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榆林(吕延梅)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榆林,榆林是中国当代作家吕延梅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榆林,榆林
榆林,在中央电视台播报天气预报时,很靠前的一个城市名。以前,它只是一个地名,现在,我要去亲近它,突然有莫名的激动。
激动之后,就有些恐惧。那里不通高铁,我买不上火车的卧铺票。抢了一张硬座,夜车,13个小时。想想就头疼。但是,我不愿意放弃执念,我要去榆林。
榆林,从地理位上看,它在陕西最北端,是彻底的陕北。那是一块神秘的土地,在我的想象里,一眼望不到边的黄土高坡,数不清的窑洞,白羊肚手巾红腰带,小麦色的脸膛,高亢的民歌。那里,是作家路遥的故乡,小说《人生》里高加林和刘巧珍生活的地方。那里,“红色的霞朵,橘黄色的山尖,羊群在绿色的草丛里滚动着点点白色。”高加林想着摆脱那种世世代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宿命,严峻的生活把他赶上了尘土飞扬的路。那时我年少,没有书读,有线广播是我走近文学的媒介。
怀着对那方土地的向往,夜半时分我在兖州站登上北去的列车。拥挤的车厢里,很多人挤在过道里。我抱着膀子,尽量地少占空间。颠簸了一夜,半梦半醒之间,身体的每个关节都被拆解过千百次,有一种坚强叫忍耐,有一种忍耐叫忍无可忍。一个年轻人嘟嘟噜噜,他补的票没了座。又上来一胖大妈,挤在我左侧,在大家悄无声息的困倦里,振臂高呼,隔了半个世纪的激情依然火热,车厢成了她不老的青春舞台。
黑夜被无限的拉长,火车晃来晃去,把时间一点一点洒落在窗外不可知的无限山川里。疲惫的脸上被长夜剥离了生之愉悦,煎熬的尽头似乎是一片炫丽的霞光。可是,我想错了,时间已是早晨,曙光被潜入夜的冷雨吞噬了。
中午时分,火车在雨中停驻。榆林到了!拉着行李箱从站台出来,旅客匆匆的身影打碎在湿漉漉的水泥地面上。
旧友重逢,也有神交已久的新面孔,聚到一起,有一种温暖氤氲在榆林这座古老的城市里。一大碗热乎乎的羊肉面,驱走一夜的阴冷与不堪。还有大坛子的美酒,举起酒杯,当液体缓缓滑进肺腑时,人还没有醉,情绪已经到了沸点。喝酒,我喜欢荆淑敏大姐的酒风。高兴,喝,不拖泥带水,也不劝不让。喝高兴了,就唱。随兴而为,无拘无束,这是喝酒的最高境界。我酒量有限,率性喝一点,还是可以的。荆大姐是女中豪杰,不光散文写得好,文字细致温暖,也有好酒量,还有好歌喉。五月,青州,在那个山青水秀的鲁中小城,初次见大姐就被她吸引,再见了贴过去,有一种细碎的暖罩着,心里妥妥的。
雨一直下着,酷暑之时,竟有些冷意。晚上聚餐,美食佳人,美酒情歌,热闹得很。我低头专注于盘中菜品,这里的盘中尤物以面食为主,想不到单调的食材能做成如此多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可惜,我除了吃,那些美食的名字一概记不住。只记得一种叫“黑愣愣”的,名字和实物相差太远,一盘子鹌鹑蛋大小的白团团,好像是糯米做的,是在佳县白云山脚下的饭馆里吃到的。吃过了,暂得口体之奉,可比美食更吸引我的是朋友们的热情和才情。酒桌上没有了孔孟之乡的繁文缛节,大家一起举杯,为五湖四海的文友相聚一起,为文字里的相遇相知,为茫茫人海中寻到彼此的缘分,喝了一杯又一杯。喝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酒量,也有自己的分寸。喝到兴致盎然,张宝杰老师的祝酒词,抑扬顿挫的浑厚男中音,把宴会掀上高潮,一会儿来自各地家乡的民歌小调此起彼伏。菜吃好,酒喝透,想聊的话聊痛快!后来的事就模糊了,只记得又拍了好多照片,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回到房间,没和室友聊几句,就睡着了。
酒店门前是一条长街,临街有一条护城河,河对岸是古城墙,古城就在墙那面。第二天,我们徜徉在古城中,仿佛时间回溯了几百年。古街大约有二公里长,有鼓楼、凯歌楼、钟楼、星明楼、万佛楼、文昌阁等古建筑。宽阔的石板路两侧种着槐树,有一家家的店铺,丝绸店,旧书铺,剪纸店,玩具店……我去过全国各地的古城,除了平遥古城外,基本上都是仿古建筑,而眼前的古街与古建筑是原汁原味的,不信,你看那颓圮的屋檐,瓦缝里长出了野草,是多年枯死后翘立在风里的。最后,我们走进一家饭店,那里人声鼎沸,座无虚席。我们在此饱食了一顿地方美食,啤酒也喝了个痛快。下午我们去了红石峡。河水汤汤,在岁月里流淌,见证着历史的沧桑。河岸红色的岩石上,历朝历代的名人题字、佛像等文化古迹,很好地记录了此地的人文历史。当我们登上巍峨的镇北台,俯瞰北国的八百里河山,远眺隐在苍茫的视野里的黄河丘峦,似乎也有了英雄的气概。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猎猎旗帜召唤着滚滚云烟,曾经战事纷繁的塞上名城呈现出一派祥和安宁的气象。
第二天晚上,聚餐后回酒店,几个文友坐在大厅的茶几旁,一起聊聊诗歌。我很赞同山西诗人姚哲的观点,同样一首诗,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理解和感悟,不必苟同。他们有一次组织诗会的形式,是让每个成员按照自己的理解朗读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既尊重个人的阅读体验,又可以互相交流学习。正如北京文友褚广崇所说“可以保有艺术体验中最初的质朴自然”,有了这种审美能力,再加之不断地实践与理论提升,才能提高鉴赏诗歌的水平。就想起两年前,曾在高青深夜的稻田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我们一撮人围坐在小亭子里,在手机微弱的光里,读诗,唱歌,欢笑声一浪浪刺破夜的黑,又勾来两拨人。以诗会的名义相聚,最后成了联欢会,跑题了,不在乎,谁会拒绝这简单又纯粹的快乐呢。在榆林又和刘莉姚哲谈诗,也成了诗意的重逢。我们就着一罐啤酒,读我写的蹩脚的诗。散文写得多,熟悉了贴着现实的情感宣泄,很难用隐喻去表达更抽象的内容。简单的字符,酝酿着情绪的波浪,有人懂了,这就够了,就像门外广袤的陕北大地里飘落的夏雨,浸润了黄土坡上万千的植被,渗入饥渴的黄土中去了。
陕北民歌,居然可以建一座现代化的博物馆。在我的印象里,每个陕北男人戴上白羊肚手巾,都可以喊几嗓子。这话没错,这次的东道主许学琪老师,看上去是一文弱书生,在青州时曾一睹他的豪放做派,听到他如西北风一般劲道、卷着土渣渣味的民歌。直白的抒情方式,把一腔热烈情感吼出来,还要把它们从这道山梁送到那道坡上去,那就得用上吃奶劲。“对面山的那个圪梁梁上那是一个的谁”,“东山上的那个点灯呀西山上的那个明,一马马的那个平川呀瞭不见个人”,“妹妹站在那个圪梁梁上哥哥他站在那个沟”……歌词就是一句句的真情告白。博物馆里,墙上有历代民歌艺术家的照片,还有演员现场表演,我爱上陕北民歌的同时,也惊讶于陕北女子水灵灵的毛眼眼。突然发现,陕北人喜欢用叠音,泪蛋蛋,拉呱呱,拉手手……是歌词里的。我们一行四十多人,坐上公交车,车就满员了,到了下一站,乘客上不来,司机——一个中年男人——对他们说:“你们到南站站坐车吧。”原来叠字不只是用来谈情说爱的,而是用在日常生活中的。这,在我的眼中,淳朴的陕北人一下子可爱起来。
汽车在山沟沟里颠簸,歌声在车里唱和。前边坐着陕西女子袁明秀,后面有安徽歌者凌代琼,车上还有山西文友郑彦芳的丈夫诗人杨树,他是一个纯粹的文艺青年,我觉得他跳大神也能跳出彩来。
从榆林回来之后,我在手机上下载了QQ音乐,专门听陕北民歌。《一对对鸳鸯水上漂》,开头用起兴,用鸳鸯比一对有情人,对方对自己的好,比作老羊疼羊羔。“我忘了我的娘,老子我忘不了你,想你那个想成个泪了人人。”沉浸在爱情里,把娘都忘了。《拉手手,亲口口》“想你呀真想你,实实地想死个你。睡到半夜我梦见你梦见咱俩一搭搭里,我要拉你的手,还要亲你的口。”赤裸裸的情与爱,或许他们不会含蓄,炽烈的爱恋就大胆地唱出来。人活着就有七情六欲,有了爱,不表达出来,最美好的东西可能就错过了。这是比温婉的文学作品来得更痛快淋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牡丹亭》)含蓄蕴藉之美,不如这直白的表达来得直接痛快,或许我骨子里还是个北方农民吧!孔子言:“不学诗,无以言。”这次冠状病毒肆虐,日本友人捐赠给我国的物品箱上印着“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它来自鉴真决定东渡前说的偈语。他们把口罩捐给我国,见证了《诗经》里的“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古诗词与陕北民歌,是阳春白雪之于下里巴人,各有各的美。
仙气缭绕的佳县白云山,是道教的圣地,一阶阶登上去,一重有一重的境界。明末叱咤风云的农民起义领袖李自成,是米脂的英雄豪杰。革命圣地杨家沟,深藏在山路九十九道弯的山沟沟里。眼光追逐着满街的米脂婆姨,琢磨她们美在何处;绥德的汉子们大多长脸,吊狭眼,面带微笑的:真正见到了“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绥德是大秦帝国防御匈奴的边塞军事要地,故派秦皇子扶苏在此监军并设府于疏属山,扶苏含冤自刎葬于此,山上有扶苏祠与扶苏墓。汉画像石馆规模之大,品类之多,精美图案令人目不暇接。当我站在无定河的桥头上,看浑浊的河水滚滚滔滔,想到唐诗《陇西行》里的诗句:“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逝者如斯,浪花淘尽历史的烟尘,如今,无定河终于变成了永定河。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笔会结束,当我们以感激的心情,目送东道主许学琪老师一瘸一拐地走下楼直接去医院时,让我想到了那句“这世间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不过有人替你负重前行”。在酒店里稍作停留,打车去绥德火车站时,司机热情地与我们交谈,让我们又一次见识了绥德汉子的淳朴与热情。
黄昏时分,一列火车载着我和刘莉轰隆隆驶离陕北。
再见,朋友们!再见,榆林![1]
作者简介
笔名绿叶子,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