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郭晓梅)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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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是中国当代作家郭晓梅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殇
周末我去菜市场,见两只公鸡被缚住腿,相偎着,立在路口旁。一只歪着脑袋迷茫的瞪着来往的人,一只干脆把头别进翅膀里,身边撒有新鲜饱满的谷粒,它们懒得去啄。中秋节到了,稻子黄了,上市的公鸡仔猝不及防地击痛了我那久远的记忆。
小时候,我家在豫南山区一个遥远的山村,低矮的土坯房前鼓着腮帮的癞蛤蟆一步一趋穿过草丛,湿潮的墙根有红麻的花蛇举头扭身穿墙洞而过,春末抱出窝的鸡娃在覆着青草蹦着小虫的空地上冒出了翅尖,在垂着稀拉稻穗的田垄边长大了。那偷食了稻粒的公鸡们整天昂头踱步,会突然亮着嗓门大喊,时不时追着老的小的母鸡满地跑,哪怕是老祖母还是同窝小妹,得手后一点也不避眼,讨人嫌。娘便打量着它们的肥瘦,估摸着斤两,临近中秋时,捆了它们的腿或反剪了双翅,被爹的自行车驮着,走过露重雾浓的山路,来到城市里这个日日喧闹五味杂陈的地方。目送着爹走远的我们狠狠咽下喉咙里潜伏已久的馋虫。
有一只公鸡被爹一直留了下来。它腿出奇的高,踩着高跷样,覆一身金黄色毛,硕大的鸡冠红艳欲滴,阔步走来,气宇轩昂,一如盛装的帝王。
公鸡扑闪着翅膀追赶路过门口的生人,它凌厉出击,路人往往落荒而逃,腿脚慢些的会毫不客气的挨上一口。等远远传来惊魂未定的喘息和高一声淺一声的叫骂,方唱着歌凯旋。爹说它看家护院和狗一样忠呢.
它勤于觅食,领着大伙儿淘刷锅洗碗水里的饭黏,抠猪槽边沿的糠渣,啄青草飞虫,吃些石子土坷垃。它从石缝里拖出大蜈蚣来,摔下,用厚大的脚掌按住,厉喙狠啄几下,蜈蚣平展着不动了。围观的鸡们一哄而上,它走开,拍展翅膀发出欢悦的呼叫。鸡们在阳光下偎堆打盹时,它一个到山坡觅食.硬是从大尾巴狼嘴巴里挣脱,从半坡飞下。同样土里刨食的爹尤为喜爱这只高大威美的公鸡,吃饭时从碗沿扒拉些饭粒给它。它乐于随爹进进出出,还往返十多里跟着爹到深山打柴。
这只公鸡哪天被饿昏了头的娘动了杀心了。凌晨时它的啼鸣唤醒了山前山后的村庄,迈出鸡笼时被娘拦住,扣罩在篮子下面。爹坚决反对,绝不肯动手,冲娘吼着摔门走了。娘喊来了隔墙的二叔,磨快了刀,割破了公鸡的喉管。血喷注而下,又滴滴答答,盛满了大碗。毛发凌乱的它躺在地上不屈的蹬着双腿。烧开的水淋下,毛被拔下,它脊背竟如刀削一般。我们找出最长最靓的羽毛,扮孙悟空或穆桂英,挑出不长不短的绒毛绑在铜钱上做成毽子,在空中飞来翻去。
浓酽的香气在空气中酿着,漾着,溫软细暖,漫入口鼻,我们的每一个细胞都飘忽了起来。狗拉长了鼻子不停地吸动。油灯点起时,爹才恹恹回来。娘捧上肉汤,爹阴黑着脸,默默回屋睡下了。娘再三请邀,爹只是说不吃吃不下。娘赌气,少有慷慨地给奶奶二叔各盛了一碗。撕扯着公鸡的肉,喝着骨髓里熬出来的汤,天天吃南瓜咽咸菜的我们,晕头胀脑沉浸在美肴的欢喜里。爹始终没动一筷子,他独自的啜泣湮没在沉沉暗夜。爹惯于温和隐忍。第二天,爹扫了我们啃剩的鸡骨头,清理出浸在污水里的鸡毛,拿了锄头到屋旁侧坡边竹林里掩埋了。很长一段时间里,爹悲楚黯然。现在想起,爹属鸡,该是冥冥中对顽强坚毅不屈的生息的认同和相惜。贫苦土地上长出的美丽的奇迹,最终毁灭于饥饿。
几年后,爹在劳碌贫病交集中过早的离世了。他的坟地恰巧也被选定在那片小竹林里。在那个不为人知的世界里,爹和那只公鸡能否相知相认,绕膝相伴,鸡是否依旧惊艳绝伦,引颈冲天呼鸣……
香气缭绕了童年,美味留存在心底,这是那个贫穷困顿年代不愿启封的痛楚记忆。 [1]
作者简介
郭晓梅,河南信阳人,浉河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