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離人的淚(廖毅文)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清明的雨,離人的淚》是中國當代作家廖毅文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清明的雨,離人的淚
時光流轉,歲月滄桑。今年是父親離世後的第五個清明。春分之後,我隔三差五地夢見父親。這促使讓我下定決心,清明節期間要回老家去,給父親掃墓。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我克服新冠疫情防控帶來的不便,冒着紛飛的春雨,輾轉千里趕回了老家。
三月的風,吹綠了春天的原野,呈現出一派「奼紫嫣紅翠滿目,煙波浩渺鶯相隨」的盎然景象,但連綿不絕的陰雨,使天空中依然被一股濕冷籠罩着,透着沉沉的寒意。但當我來到父親的墓前時,雨停了,霧散了,太陽出來了。我想,這是冥冥之中父親在暗示我,他知道我來了。
我靜靜地佇立着父親的墓前,涼風吹拂着我的頭髮,拽動着我的衣襟,也牽引出我的追憶。我仿佛看到父親正在默默注視着我,聆聽着我的傾訴,與我促膝交談。
人的記憶,真是一個奇妙的東西。有些往事,你以為淡忘了,其實它一直封存在你的記憶深處。也許在某一刻,一個熟悉的夢,一樣舊時的物品,或者是一句耳熟的話語,就能讓你的回憶倒流。上世紀70年代,一場政治運動席捲全國,人們正常的生活秩序被打亂,我就讀的中學也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經常停課鬧革命。看到無書可讀的我,父親很着急,擔心我虛度光陰,總是從為數不多的工資中擠出些錢來,讓我去購買課外讀物,豐富知識。當時,我跑得最勤的就是新華書店,以至於同售貨員也慢慢熟悉起來了,經常能從她那裡得到該書店出售新書的名錄,像《紅日》《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伊索寓言》《魯濱遜漂流記》《童年》《在人間》《我的大學》和秦牧的《藝海拾貝》及《十萬個為什麼》等書籍,就是在那個時候購買並閱讀的。
除了讀書,父親還注重從多方面培養我的綜合素質。有一年暑期,父親在外婆家養病,為了讓我儘早地了解社會,鍛煉我的獨立辦事能力,他竟讓當時剛滿11歲的我,隻身一人去縣城給他領工資。正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我從大人那裡問清乘車路線後,便出發了。先是乘汽車,後又轉火車,輾轉30多里,竟然安全地將他的工資如數領回。我告訴他,一路上,我把工資袋用油紙包得整整齊齊,再用棉繩纏的結結實實,一直拽在手上,路上有很多人問我:「小伢子,你手裡拿的什麼?」因害怕錢被人搶走,我便靈機一動說「拿的是塊肥皂。」我至今還清晰地記得,當父親聽到這些時,除了對我的膽大心細流露出信任的目光外,還對我的機智給予了讚許。
小時候,父親常對我們說,人的一生,小勝靠智,大勝靠德,最後拼的就是人品。聰明的人,或許可以憑藉智慧贏得一時,但如果他的人品不好,就不會得到人們持久的信賴與支持,即使成功也不會長久。而人品好的人,雖然短期看可能會吃點虧,但從長遠看,總是能夠憑藉好的人品,贏得人心,更容易獲得人們的信賴與幫助。因為人品好的人,從來不會辜負別人。他還意味深長地用家鄉的古老傳說來鞭撻我,讓我從小樹立法治意識,做守法公民。他說,相傳在清朝康熙年間,在離家不遠的府河岸邊,住着一戶寡婦人家。寡婦育有一子,其母對他嬌生慣養,萬般寵愛。起初,此子一見人家的東西就往家裡搬,其母不僅不制止,還對此行為加以讚賞。隨着時間的推移,其子一天天長大,偷東西的惡習逐步養成,膽子也越來越大,後來竟偷到官府衙門裡了,結果被判處死刑。臨刑前,他請求母親見他一面。母子相見,兒子只是說:「媽,我還想最後吃你一口奶!」說時遲,那時快,兒子竟撲在母親懷中,一口將其母的奶頭咬掉。當地人為了警示後人,將原寡婦住居地的更名為「護子潭」,一直沿襲至今。從此,遵紀守法和手莫伸,伸手必被捉的種子深深地紮根在我們幼小的心裡。後來,我逐夢軍營,獻身使命,這個古老的故事始終伴隨着我,無論是在順境中還是在逆境中,也無論是在基層單位還是在總部機關,我都堅守做人的本分,兩袖清風,不貪不占,不是我該得的,堅決不要。特別是在後來軍隊面臨的眾所周知的複雜環境中,能夠頭腦清醒,坦然自若,堅守自律,不逾矩,不能不說,父親對我的早期教育,是有遠見卓識的。
父親教育我們做人要低調內斂,與人為善,但也不能毫無原則,逆來順受,活得沒有尊嚴。遇到邪惡勢力,要敢於「路見不平一聲吼」。文革中,母親因公與領導產生矛盾,被穿了「小鞋」,被藉機安排住進了學習班,而且一「學」就是十幾天。當時,我還在讀高中,看到母親久未回家,二話不說,當即去找到了那位領導,義正言辭地與他理論了一番,痛斥了他的這種整人行為。最後,他理屈詞窮,不得不解除了對我母親的「學習班」。現在看來,那位領導還是壞人中的好人,比起我後來在工作中遇見的那些個壞蛋,真是「小巫見大巫」。但我相信,老天有眼,那些個壞慫,一個也脫逃不掉,只是惡有惡報,時候未到。也許從那時起,就在我的血性中種下了不畏強權,不信邪、不怕鬼的種子。
父親不僅對我們進行言傳身教,還教導我們要注重從中國傳統文化中吸收營養,樹立正確的價值觀,明辨是非曲直,培養鑑別忠奸與真偽的能力。「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靜者,乃能見微而知著。月暈而風,礎潤而雨,人人知之」,「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鮮不為大奸慝。」北宋文學家蘇洵的《辯奸論》中的有些段落,我至今還能倒背如流。他說,我們對事物可以通過一些變化的徵兆加以推論,然而對人之事,疏闊難知,變化莫測,即使是賢能之士,也未必能夠看得准,看得透。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呢?是因為「好惡亂其中,而利害奪其外也。」因此,不亂於心,不困於情,不畏將來,不念過往,永遠保持一顆赤子之心,顯得尤為重要。在人生道路上,我遇到過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也受到過很多的誘惑,但都能堅守底線,不闖紅線,以「道不同不相為謀」和「志合者不以山海為遠,道乖者不以咫尺為近」作為交友的準則。現在來看,莫不與父親是我成長道路上的第一位老師有關。
1977年9月,從文革浩劫中走出來的中國,開始了全面的正本清源,撥亂反正,中央決定恢復因受文革衝擊而中斷10年之久的高考,教育部以統一考試、擇優錄取的方式為百廢待興的中國選拔人才。當時,我作為知青,下放到農村插隊落戶,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父親知道即將恢復高考的消息後,馬上聯繫到我,鼓勵我認真複習功課,積極報考,並從微薄的工資中拿錢為我購買了一整套「數理化自學叢書」。我清楚地記得當時那套叢書價格是30多元,差不多占用了父親月工資的一半,在當年這絕對是一筆「巨款」。首次高考,我因填報志願過高而失利落選,父親絲毫沒有責怪我,而是鼓勵我繼續復讀,還給我講述「失敗是成功之母」的道理,開導我要不懼挫折,繼續努力。後來,我參軍入伍,雖然與高考擦肩而過,但對學習我始終不敢懈怠。在連隊緊張的工作訓練之餘,廢寢忘食的學習鑽研,終於在入伍後的第二年考上了軍事院校,提了干,入了黨,在人民軍隊大熔爐里一步步的成長進步。
父親病危期間,他知道這次要走了,但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對我們的教誨也沒有停止。彌留之際,親友們圍站在他的病床前,他吃力地睜開眼眼,用盡全身力氣伸出手來,抓住我的手說:你今後只要有條件,就要對有困難的親友多加幫助,不圖回報,生活中不要把金錢和物質看得太重。父親一生清貧,卻始終不忘關心他人,即便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依然希望自己的子女坦蕩做人,寬以待人。父親的話,聽起來很平淡,卻似雷霆萬鈞,給我以巨大的情感衝擊力,讓我為之震撼,也讓我記憶深刻。此刻,我佇立在他的墓前時,依然心潮激盪。
有人說,父親的德行是兒子最好的遺產。還有人說,父親是良言,讓兒女做出正確的選擇。父親又是蠟燭,默默地奉獻自己,照亮了我們的前程。父親的愛如大海,深沉而寬廣。有時它像白酒,辛辣而熱烈,讓人醉在其中;有時它像咖啡,苦澀而醇香,容易讓人為之振奮;有時它像清茶,平淡而親切,讓人自然清新;有時它又像篝火,給人以溫暖,卻又令人生畏。我的父親,他雖然平凡,但他傾盡所能給予我們的愛,是我一生的寶貴財富和人生支點。
往事如煙,揮之不去。歲月無痕,其情亦牽。可能回憶越是美好,心緒愈是蒼涼,所以才有了蘇軾的「不思量,自難忘。千里遺墳,無處話淒涼」「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的千古名句。曾經以為來日方長,親人總在翹首以盼,相逢近在咫尺;沒想到命運無常,可能只是一個轉身,就天人永隔在無涯。就像捷克文學家米蘭·昆德拉說過:「這是一個流行離開的世界,我們都不擅長訣別。」
起風了,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天空的雲層也愈來愈濃厚,我依然留連在父親的墓前,捨不得離開,仿佛還有很多話要說,但心卻空落得像一片飄零的樹葉。多少次我在夢中看見父親挺拔的背影,想抓住他的手,不讓他離去,可總也抓不住。如今,我真實地站在他的面前,也還是見不到他。我知道,他真的走了,離我們遠去了。有人說,時間能忘記傷痛,但時間留給人們的只有傷痛嗎?或許,每年我除了回來為他掃墓,感念生育之恩,緬懷音容笑貌,傾訴對他的思念外,通過對血緣親情的延伸,慎終追遠,表達對歷史的敬意,對山川故土的熱愛,重新審視生命的意義,思考人生的價值,在追思懷念中受到洗禮,在思考感悟中得到啟迪,進而更加珍惜生命,不忘初心,砥礪前行,才是對九泉之下的父親最好的告慰。
蒼天有情化作雨,青冢無言有靈犀。我剛離開父親的墓地,天空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雨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滴滴、一串串在我眼前落下……這晶瑩剔透、溫潤如玉的雨滴,如絲如縷,如泣如訴,宛如離人深沉而又感傷的淚珠。 [1]
作者簡介
廖毅文,男,湖北雲夢人,漢族,先後畢業於解放軍後勤工程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