承包了一间小卖部,又缺人手。为了能让我安心工作,父亲不分白天黑夜地帮我照料着小卖部。俗语“家有一老,便是一宝”,这正是对父亲真实的写照。

逢年过节,我们家每每总有亲朋自远方来。在这春风满面的亲友面前,在这舒心惬意的聚会场合,在这暖意融融的亲情氛围中,长期积压在我内心的苦闷和愁绪,都会在不知不觉中被完全释放出来。我往往不能把持住自己,常常掌握不好分寸,每每老是主动贪杯。

当“咚咚咚咚”的敲门声把家人惊醒,我便一头栽倒在沙发上。父亲赶忙拿来垃圾桶,一手慌忙地接着我的呕吐物,一手轻轻地、快速地拍打着我的后背。难闻的呕吐物,溅到了父亲的鞋子、衣服上,弄脏了父亲的手,可他全然不顾也不在乎。老人家为我默默地打扫着,没说一句话,可他知道我受人欺负,明白我心中的苦。这时天旋地转的我,不敢睁开眼睛,更不忍直视父亲那爱怜、悲伤的眼神。

2009年春节前夕,因食道癌做了伽马刀手术快一年,父亲已经病得不轻了。快放寒假了,我快速地处理完了手头上的工作,推掉了所有的聚会,婉拒了朋友们间的一切应酬,我要24小时全天候专专心心地陪伴和勤勤恳恳地照料着我的父亲。哥哥嫂嫂没有上班,照顾父亲日常起居的事情平常都交给了他们。一放寒假,我就接过了他们的担子。

早餐,父亲慢慢地喝了一小碗汤汁,我胡乱地吃了些东西,就小心地搀扶着父亲下楼去诊所输液去了。

我友好地请求护士更换了干净的床单和被套。等医生配好药,输上液,夹好了输液加热器后,我再次请求医生把输液的速度调慢些,再慢些。我要让这药液温柔地流进我父亲的血液里。等我为父亲盖好了被子,我拱手一一向医生和护士致谢。他们都报以我温暖的微笑,投予我夸赞的目光。一股暖流涌上我心头。当我转过身的一刹那,我分明地看见了父亲眼里含着的泪花。我端了张凳子坐在父亲身边,看着这拯救我父亲生命的药液,一滴一滴缓缓地往下流。窗外的寒风吹刮着树枝哗哗声响,人们缩着脖子,紧裹着衣服,行色匆匆,都在为置办年货而忙碌着。

我刚坐下不久,父亲便开口问起了我的身体,最近的一些家事和工作上的事情。我知道这些都是父亲心心念念的牵挂。为了哄老人开心,让他得到慰藉,我报喜不报忧,娓娓地向父亲诉说着我的伟大志向,描绘着我的美好前程。父亲时而插上一两句话,时而微微地点两下头,时而皱下眉像在思考着什么,时而又像在想象着什么。整整一上午,我都在与父亲轻柔地说着话。父亲的脸上泛起难有的红晕,洋溢着幸福的眼神。不知不觉中,两瓶药液和一大瓶营养液就流入了父亲的血液里。

等父亲稍事休息,谢别医生护士,我一手提着装有钱物、雨伞等的塑料袋,一手搀扶着父亲慢慢地往回走。

三四百米的距离我们俩走了近十分钟。到了底楼,刚爬楼梯,我分明地感觉到父亲很吃力,一级台阶中途就歇息了两次。我一手提着塑料袋,一手费力地搂着父亲,好不容易上到了二楼。父亲喘着粗气,额头上早已冒出了汗珠,而我这时也是气喘吁吁的了。我犹豫着给哥哥打电话,可我的“砖头”手机按键好像失灵了,怎么也解不开锁。我试着叫了几声“哥哥”,可大白天的外面很吵,7楼根本听不见。没有办法,只得听从父亲,慢慢向上爬。我左手提着东西,用右手搂着父亲,再用右肩架着他。没爬几步,父亲的手脚都没有力了。就这样爬几步休息一下,如此反复,我们艰难地到达了三楼。我再次拿出手机,费力地解开了锁,但哥哥的电话停机了!我再次大声地喊了几声,可没人回应。这下我的倔脾气夹着火气一下就蹿上来了!我用牙咬着塑料袋,双手试着背着父亲,可哪行啊!我穿着厚厚的外套,父亲呢,两件毛衣,一件棉袄,最外面还套了一件侄儿当兵时的军绿大衣,下身穿着厚厚的毛裤。我试了两三次,我的双手根本没法够着抓住他,如果强行背,父亲很容易摔倒的。看到父亲无助的样子,我不禁悲从心来:曾经脚轻手快的父亲挑两百多斤的担子上山下山如履平地,可现在……想到这里,我的心里突然催生出了无穷的力量。我换了一只手,我用左手搂着父亲,再用左肩架着他,用牙咬着塑料袋甩在我的肩上,再用腾出的右手抓住栏杆努力往上爬。就这样我们父子俩咬着牙,使出浑身的力气,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奋力地向上爬!四楼!五楼!终于艰难地到达了六楼!我浑身都湿透了,上下冒着热气;豆大的汗珠滴在我的眼镜片上,流进眼里,滑进我喘着粗气的嘴里;我的脚就像棉花腿一样一点儿力气也没有,手也开始抽筋了!在六楼我隐约能听见哥哥家里传来的说话声。这时,只要大声喊,屋里是肯定能听到的。但是,我没有,也不能!这时,就算拼上我的命,我也要把父亲平安地扶上去!在爬楼的半个多小时中,平常热闹的小区居然没有遇见一个人上下楼。我想:这一定是老天的有意安排,是老天在特意考验我,给我一个单独孝敬父亲、回敬父亲的[[机会]。想到这里,我向父亲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卯足了我的蛮牛劲儿,我们父子同心,向着最有一级台阶进发!

当我咧着嘴、咬紧牙,使出浑身力气搂抱着父亲到达7楼时,我忽然发现近在眉睫的父亲一直在看着我。我们四目相对:父亲噙满泪水的双眼里充满了对儿子无比的愧疚和无限的感激之情。父亲深深地知道:这是儿子为了他的父亲,平生第一次向他身体的极限发起挑战!我更知道这是我们爷儿俩这辈子同心合力共同走过的又一段路程。

终于到家了。当父亲被哥哥搀扶着平稳地坐好时,我一下子瘫软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父亲喘着粗气,吩咐哥哥拿毛巾为我擦汗,擦完汗又示意哥哥用干毛巾为我垫上背。我迷迷糊糊地躺着,又过了一阵子,我突然想到:父亲的背也是湿透了的。他不顾自己,却一心想着我。我猛地从沙发上弹将起来,拿了干毛巾给父亲擦汗、隔背。当我接触到父亲的后背时,我吓了一跳:父亲的背上已经没有肉了!曾经伟岸、坚强的身躯现在只剩下皮包骨头了!我的天就快要塌了!我咬紧牙,强忍着不让眼泪滚落出来。我麻利地为父亲隔好背,快速地走进房间,关上门,打开被褥,捂着嘴,嚎啕大哭……

半个多月后,带着对亲人们的无限眷恋,父亲走了。

至此,我的双亲都走了……

父亲走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我整天都处于一种郁郁寡欢、力倦神疲的状态。每次在梦中见到父亲,他也是一脸的愁容。我每次询问父亲,他都不说话,只是目光中充满了深深的爱怜和无尽的关怀。梦醒后我辗转反侧,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我想到父亲走之前对我讲过的话:父亲知道他走后我会很伤心,叫我不要难过,安慰我说每个人都会有这一关的,我的路还很长,只有我心情好,过得好了,他才会心安的。我幡然醒悟:我成天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父亲能高兴起来吗?我的一举一动父亲都在上面看着的呢!我一天天这样颓废下去,哪有父亲坚强的影子啊?!我如梦初醒,擦干了眼泪。我在心头向父亲保证:我再也不会这样沉沦下去,不能辜负父亲对我的深切期待;我必须直面生活,快乐健康、幸福阳光地生活下去。

近两年后,我膝下又添了一子。恍惚之中,我似乎看见父亲眉舒目展,携着母亲,笑容可掬地捧着接力棒,送来了满满的祝福。我想:这个小生命的诞生是父亲在天之灵赐予我生命的福报,也是父亲前世今生对我的爱和希望延续……[1]

作者简介

白义孟,四川大竹人,现任教大竹县中华乡中心小学。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