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王國棟)
作品欣賞
父親
父親沉着臉,一臉不悅地斥責我:「不說你也就罷了,說你麼又嫌我說你!」話不多,只短短一句就自帶威嚴,把我從夢中驚醒過來。
夢中的我正當少年,本是要去堂哥家吃飯的,回家問父親去不去,他滿頭大汗地從閣樓上下來,不知幹了什麼重活,意外地給了我那麼一句。父親大概是不喜歡我去別人家吃飯的,他雖然出身鄉野,向來只事農業,禮尚往來的道理是很清楚的,知道欠別人的總歸要還——堂哥家的也一樣。
那時每個家庭條件都不好,少有呼朋喚友觥籌交錯的日子。父親自己的朋友也不多,除了本村的,我印象中只有一位「昌華叔」是父親唯一在外村的朋友。父親連續有幾年給昌華叔家的毛竹園翻土,算是昌華叔的僱工。父親幹活是一把好手,這是村里公認的。他只要下了地,拿起了鋤頭,不管主人在不在,都會盡心把地翻好,絕不會偷一絲懶。也許是父親的土翻得好,也許是父親的忠厚打動了昌華叔,他們後來有很多年相互往來,成了朋友。
父親不喝酒,有時同村的人坐在我家喝兩口,人家一個人喝得高興,父親坐在旁邊看着他喝,陪着聊得高興。他們談的自然也是鄉野農事,沒有酒酣耳熱,卻也賓主盡歡。父親一生沒有建立什麼功業,也沒有獲得什麼顯名,他只知道默默地翻弄土地,像呵護孩子一樣呵護每一寸腳下的土地。對於父親來講,把土地侍弄好,就是他的人生信條。建功立業對於一位身處鄉野的農民來講太遙遠了一點,在父親的人生中,「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身前生後名」的人生進取只是廣播裡的評書罷了,距離他的生活太過於遙遠。
也許是受了父親的影響,我也不喜歡結交朋友。朋友在某種意義上是要有付出的,我們承受不起那份付出,那就干好自己的事,過好自己的日子,不要去干擾別人。
父親一生大部分時間都耗在田地間,因為流汗也因為經常要沾上泥土,他身上總是穿着舊衣服。他是有幾件新襯衣的,幹活時捨不得穿,只在出門會客時拿出來穿上,衣領一直都是有稜有角的。對父親來講,乾淨而挺括的新衣服只是一種對親戚的尊重,對他自己而言,只有雙腳站在冰涼的土地里,他才會覺得渾身舒坦。
父親從沒有去工廠打過工,也沒有經商頭腦,只懂得跟田地打交道。不管給自己幹活還是幫別人家幹活,他從不會吝嗇自己對土地的虔誠付出。這是一個農民的操守,卑微但也高尚。他從沒有想過在田地間得到大的財富,也從沒想過在田地之外成為人生的贏家。他只知道安靜的幹活,安靜的過日子,用粗糙的雙手儘量讓母親少吃點苦,也讓三個兒女順利長大成人。「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這本該是大俠的境界,是成全他人之後的一份從容和高大,但回想起來,又何嘗不是一個與世無爭的農民的孤獨寫照呢!
父親後來得了重病,不得已離開了他鍾愛的田野和山地。到人生的最後關頭父親也終於沒能和他耕耘了一輩子的土地再一次地親密接觸。也許從雙腳徹底脫離土地起的那一刻,父親的人生就開始走向了毀滅。
夢醒後,我的腦海里一再縈繞着父親的話語,久久不能入睡。如果那不是一場夢,而是父親的真身在對我威嚴的訓斥,該有多好![1]
作者簡介
王國棟,文字愛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