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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逝的魔法棒(张冠秀)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事实揭露 揭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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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逝的魔法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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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逝的魔法棒》中国当代作家张冠秀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消逝的魔法棒

1

在乡下女孩妞妞幼小的世界里,似乎只有种菜、摘菜、洗菜、卖菜……除了菜就是菜。

遇到夏季园里的蔬菜成熟集中期,几乎家里的每一个成员都要外出参与卖菜,妞妞也不例外。父亲和哥哥姐姐们提前走,要在天色不亮前就去距离家最近的一个镇上占位。卖菜,有合适的地点很重要。母亲载着另一车菜随后,可以晚些时候到。

几声叫早之后,母亲已经收拾好货,如果不打紧,恐怕跟不上趟。等妞妞从床上爬起来,就快速跑到饭棚的锅里装好一瓶子开水,再塞进短裤口袋里半个玉米窝头,踏着晨曦,睡眼朦胧地跟着跑。妞妞一边扎着散乱的头发,一边吸着鼻涕,小跑似的跟着母亲的脚后跟。嘴里还不住地喊:“妈——等我……妈,等等……”母亲顾不得回答妞妞,她一路前倾着身子,推着满菜的车,额头上的头发斜吹着,有的贴在母亲汗津津的脸颊上,一双八成新的布鞋,稳稳地有节奏地踏在从凤凰谷到镇上的土路上,带起了来的浮土粘满了鞋面和鞋帮的白芽儿,一副宽宽的肩带拴在车把手上,紧压在肩膀上,好借力。

车上满载着新鲜的西红柿和大葱。西红柿是最好看的,个个圆润饱满地躺在大篓子里,上面不盖任何东西,好叫人们大老远地就能望见成色好的西红柿,完全可以诱惑买主的嘴巴。大葱,那是棵棵粗壮清秀挺拔,葱叶儿也都翠绿翠绿的,几乎不长什么滤皮虫子,也许跟父亲自制的农家肥有关。葱白高高的,尺把长,很结实。根部存少许土,防止水分过快散失。这些新鲜的蔬菜让哪个买主看到,都会不自觉地捎带几棵回去。

卖菜得有技巧,早上总会来一场下货快的,一般是上班族们赶早市。也有赶晚点的,一般是小饭店的,包子铺的,专门来捡漏的。当然不能一开秤就高价,得压着点儿。如果是好货,价格略微高出一分贰分的,大家都能接受;如果货不冒尖儿,父亲往往会结合实际情况要价。到了市场,先四处转转,看看人家的货色,回来便会敲定自己货的价格。而且,有很多时候,好货还要加价卖出,越卖越贵。父亲的嗓门大:“来好菜啦!便宜了,最新鲜的菜!”这一腔吆喝声也帮了大忙。父亲一边和卖菜的邻居们打着哈哈,一边吸引着买客。即便被太阳晒成的蔫菜也能在短时间内脱手。这就是父亲久经菜场锻炼出来的特有的果断和眼力。

而母亲卖菜会细一些,看着自己的菜,就像瞅着自己的孩子,总觉得自己的每一棵菜都应该得到最好的价钱。所以,时间上往往拖后些。一般父亲卖完后,会从母亲面前拖走一部分分担一下,才能在赶晌午前全部卖掉,集体回家。但如果加上爱“下雨”的妞妞跟着,那又是另一番情景。

妞妞跟着母亲走进集市,刚到主街上,就远远的看到带着斗笠,脖子上搭着块白毛巾的父亲。父亲个子大,好认。此时,赶了早上的一阵儿,父亲已经卖下去一部分。看到母亲和妞妞,就迎过来,接过母亲的推车子,找到哥哥姐姐们早占好的摊位放好。几个摊位一般隔有一定的距离。

于是,妞妞整个上午就蹲在了母亲的脚下,守着塑料钱袋子,负责收钱、找钱。

集市上高高矮矮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妞妞穿着姐姐的大背心,自己的小短裤,两手抓握着脚腕,抻着脖子,瞅着一个个来往的赶集人。黄瘦的脸上满是囧起的纹理,心中充满了期待。总希望有很多人能弯下腰来,买走她家的大西红柿、大葱。

头巾下面是母亲饱满红润的脸,浸着喜色,汗水从额头上淌下来。母亲一边用褪了色的手娟擦擦汗,一边理顺着每一棵大葱。这些大葱既整齐又鲜嫩。她觉得今天肯定有个好卖头,自家的西红柿是市场上最好的,葱也是棵顶棵的。

赶集的人们陆陆续续上市了,原本狭窄的街道变得拥挤。两旁基本都是常家菜,海货很少,熙熙攘攘,一会就热闹了起来。招呼顾客的吆喝声,讨价还价的声音,鸡鸭狗的叫声……声声不绝,空气更加闷热。妞妞在每一个买主称好菜的时候,总是很快地递上一句:“再来买啊,老奶奶……再来买啊,好叔叔。”童稚的声音往往换来一个个廉价而又善良的笑容。送过菜去,妞妞便飞快地打开塑料袋子,张大了口,只为等待买主的一毛钱的纸票或是五分钱、贰分钱硬币的坠落。她喜欢听硬币相碰发出的悦耳的叮铃声。

大半上午过去了,钱袋越来越鼓,妞妞的心里越来越高兴,不时站起来张望。在那个年代,蹩脚、拮据的日子里,面对这样的收获,总能感到一丝温暖。父亲和母亲的心里觉得很有盼头。

2

太阳渐渐毒烈,红着脸,吓走了天上所有的云彩,没有任何树荫的集市上更加热烘烘的。卖菜的人都头顶着炽热的太阳,皱着眉头,透过流汗的眼帘,来回盯着每个过往的人,像一个个侦探似的。

妞妞怕太阳,早用一个大大的斗笠罩在头上,荫凉一直遮满小胸膛。

不久,妞妞饿了,掏出口袋里的那半个玉米窝窝头,已经压的已经差不多碎掉了,还是小心地捧着。看着母亲忙着称货,就自己找了一棵小葱,掐了嫩嫩的葱叶儿,从中间小心地剥开,一层层对角缠绕在窝窝头的外面,半站着歪起身子,递给母亲:“妈,吃粽子。”

妞妞家没有谁能吃上真正的粽子。粽子是用南方的大米做的,当时的北方人只能吃玉米。但妞妞从母亲嘴里知道,这样缠起来就是一个粽子。

母亲回头看了一眼妞妞:“自己吃吧,我不饿。快接过爷爷的钱。”

妞妞把“粽子”一口塞进嘴巴,一边咀嚼着,一边接过爷爷的五毛钱。这可是个大户!一毛钱往往就能买五斤葱或者三四斤西红柿。妞妞激动地瞪着大眼睛,本想说:“爷爷,再来买……”但是嘴巴被“粽子”塞的满满的,玉米面的散渣子把妞妞呛的咽不下去。她只好咳嗽着弯着小身子跟爷爷摆了摆手,点点头。

买菜的爷爷看到戴着大斗笠的妞妞这副模样,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又好笑又担心地说:“孩子,别噎着,下次我还来买你们家的。”妞妞鼓着满满的腮帮子点了点头,又举起两只小手跟爷爷挥舞了一阵子才算放心。

妞妞找到装水的瓶子,拧开盖子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好在控制得住,给母亲留了个瓶底儿,还有摇晃着的水渣儿。半个玉米窝窝头瞬间就下了肚。

天越来越热,空中没有一丝风,街面上散发出烂菜的味道,不敢大张开鼻孔深呼吸,否则就会恶心地吐。妞妞真担心吃进去的窝头会浪费掉。

一只瘸腿的老狗有气无力佝偻着背,夹在拥挤不堪的集街上,也许是饿的,也许是老的,已经没有了叫声,舌头长长地耷拉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到处搜寻在菜叶子和卖菜人中间的任何一块地儿,兴许能遇到人们嘴巴里漏下的一丁点肉腥儿,或者一根残存的骨头。当然,这只是老狗的奢想!那年头,人们的吃相很不文雅,捏着卖菜所得的几块钱,大方的人才能买上几个肉包子、糖火烧,或是油条之类的,恨不得囫囵吞枣般,即刻塞进那个大大的“饿窟窿”里,哪还有什么渣子掉在地上?老狗得到的怕只是不花钱的荤味儿吧。

此时,各种吆喝声渐渐变小,人也稀稀拉拉了起来,街道上更多的是卖菜的人和一堆堆的剩菜。唯有太阳不知疲倦,依然六亲不认。不过,妞妞有时候还是喜欢太阳的,因为有了太阳,自己才能闹着早回家。但此刻,她的脸上开始发烫,身上已经开始抓挠,密密的汗珠子顺着脸颊直往下淌。那张小嘴儿只有喘气的份儿!

虽然货好价实,但是母亲仍有一捆葱没有卖下去。

父亲的货早已经卖完了,又从母亲面前拖走了一大半。

妞妞的嗓子干的像冒烟似的,她不停地朝着母亲喊:“妈……热……妈……痒……”母亲埋在斗笠下的脸,也热的通红,说好了叫邻居们捎着妞妞回家,省得在集市上受热,但妞妞不同意回,因为回家也是一个人。妞妞只想跟着母亲,想哭又不敢哭,怕母亲坚决不让的脾气,就低下头开始哼吆。

母亲看着脚底下热得像小蛤蟆似的妞妞,又疼又急,但又打不得,骂不得,眼瞅着一大堆菜还等着卖。母亲的手都攥起了拳头。不过,她闭着嘴,抬着头,不看妞妞,随便她哼哼。

卖不完菜是不能回家的,这是父亲的规矩,也是卖菜人的忌讳。这新鲜的蔬菜要是当天卖不完,第二天就完了。要价没有价,要斤两也没有斤两。

妞妞闹了一会,见没有什么生效,就抓了一会头发,心想:如果早卖完的话,母亲就能早回家。于是,妞妞抽出两棵最大最高的葱,一下子站了起来,一手举着一棵,像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停地挥动,嘴里喊着:“卖葱啦——便宜了……好吃的大葱——奶奶好,买葱吗……叔叔好,买葱吗?”脸上一道道泥痕,被大背心遮没了腿的女孩,两颗大葱在人们眼前来回晃,一声连着一声带着哭腔的稚嫩的叫卖声……

这一切,在夏日繁忙的集市上特别显眼。人们禁不住停下了脚步,即便家里有葱吃也要多少捎几棵回去。其实,妞妞家的大葱也实在是好,清脆鲜亮。

这不,货又下了一溜,妞妞和母亲的脸上有了笑容。

3

忙过了这一阵,人又少了。已经临近中午,太阳像发了疯一样吐着红舌头舔着大地,街上的菜叶,暑气,夹杂着鸡鸭狗猫的呼吸和体液的气味混杂在一起,足以填补每一个活物饥渴的肚子。热浪、干渴、饥饿、疲惫、无助……塞满了妞妞的身体,她像一片晒干了的葱叶儿一样耷拉在集街上。俩胳膊垂在小腿中间,又红又烫的脸紧贴在膝盖底下,硕大的草帽已经完全遮住了妞妞的身子。

“冰糕——冰糕——便宜啦——一毛钱五支啦!”一顶撒了边的旧草帽女人高吊着嗓门过来了。一辆破旧的大轮自行车后座上,装有一个白色的箱子,箱子上有两个红色的字。虽然五岁的妞妞对数字很敏感,但是还不认识字,估计是旧草帽女人吆喝的“冰糕”。

每当有人过去,妞妞总能看到卖冰糕的人掀开箱子盖,从一个棉被角中抽出一根白色胖胖的东西,伴随着一阵热气从箱子里飘出来。她感到好奇怪,不知道这“冰糕”究竟是什么神奇的玩意儿。但看着凡是买过的人,都在兹啦兹啦地吮吸着那根粗粗的小棍儿。好神奇!只见那人用手拿着一根把儿,放进嘴里吱啦两口,面部表情便复杂地抽动了几次,又很不舍得的从紧紧的嘴巴中拖出来,脸上满是开心——就是一根魔法棒!妞妞不由得瞪大了羡慕的眼睛,忘记了自己站在太阳底下的酷热,手里一遍遍摸索着母亲的钱袋子。

其实,母亲早已把一毛、两毛、五毛的大钞转移到自己的贴身口袋,塑料钱袋里只剩下少许的钢镚儿。妞妞就攥紧了这几个钢镚儿,抬头望望那边的冰糕箱子,再低头看看手中的钱袋,如此几个反复之后,她的嘴中竟然流出了口水。口水不偏不倚地滴在妞妞的脏乎乎的小手背上,顿时溅起了一个小泥花,花瓣迅速四下扩展,流到了妞妞的小手丫处,小溪一样流淌出一个很明显的痕。旧草帽女人吆喝的“冰糕”究竟是什么滋味呢?为什么大人们那么愿意吱啦一下子呢?她是多么想用手里的钢镚儿去换一根魔法棒啊!

妞妞一直看到眼睛发酸,母亲的斗笠在太阳下越来越大,脸上的汗水不住地滴答。母亲可没有听到什么冰糕之类的吆喝,只用焦急的眼睛扑捉行人的表情,哪怕是一个不经意的眼神,母亲都会及时用疲惫的笑容递上一句话,问问是否买菜。

哪知,有一条巨大的虫子盘旋在妞妞的肚子里,一会紧抓,一会舒展,一会挣扎,一会吮吸着妞妞的瘦瘦的肠胃。妞妞觉得一阵阵地难受,她揉着小肚子。而那条大虫子却使劲地吞咽,嘴里都流不出口水了,只有一团黏黏的唾液缠住舌根,好不让舌头打弯。

终于,妞妞再也挡不住诱惑,撕着母亲的衣襟,想恳求母亲给买一根,想看看到底是什么魔法让买去的人表现出很开心的样子。

“妈,那是什么?为什么在太阳底下还冒热气?为啥他们吃了都在笑?”妞妞的视线跟着那根神奇的东西游走。

母亲听到妞妞一连串的追问,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就哄着妞妞说:“是冰块吧,炸牙的,你没看见他们一吃就兹啦兹啦的牙疼。”母亲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看着冰糕箱子,而是不断地整理自己脚下仅剩的那一小堆大葱。

“炸牙的?嗯?奇怪呀,他们的脸上为什么还很开心呢?那魔法棒是用来炸牙的?牙齿炸掉了怎么吃窝窝头呢?不能吃窝窝头,肚子不就饿的叽里咕噜地唱歌吗?”妞妞傻乎乎地盯着白箱子,一脸的迷惑。她挠了挠被汗水粘在脸上的头发,直立在太阳地里,像地里怕歪倒而捆在一起的一束细细的红麻杆儿。她真的纳闷儿了。

自己家菜园子种的东西可以吃,不种的东西几乎没有任何希望吃到,这也是父亲的规矩。母亲当然知道冰糕是用来降暑的,但自己从来没舍得买,两分钱一支也不行!所有卖的钱都得一分不少地交给父亲攒起来,除了准备哥哥姐姐的上学和日常开支(基本没有)之外,就是要早一点实现盖房子的宏伟目标。那个简陋的四合院里撒风漏气的老南屋,实在难为了这大小六口人。

母亲忙着照应买主,妞妞见没有得到母亲的回复,但肚子里的大虫子再也控制不了,一种极其强大的力量驱使她一定要亲自体验这根魔法棒的神奇

妞妞没有再跟母亲要,心中涌起了无数只手,向前,向前,向前伸去。这时,钱袋从手里渐渐松开。然后,她的右手伸进去捏起了一个钢镚儿,放在左手心里攥了攥。又捏起了一个钢镚儿,滑进右手心。再使劲攥攥。两个钢镚儿都是一分钱,合起来是两分钱,两分钱就能买到一根魔法棒。此时的妞妞就像种了魔法,把左手心里的一分钢镚儿放进右手心里,让两个钢镚儿贴在一起。妞妞的心思在不停地打鼓、跳跃。所有的激动只有一个念头:“我要买一支冰糕!我要买一支魔法棒!”

她的右手攥着那两分钱,身子挺得很直,甚至,她有些理直气壮。她径直走到旧帽子女人的白箱子处:“奶奶,我要一个。”但声音却像蚊子哼哼,不知道该怎样称呼这个一直扰乱妞妞的是冰糕还是魔法棒。妞妞的左手攥着钱袋,高举着,像举着一把骄傲的战胜品。她的右手攥的紧紧的,也高举着。两只手同时递给旧帽子女人。

“钱呢?”旧帽子女人看不到钱应该从哪个手里取。哦,妞妞这才记得张开右手,两个一分的钢镚儿,已被手心的泥汗搓着牙粘成了一个。

看到钱,旧帽子女人的眼角和嘴角都有了笑容,一颗铁门牙躲过帽子的暗影,在太阳下闪闪发光,如果不经意看,脸上仿佛只有那颗铮亮的铁牙在尽职尽责地炫耀。她马上打开箱子盖,掀开被子角,一股凉气忽地窜出来,妞妞顿时感到高擎着的小手背上凉爽了许多。眼看这个神奇的魔法棒就要放进妞妞手里,妞妞的嘴巴禁不住动了几下,刚才仅有的一点唾液再次变成口水,在嘴里转了三圈。很争气,这回没有流下来。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旧帽子女人撕下薄薄的冰糕纸。

妞妞看到纸上有画有字,就想伸手摸一下,但买冰糕的说扔在地上不好(其实是想回收再利用)。妞妞喜欢纸的图案,上面有几朵雪花在飘,有两个戴着帽子,围着围巾的小孩在吃魔法棒。

妞妞眼睛直直地盯着旧帽子女人说:“奶奶,我也要纸。”

旧帽子女人扭过头看了妞妞一眼,因为动作太快,帽子的破边转到了额头前,几根长稻草耷拉在女人的鼻子上,很滑稽。她撇了一下嘴,很不屑,最终还是扔给了妞妞。

当妞妞小心地举着魔法棒,手里拿着一片包装纸的时候,快乐的心儿立刻飞了起来——她终于拥有了一根神奇的魔法棒!此时,她并没有立即下嘴,而是瞅了几秒钟:很像王五爷家卖的白糖,但为什么这么硬?这么多散的白糖是怎样粘在一根小棍上的呢?妞妞实在不知道怎么下嘴,她想像着能跟大人一样放进嘴里吱啦一下,但又担心会不会一下子给吱啦完呢?会不会跟母亲说的能炸掉牙齿呢?妞妞的门牙已经掉了一个,如果再炸掉了一个就真的变成“没牙婆”了。妞妞高高地举着这个神奇的外来之物,在太阳底下里翻来覆去地看:嗯,还不透明。嗯,还很硬。嗯,还冒着热气儿。

魔法棒融化了,从顶端悄悄的开始。

“会流到底下来吗?”妞妞的心里一直犯嘀咕,她的脑袋一会歪到左边,一会歪到右边,硕大的斗笠也随着歪来歪去。

天太热了,融化的水像一条开春的小小溪流,顺着魔法棒快活地淌着。妞妞的眼睛就盯着流淌的方向,着急地张开了小嘴儿,久久地等待。

即将流到底端了,妞妞的心思更加集中,嘴巴更加不停地吞咽。眼睁睁地看着这条小溪慢慢地汇集,汇集……等冲成一个足够大的水滴,就要滴下来的时候,妞妞的喉咙里“咕咚”一声猛然咽下了一大口唾液!

终于,一滴甜甜的液体,像带着一种神圣的使命,打着滚儿滑进了妞妞的口腔,顺着小小的舌尖——流动,直到漫铺在大半个舌面,还没能流到舌根,就倏地消失了。凉丝丝的,如一阵薄荷味儿的清风直浸入到妞妞的体内。

妞妞咂摸着这一滴神奇的水,感到真个身体都变得凉快起来。

4

正享受在魔法棒的遐思中,突然,一只大手抢过妞妞的魔法棒。妞妞“啊”地惊叫了一声,转身望去——是母亲!

“谁让你买的!钱袋子呢?”母亲厉声说。

“妈,我要!”妞妞踮起脚尖,想夺过魔法棒,但够不着母亲的手。原来,刚才妞妞自我陶醉的时候,被忙完的母亲看到了。母亲看到妞妞私自取钱买冰糕非常生气,一个巴掌已经狠狠地轮到了妞妞的背上。

穷人是没有资格如此奢侈消费的!

没有大人的允许,绝对不能私自拿钱买东西,一分钱都不行,这是母亲的规矩!

母亲眯着眼四下搜寻着刚才见过的白箱子,等拐了一个弯,追过好多个菜摊才发现。母亲一手拖着妞妞,一手拿着妞妞的魔法棒,向旧帽子的女人急步走去。

妞妞小跑着跟在母亲后面:“妈——我要……我要……”一边跑,一边哭了起来,生怕魔法棒会掉到地上,或者飞走。

母亲走向旧帽子女人,看看周围的人都在忙,就找了个空隙,陪着笑脸,垂下手,把冰糕递向她,很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她嫂子,孩子没用嘴巴动开,麻烦你收回去吧,还能卖。”旧帽子女人看到母亲这一举动,惊愕的脸拉得又尖又长,下巴抖动的厉害,旧帽子下的一双眼睛喷火一样地瞪着母亲。很快,脸上不屑的神情冲蚀了刚才的怒气:“我说,她姐!不就是孩子吃一支冰糕吗?你就那么心疼两分钱吗?大人都热得够呛,你没见着人家都抢着买。看看,大热天的!”说完,旧帽子女人用力压了压箱子盖,生怕母亲会将冰糕塞进去。

母亲坚持着,没有退回拿着冰糕的手:“她嫂子,你就行个方便吧。孩子小,不懂事。”

旧帽子女人的表情越来越火,把车子用撑子固定好,那老自行车不堪重负地吱悠了几声,好在没有歪倒。旧帽子女人的嗓门又提高了一倍:“你……你也真是的!这吃喝的东西哪能退货?你不知道我进货就化掉一部分,这样就更赔本了。这年头,两分钱的冰糕,我能挣几厘钱!不是你们卖菜的。况且你们家孩子还咬了一口!”

“妈——我没有!我没咬!真的!”妞妞竭力分辩。

旧帽子女人斜了妞妞一眼。

“就是没咬……我只是喝了流下来的一滴水!很甜。”这时的妞妞更加肯定地说。她死死盯着旧帽子女人的眼睛。

旧帽子女人的鼻子里“哼”了一声,虽然声音很小,但母亲也听到了,她的脸上闪过一阵轻微而复杂的颤动。

妞妞夹在母亲和旧帽子女人中间,拽着母亲的衣角,汗水、泪水无声地在小脸上流淌。她一会歪头看看这个,一会歪头看看那个,等待最后的判决。她希望母亲会把魔法棒还给她,希望旧帽子女人会拒绝母亲。

然而,母亲是坚决的,旧帽子女人也是坚决的,只有冰糕软了下来,在太阳底下慢慢地融化,融化。

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有的跟母亲说:“快给孩子吃了吧,又不是卖菜卖不出来。”

有的跟旧帽子女人说:“算了吧,省得她娘俩在太阳地里晒,孩子又没有动嘴。再说了,即便动了,孩子的嘴巴又没有毛病,不能再卖,你自己吃呗!我们只见过你卖冰糕,还从没见你吃过一回呢。正好犒劳犒劳自己嘛。”说这话的,是几个与妞妞一家同村的,他们打起呵呵来。

旧帽子女人的嘴很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嘴唇绷紧了,那颗铮亮的门牙终于暂时休息了。

母亲的手一直低垂着,捏着冰糕把儿,没在意任何人的搭腔。

冰糕化得更快了。滴答到地上,一滴,两滴……浮土里跳起了小小的泥花。

已经中午了,大家热得没有精力再去理会这一组集市上最倔强的谈判,谁也不会再为这两分钱的冰糕打抱不平,纷纷离去。

母亲的眼睛渐渐模糊,用再低沉的口气对旧帽子女人说:“她嫂子,这是孩子自己拿钱买的。如果不是,我会早就给她吃了。两分钱的冰糕我们家能买得起。但是,孩子不经过大人允许,自己拿钱买东西的事儿,我担不起!”

旧帽子转了一下旧帽子,抬起头,重新看着母亲,眼睛里渐渐有了缓和,终于被母亲说动了,但又害怕自己赔本:“她姐,话虽这么说,但你也不能给我退回化了一半的冰糕啊,这……这可怎么卖啊!提一箱子货,我才挣几分钱呐!”

母亲见话有了活口,就扭过头跟妞妞说:“快去挑两棵最大的葱来!”

妞妞看到母亲发话,以为自己的魔法棒马上要回来了,就飞快地跑回去。因为追冰糕箱子拐了一个弯,妞妞跑错了方向。跑了好久,一看不对,马上又折了回来。到了自己家的摊位前,拿起刚才用作旗帜挥舞的大葱,返回到旧帽子女人和母亲面前。

“妈,两棵最大的。给!”妞妞喘着粗气高举着两颗大葱,充满信心地递给母亲。

母亲接过笔直粗壮的大葱,看了一眼,又理顺好每一个葱叶。然后递给旧帽子女人,说:“她嫂子,你拿着,这两颗大葱也许换不着你的冰糕。先吃着吧,自己家里种的,又不是菜贩子。这不,还新鲜的呢。只是咱……咱不能惯坏了孩子。”

看到如此出息的两棵大葱,旧帽子女人的眼睛和眉毛都弯了下来,她把破碎的帽子沿转到后脑勺去,下巴又抖动了几下,嘴角马上向两边裂开去——笑了。不用说,露出的那颗铮亮的铁牙,又在中午的阳光下尽职尽责地闪亮了,闪的妞妞歪着头闭上了眼睛。

旧帽子女人犹豫了一下,伸手——缩回——又伸手,然后飞快地接过大葱,直接往车子梁上的布兜内塞,嘴里重复地说:“给孩子留着吃吧,不就是一支冰糕么!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一向坚决的母亲趁她弯腰塞大葱的时候,快速打开白箱子盖,揭开层层的棉被角,把那根雪糕放进塑料纸内。等旧帽子女人装好大葱的时候,正看得母亲一脸放心的舒展。

妞妞的“魔法棒”就此消失了。

5

妞妞被母亲拉着离开了那个白色箱子,她紧闭着嘴,眼泪止不住地流。背上火辣辣的疼,但再没有哭出声。因为,妞妞知道自己错了。

还好,一到中午,菜全部卖完了,无论西红柿还是大葱,都有个好价钱。

父亲和哥哥姐姐们推着车子都在母亲和妞妞的摊子前汇合,然后一起回家。

正午的太阳炙烤着大地,行人们赶着回去。有骑着旧自行车的,有快走的,有推着车子的……大伙背着包袱,挎着篮子。空中没有一丝风,只有疲惫的汗水滞留在每个人的脸上。卖价好的,脸上满带着笑容;卖价不好的,低着头,拉着长脸,连旁人的搭腔都不愿理。也许,在算计下一集的日子该怎样过呢。不管是谁,每个人身上的衣服都是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距离集市的两旁都是口粮田,刚长起来的一人多高的玉米地像一片片巨大的青纱帐,又如千万个士兵肩并肩手牵手挺立着,叶连着叶,棵挨着棵,密密匝匝地交织在一起,将闷热的蒸气笼罩在这一片田野上,让人透不过气来。

父亲推着空了的小推车,让妞妞爬到前梁上去,载着一起回家。母亲的车子上是几个空的菜篓子。哥哥和姐姐们跟着在后边走。

这一集卖得不错。又热又累又渴,妞妞的小脸似乎在瞬间就瘦下去一圈,有两缕黄黄的头发贴在额头和右腮上,被汗水粘和在一起。她的眼睛直直地望着远方,肚子里早已饿的咕咕叫了,肚皮完全贴在后脊梁上。现在的妞妞表现出少有的沉默。玉米地里的知了此起彼伏地唱着歌,而这一切都没能吸引妞妞的眼睛和耳朵。她的心里只有那一滴从没有品尝过的清爽的感觉:甜甜的,凉凉的,香香的。

妞妞一家六口人就像沙漠里的一行骆驼,行走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中,在父亲和母亲的牵引下,跋涉,奔波——为活着!

回到家,走到没人处,母亲偷偷地掀开妞妞的背——五个红色的手印清晰地印在妞妞的脊梁上,而且肿高了一块。此时,母亲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从不轻意守着孩子掉眼泪的母亲终于哭了:“妞妞,是妈打疼了你……但是……你得长记性,以后再也不能自己拿钱买东西,花一分钱都要说!记住了吗?”

“嗯,妞妞记住了。”

妞妞饿了,累了。其实,走了一路,早忘记了疼痛,看着母亲的泪脸,她踮起脚尖,拿掉了嵌进母亲头发里一朵槐花,说:“妈,小花。妈,不哭。我以后再也不要魔法棒了。妈,我……饿……”

“等等,这就热饭。”母亲抽泣着,消瘦的肩头抖动得更厉害了,慢慢地背过身去。

此时的妞妞已经不能等待,直接去饭盆里抓起一块玉米窝头塞进了嘴巴,端起一碗凉开水咕嘟咕嘟地灌进了肚子。然后,抿了一把粘在脸上的头发和汗水说:“妈,我再也不要魔法棒了!魔法棒是啥?还没有咱家的凉开水好喝,是吧?妈,喝水!”说完,妞妞端着大半碗凉开水,颤抖着举到了母亲的眼前,母亲从碗沿上只能看到妞妞的大眼睛,清澈明亮。

母亲的眼泪涌得更厉害了,多日来的劳累、辛酸、痛苦和不安,瞬间倾泄而下。这个三十岁的女人急忙用一块毛巾堵住了嘴,硬是将呜咽的哭腔吞到肚子里去。

哎!何时能走出生活的悲酸!

还好,虽然是苦,是累,但是一想到四个结结实实的孩子,母亲的心中仍然充满了希望。她擦擦眼泪,离开妞妞,去和姐姐收拾午饭。

简陋的四合院里,那忙里忙外的影子依然硬朗,依然笔直。[1]

作者简介

张冠秀,山东寿光人,教育硕士,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一个对绿色公益教育付诸行动的草根地理老师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